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過往可曾見過老道?”
“道長,我不是和尚,之前也未曾見過道長,如若不是道長收留,我真不知該~~。“
”道長的大恩我~~~“
未等陳權(quán)把這兩天腹稿許久的感激的話說完,老道便不耐煩的揮揮手又問
“和尚可有俗家故人提及老道?”
”我不是和尚~~~“
”我~~~“
“我沒有故人?!?p> “那你這大和尚為何這兩日頻頻竊笑?老道可有何處不妥引人發(fā)笑?”
老道的臉色此刻并不好看,似乎是動了真怒,臉上倒是紅潤了些,原本就溝壑分明的皺紋愈發(fā)的曲折,一雙渾濁的眸子也閃出了一縷精芒。
陳權(quán)心里一驚,這是走進廟里后與老道相見兩日來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精瘦看似弱不驚風(fēng)的老人有這般的威勢,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學(xué)生時代,而面前的老道就是那位嚴厲的班主任。
”咳,我沒有,真沒有笑話道長,只是為道長收留欣喜的不能自已,所以每每看見道長慈祥可敬的面龐,都不由得心生喜悅?!?p> ”道長神仙一般的人物,我怕時常面露喜色會驚擾了道長修行,可有時不經(jīng)意間還是,偶爾笑出來,笑得有些~~
有些不自然,才令道長誤會“
陳權(quán)連忙把手里劈柴的斧子丟在一旁,用自己可能是活了27年來最最誠懇真摯的表情,語氣向老道解釋著,甚至都忘了說自己每次都格外強調(diào)的”我不是和尚“。
當然,雖然是那么的真摯誠懇,甚至陳權(quán)都覺得如果這一幕是在電視上看到的,可能他這段的表演要火了。可陳權(quán)還是說謊了。
——
太陽要落下了,等今天的太陽落下,陳權(quán)來到這個世界就滿了十六天。
當陳權(quán)第一次看見這座”廟“的時候,并沒有急著走進去,哪怕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走進去,夕陽的余輝映照不了太久,這樣的一個陌生世界,將臨的夜色絲毫不會讓陳權(quán)心生浪漫。這個世界的夜晚會有什么呢?
是妖魔鬼怪出府游蕩,還是不知名的野獸四處奔襲狂嘯,當然還有“人”,如果路上的那些看似是人的骸骨果真是人類的話,那么可能人才是最危險的。
陳權(quán)靜靜的站在廟前,一動不動,只是細細的打量著,想要看的更清楚些,更細致些,想要知道,自己將要踏進的這個收容所會是安全的。
廟很小,幾乎是所未見的小,圍起來的院墻多半已經(jīng)倒塌,塌陷處還能看見一些枯草。兩扇院門虛掩著,院門上的顏色十分的古舊,門上的漆已經(jīng)脫落所剩不多,細看之下仿佛是棕色,或者是紅色和黑色。
左側(cè)院門上原本該是輔首的位置栓著一段麻繩,右側(cè)的院門則只剩下了下半截,兩扇門上密布著規(guī)則的孔洞,看樣子孔洞的位置原本應(yīng)該是門釘。
院門上方的牌樓只剩下向外突出的一角,樓上無瓦,枯草密布,下面顫顫巍巍的懸了一塊破匾,匾上原有三字,但現(xiàn)在卻只留下一個“廟”字,所以陳權(quán)不清楚這里供奉著哪一路神靈。
目光越過塌陷的院墻,小廟的輪廓格外清晰。沒有原先世界里幾進幾重的院落,只是孤零零的一個小屋。
小屋依舊是虛掩的門,透過門縫只能看見黑洞洞的一線,兩側(cè)的窗戶或是新糊的,嶄新的不合時宜。
看來這里大概是有人打理,這是個好消息。
太陽徹底隱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導(dǎo)致的敏感,陳權(quán)仿佛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野獸的叫聲。
沒有繼續(xù)猶豫觀望,陳權(quán)推開了虛掩的門,走進了廟中。
——
老道定定的看著陳權(quán),看的出來這個大和尚有些害怕,算了,一把年紀了,脾氣還這般的火爆,這修行還是沒能修到家,何況這和尚也不像個壞的,就是腸胃大了些,這兩日再怎么仔細的數(shù)米下鍋,也熬不了幾天了。
“咳,和尚,哎,算了,是老道言重了,老道在此給你賠個不是,大和尚也莫與老道一般見識。”
老道慢慢的站起來,拱手就要鞠下去。
陳權(quán)慌了,趕忙起身上前兩步,扶住了老道,嘴里連連說著:
“道長別這樣說,是我的不是,讓道長誤會了,我真的只是見到道長太高興了.“
”好吧,那此事就此隱去,都不提了可好?“老道終于臉上換回了初見時的神態(tài),微微掛在一絲笑意,配上一頭鶴發(fā),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
”好的,好的,一切都聽道長的.“陳權(quán)也趕忙回應(yīng)著。
說是都不提了,可是經(jīng)過了剛剛的事情,此刻的兩人還是沉默了,陳權(quán)重新回到柴堆旁拿起斧頭劈起柴來,這是少數(shù)他能做的事情,已經(jīng)是白吃白住了,若是不做點事情也實在是不自在。
老道也照舊坐在門口,端著手里的破碗,抿了一口碗里的水,像是品酒一般,”嘖‘”嘖“作聲。
”和尚,你真的不是和尚?“片刻后老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陳權(quán)手里的斧頭也沒停,依舊低頭劈著柴,默默的回復(fù)著:”真不是和尚,我騙您做什么啊“.
