二十九章 此去決前程

　　“大兄，咱這是做了官了”？

　　“是呢”

　　“呵呵，阿爺一夜沒睡的，阿娘剛出去了，說是擺個席，叫我請大兄來”。

　　“嗯，大郎啊，你這做了官了，也該有個字了吧“？

　　——

　　第二日一早，陳權(quán)就深刻的感受到這旨意是有多么的急切了，坊門剛開，就有人來送籍書了，也不知這人是在坊外等了多久。

　　或許他也知這位新任的都尉想來是個倒霉的，放下籍書，然后通知陳權(quán)去尚書省辦理一下入職的手續(xù)和告身便見鬼似的逃了。

　　戶主陳權(quán)年三十一歲，中男，籍徐州，果毅都尉，不課戶。合應(yīng)授職分田五頃，永業(yè)田三頃五十畝（未授，著職處以例劃給）。

　　籍徐州？？陳權(quán)搖頭苦笑著，這是打算把自己釘死在徐州了？八頃多田倒是不錯。不課戶？嘿嘿，自己連稅都免了，所以才人人想做官，想往上爬，這不好處就來了。

　　杜方正拿著自己的籍書喜盈盈的看著，杜平突然黑著眼圈衣衫不整的跑了過來，老規(guī)矩，先是一個耳光甩了過去，然后一把抓住籍書，也未敢搶，只是惡狠狠的盯著杜方。

　　杜方忙撒了手，這父子二人便湊在一起歡喜著。

　　“嘖嘖，還有二頃田呢，不課的啊，好，好~~~“。杜平一邊看著一邊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掌，難得輕柔的在杜方頭頂拍了拍。

　　”杜管家，既然大郎已有了官身，不知您是作何打算？還在杜府嗎？陳權(quán)問道。

　　“不在杜家能去哪里呢？這都幾代人了，沒離開過的。嗯，要不我和你們一同去徐州？正好這田想來你們都沒空照料，那我便替你們打理著就是”。杜平也有些苦惱，仔細(xì)想了想盯著陳權(quán)小心的問著，他知道，這以后自己兒子還是要靠陳權(quán)照顧的。所以現(xiàn)在是格外的陪著小心。

　　“不可”。陳權(quán)一聽馬上就拒絕了。

　　“哎，杜管家，我與大郎情同兄弟，便喚您阿叔吧。嗯，實話說與您，此次任徐州，若非已定了大郎同往，以我之意是不愿讓大郎去的。這徐州現(xiàn)時情勢頗為嚴(yán)峻，變亂將生，是致危之行也，這怎可讓您一同赴險”？陳權(quán)解釋道。

　　杜平看了看杜方，杜方低著頭沉默不語。杜平明白了，自己的兒子恐是有什么遮瞞自己的事情。想到陳權(quán)說的危險，他心下的喜悅一下就退了去，不由得擔(dān)憂了起來，有心教自己的兒子留下，可這旨意已是下了。想著這個中種種，竟瞬間蒼老了些。

　　“哎，陳大郎既喚我阿叔，那我也便恬顏應(yīng)下了，此去徐州，只望你二人互相照拂，平安無事就好，不做他想了，至于我，我就還在這杜府做事，說實話，這真要離了杜家，還真不知能做什么呢，這樣剛好，剛好”。杜平強擠出了些笑容說道。

　　杜平滿心失落的離開了，陳權(quán)和杜方沉默了一會也決定去把告身取來。反正事已至此，避不了便坦然受之好了。

　　這一行未遇到任何麻煩，順利的如同給開了后門一般。取來了朝服，公服，職事服，魚符等等，陳權(quán)這六品是深綠色，綠的讓人心里發(fā)慌，反倒不如九品的青色。

　　一切妥當(dāng)后，接待的兵部郎中說，因事急，所以陳權(quán)二人不可多留，今日便需啟程赴徐州，所以二人便要在這兵部候著，等隨行的軍士到齊便可離開了。

　　陳權(quán)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是多想讓自己早些滾回徐州攪局啊，竟是一天都不愿等了，想了想，和那郎中告了罪，便去吏部尋杜牧交代一聲。

　　——

　　“十三郎，我這是不讓留了的，走前倒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說，若是可能，你還是尋機外放吧”。陳權(quán)找到了杜牧，兩人尋了個僻靜之處交談。

　　“嗯？我亦想，可這上書幾次了，都被駁了回來，亦是無奈的很”。杜牧無奈的笑著。

　　“十三郎，我不瞞你，若徐州亂起，武寧不穩(wěn)，我是一意只為求活的。若能活，便是附逆亦無不可?？蓞s是怕牽連于你”。陳權(quán)把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定定得看著杜牧。

　　“哎，我知的，杜家無礙的，我，哎，大郎，若果真情勢如此，你須記得，現(xiàn)今武寧便是為禍，亦成不了事的，莫行的差了”。杜牧看來陳權(quán)好一會，搖頭苦笑著。

　　“十三郎，你與內(nèi)官中可有相識之人”？陳權(quán)想想又問。

　　“嗯，有些，卻無太多交往，大郎可有事宜”？杜牧好奇的問。

　　“嗯，昨日傳旨時同行的那兩個小宦官，有一人叫田令孜，卻是不知現(xiàn)今宮內(nèi)何職，其人于我有些交集，這宮里我雖不知，但是想來亦多艱辛，若十三郎方便，平日可代我照拂一二，所耗我至徐州后自會寄來”。陳權(quán)決定同田令孜還是要繼續(xù)保持往來，昨日他那點頭一下，讓自己心下大定，這也讓陳權(quán)更加確信了，交好田令孜，或許現(xiàn)在沒什么大用，可這本來就在史書留名的，如無意外，必有崛起之時。此時抱抱佛腳，終歸是份善緣。

　　“嗯，我會尋人問問的，不過，大郎，這內(nèi)官莫要深交，此時大唐雖不似漢時那般與閹人勢不兩立，可終歸于聲名有礙”。杜牧點頭應(yīng)下了，又囑咐了兩句。

　　陳權(quán)把事情說完，又借用了紙筆給靈佑寫了封信，囑托杜牧尋人帶去，也不便耽擱，便回兵部等候了。

　　未等太久，那郎中傳令讓陳權(quán)二人即刻啟程，隨行的軍士已經(jīng)被遣出城集合等候了。

　　兩人匆忙的借了個地方換上了官服甲胄，托了杜府隨行之人給杜方家中帶了個話，便結(jié)束這大唐的長安之行。

　　——

　　“大兄，你不是說給我也尋個字嗎”？兩人正要出城，杜方突然想起了早上的事情。

　　“咳咳，自是幫你尋了的，我問了十三郎的，他給你取字”原象“。陳權(quán)忙的早已把這事忘了，見杜方問起，略思索一下，便把自己早就想好的字冠上杜牧的名義說了出來。

　　“原象？這是何意啊”？杜方一邊念叨著，一邊好奇的問著。

　　‘咳，我哪里知道，你知道十三郎學(xué)識廣博，這字必是好的“。陳權(quán)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咳。

　　”真的？怎覺得怪怪的“？

　　”莫啰嗦了，就叫這個了“。

　　”哦“。

　　嘿嘿，你應(yīng)該感謝我沒把阿爾法，伽馬，貝塔這些拿出來，原象，好像記得的數(shù)學(xué)名稱就這個好聽了。

　　——

　　出了長安城，留戀的回望著，陳權(quán)發(fā)誓，自己還會回來的，整了整幞頭，拉著杜方便去和這未來的銀槍都匯合。

　　陳權(quán)百無聊賴的騎著馬，心下安慰著自己：”不管如何，還有馬騎，這算可以了“。

　　他是根本沒想過還能再見到監(jiān)軍府的那些人，這才分開了一日而已，怎么就又湊到一起了，回頭看了眼這些個老熟人那如喪考妣的神情，心中的那一點豪氣也被這些人磨得精光。

　　說的八百人，可這只有二百一十人，還有幾十人據(jù)說是走了門路躲了過去，倒霉的都在這里。

　　“咳，齊校尉，高駢將軍呢’？陳權(quán)緩了緩馬勢，向后面的齊悅問道。

　　”人家能一樣嘛，說是這次有功，要放至邊鎮(zhèn)做個兵馬使了，嘖嘖，領(lǐng)萬人的，這回是真的將軍了，恐不用幾年，便會升了節(jié)度使的“。齊悅的話里滿是怨氣。

　　這齊悅字憲義，是這次徐州任上陳權(quán)的副手，任了個從七品下的折沖校尉。據(jù)說這齊悅原本祖上也是個柱國，可這都上百年了，家世早敗了，只靠著門蔭在南衙混了口飯吃，上有老下有小的，這徐州什么情況又不是不知道，這次已是沒打算活著回家了。

　　”陳都尉，你不是說自己是潁川陳氏，和白相還有舊，宮中又如何如何的，怎也混到這般田地了“？齊悅調(diào)侃的說道。

　　”呵呵，我為何入京，入京路上又做了何事？想來你是知道的。之前我只是一白身，可現(xiàn)今我是你的上官，六品都尉。所以齊校尉以為我是何人“？陳權(quán)冷了笑意，淡淡的說道。

　　齊悅一愣，坦率說這二百多人沒人愿意跟著這么一個野和尚去徐州，更不會有人信服陳權(quán)這個來路不明的上官。

　　齊悅這些人都是禁軍之中的老油子了，偷雞摸狗混混日子自是拿手的，可也僅此而已。這次本已經(jīng)都串聯(lián)好了，不管此行生死，這和尚是不打算理會的，面子上過的去也就罷了。凡事自己人拿主意就是，想來這和尚也不敢如何。

　　可想著陳權(quán)的話，多少有了些疑慮，齊悅自然知道陳權(quán)干過什么，殺了監(jiān)軍，副監(jiān)，這是必死的罪名，可現(xiàn)如今這和尚不但活的好好的，還一下子成了自己的上官。或是真有個根基的？

　　——

　　”大兄，那姓齊的怎的？要不要尋個機會宰了他‘？杜方看著陳權(quán)和齊悅有些不歡而散的場面，悄悄的挪了過來。

　　“不必，暫時倒也不用，大郎，你仔細(xì)盯著點他們”。

　　陳權(quán)沒有理會齊悅回到隊伍里四處尋人交頭接耳。他明白，這些人不可能如小說里那樣一般納頭便拜，現(xiàn)今卻也管不了太多，只要不鬧事情便也可以了。

　　陳權(quán)現(xiàn)在想的是去徐州之后如何補齊人馬？又要怎么求活？

　　還有錢糧這些，折沖府是府兵，軍士要自備部分兵器和軍資糧草，可現(xiàn)今折沖府早已廢止了，這次出行還好給這兩百多人都配齊了裝備，可也就這兩百多人一路行程所用的，那么之后呢？最起碼的吃飯問題怎么解決？更不要說還要尋人補齊兵額了。

　　且徐州七都基本每都皆兩三千人，即便不用最悍勇的銀刀都，隨便一個都分出些人馬都能將這所謂的銀槍都二百多人撕碎，旨意要求銀槍都駐在徐州，可徐州早已容不下外來人馬了，便是節(jié)度使府上的軍馬都多數(shù)在周邊駐扎的。銀槍都又該何去何從呢？

　　前方是一條小河，一行人停下來休整，陳權(quán)也思慮了一下，決定還是找這些兵痞刺頭們聊聊。

　　河邊橫七豎八的軍士各自尋個地方懶洋洋的歇著，無聊的吃著干糧，陳權(quán)走了過來，咳嗽一聲，見無人理會，一把抽出了刀，刀出鞘的摩擦聲終于讓這些個軍士轉(zhuǎn)過了頭。

　　”咳，我是陳度之，你們大概都認(rèn)識我。之前我殺了仇忠，又殺了仇從渭，現(xiàn)在升了果毅都尉，統(tǒng)領(lǐng)這銀槍都“。

　　”我知你們于我是不服，也是無妨，諸位都是于芒碭山活下來的，手里都沾了銀刀都的血。我想諸位一定知道這次去徐州會面對什么。但我是無礙的，我于節(jié)度使李公有舊，又是佛門高僧之徒，不知各位是否了解，自漢光武帝子楚王英起，佛教自徐州傳入了中原，這八百年過去了，徐州已是佛門圣地。所有不管發(fā)生什么，節(jié)度使便是護不住我，我亦可投入佛門避險。所以，諸位是必死的，可我是定不會死。

　　而且或許用不多久，我這振威副尉便會換成了將軍返京逍遙。所以你們竟可以自行其事，只是莫礙著我便是，否則，呵呵，我殺的了仇從渭，自也殺的了爾等。哦，像高駢高將軍說的，讓爾等家小為奴作婢亦非難事“。

　　說完陳權(quán)也不理會眾人，喚了杜方兩人一旁自顧的吃著干糧。

　　陳權(quán)的話說完，一時間除了陳權(quán)二人的咀嚼聲之外，竟再無一絲聲響。

　　”唰“一個大胡子軍士抽出了刀，怒聲喝問：”陳都尉是何意？可是要賣了我等自顧求生，莫不是欺我等刀不利乎“？大胡子的話音一落，周圍又站起來十幾人盡皆抽了刀指著陳權(quán)，四下也一片嘩然之勢，杜方也拔了刀護在陳權(quán)身前。

　　”你又是誰“？陳權(quán)把杜方朝一旁撥開，面無表情的抬頭瞟了一眼，又自顧的啃起來干糧。

　　”旅帥，魯滔魯彥忠，都尉還未回答我等“。魯滔向前了一步，刀離陳權(quán)不過幾尺之遠(yuǎn)。

　　”魯旅帥，你可知對主將大不敬是何罪？又該如何處置“？先按唐律算算，哦，我差點忘了，我官未至五品，故而十惡之罪是談不上了，那便按《斗訟律》來算好了，需是徒一年半至絞。嗯，若再加上軍法，嘖嘖，魯旅帥，想來你是覺得葬在徐州太遠(yuǎn)了吧”？陳權(quán)抬起頭嘲諷的看著魯滔。

　　“你當(dāng)我不敢殺你？這大唐現(xiàn)今誰人不可殺？便是天~~~”。未等魯滔話說完，陳權(quán)猛的將手中的刀鞘狠狠的砸了過去，正好砸在魯滔臉上，當(dāng)下便血流如注。

　　“放肆，真活夠了自己滾回長安把家里老小一并宰了干凈，莫要牽連我等”。陳權(quán)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刀打偏了魯滔手中長刀，上前沖著他咆哮著。

　　“爾等要么現(xiàn)在殺了我，自顧逃命去，然后看看能逃得掉幾人，逃得了幾時，要么就給我安分些，莫要礙著我。本都尉或還可心善給你們條生路”。陳權(quán)退后幾步，環(huán)顧四周大聲喝道。

　　陳權(quán)的喝問讓已將沸騰的氣氛瞬時平復(fù)了下來，已舉著刀的，正要拔刀的，一些滿不在乎癱歪著的也都直了身子，盯著陳權(quán)。

　　“咳，都尉可有活路”？齊悅這時也從眾人中走出，向前問道。

　　“呵呵，我說過的，先不提李大使之故，最壞我亦可托情避入佛門，徐州一地佛寺何其多也，二百余人而已，便是分開來，一寺亦不過三五人，何難之有”？陳權(quán)淡定的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陣沉默后，齊悅回頭看了看這四周俱已站立起來的軍士們，每個人的神情都十分復(fù)雜，有懷疑，但更多的是那一絲生存的希望。

　　希望??！現(xiàn)時保命的根源便在于此了。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在芒碭山上與銀刀都結(jié)了怨的，此次去徐州，已俱是將死之人，陳權(quán)只是想要他們留著一點希望，否則只靠自己和杜方，那么真的只能祈禱靈佑的面子夠大了。

　　“咳，若是都尉能幫我等求活，那我等必以都尉馬首是瞻”。齊悅和幾個領(lǐng)頭的眼神交換了一番，扭過頭來說。

　　“我是都尉，是爾等之上官，爾等本就該服從于我，何用其他？好了，自歇息去吧。哦，還有，齊校尉，那魯旅帥不敬主將，將他與方才協(xié)從之人鞭二十，現(xiàn)時須要趕路，先且記下，等徐州安頓下來執(zhí)行”。陳權(quán)淡淡的說完，又自顧坐了下來啃起了干糧。

　　“嗯，是，屬下領(lǐng)命”。齊悅看了陳權(quán)好一會，終是應(yīng)了下來。

　　——

　　“大郎，你說這銀槍都是不是要用槍啊？這次怎沒給咱們配槍呢”？

　　“嗯，不是了，名字而已，那雕旗都也沒用雕啊“！

　　”咳，其實我是對槍兵有些心得的，就那么排成幾排斜刺，我和你說，這可厲害的~~~“。

　　”大兄，你這是聽誰講的都“？

　　“嗯？不，不對嗎？”

　　“哎，大兄，你以后還是別和些不三不四的人交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