“不是老道說你騙人,只是你這小子身形壯碩,細皮嫩肉,想來也不是窮苦人家日夜勞作的,又是個短毛的,細細想來,多是那些誦經(jīng)念佛的和尚才有的’。
“嘖”老道又抿了一口水,繼續(xù)說道:
“從會昌二年起,老道見過太多奔逃的僧尼了,前兩年這多還是在朝廷治下,可今年天子詔令各方節(jié)度也一并行事,雖說這各方節(jié)度行事或多有推諉,可當今天子不同上幾位天子,會昌元年平了幽州亂軍,去年又平定了昭義軍,自長慶年間河北三鎮(zhèn)復(fù)叛后,朝廷可得有二十年沒有如此的尊崇了?,F(xiàn)在的各藩鎮(zhèn)也多是謹慎為先,少見過往的跋扈。
頓了頓,老道又抿了一口水說道:
”老道也無惡意,這個年景,和尚如何?道士又如何?你我不都在這土地廟里茍且偷生。話說回來,老道也算看明白了,漫天的神佛,或許還真不如這小小的土地公,至少當今天子沒要拆了這土地廟不是?!?p> 說完老道笑了起來,緊接著又說:”而且別小瞧了這土地廟,咱們這個土地廟還真就不一般呢“。
陳權(quán)停下了手里斧頭,轉(zhuǎn)過頭對著老道說:“道長,我真的不是和尚,其實我也說不準自己是誰了,反正就這么一睜眼,就到這了?!?p> “哈哈哈,你個和尚~~咳,你個小子真能胡說,這要真的一睜眼就來到此地的,那你就是仙人下了凡,這是神通,老道也就有福了,能見到真仙?!?p> 老道笑得更厲害了,碗里的水終究是濺了出來,灑在老道破舊的道袍上,他倒也不以為意,抖了抖袍子,然后把碗里的水一口飲進,長吁一口氣,滿足的打了一個嗝。
‘小子,你我也相識了兩日了,前兩日老道篤定了你是避難的和尚,倒是不曾詢問過你,省的什么時候不留神說漏了嘴,給你我招了災(zāi),既然你說你不是和尚,老道便也信你,所以可否方便問問你的名姓,也不枉相識一場?!?p> 老道放下了空碗,直盯盯的看著陳權(quán)問道。
“我叫陳權(quán),陳腐的陳,權(quán)力的權(quán),男,今年二十七,一九~,咳,哪一年生的算不大清楚,反正就是二十七歲,家住蜀地,嗯,益州那邊”。
陳權(quán)也坐了過來,對著老道說,他險些說出自己是一九九二生的,現(xiàn)在的四川叫啥名呢?歷史書上好像是有益州這個名字,什么時期的記不清了,不管了,兩個名詞加一起應(yīng)該保險吧。
“蜀地嗎?你這腔調(diào)倒是不大像,幾年前老道去青羊肆訪友閑居過一段,對蜀地的方言倒是不陌生?!?p> “咳,我不是生在蜀地,是后來遷移過去的,祖籍在北方,就是燕,幽州那邊。后來被親戚帶去的蜀地,話都聽的懂,倒是說的不算好,平日里倒還是家鄉(xiāng)話用的多了。”
陳權(quán)被問的險些汗的下來了,較勁腦汁的回想這些歷史地名都叫什么,該如何盡可能回答的圓滿,自從剛才和老道之間的一點不愉快過后,他是再不敢小瞧這位老人了,陳權(quán)有預(yù)感,如果老道愿意的話,一定可以輕而易舉的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老道和自己,就像是老虎和兔子,老虎再老,也能吃掉一只肥兔子。
“幽州?是啦是啦,打天寶年安史二賊作亂,幽州就是少見太平,無數(shù)百姓要背井離鄉(xiāng)以求生路,我像你這般大時,也曾見過朱泚賊子沐猴而冠,僭越稱帝,那時候老道還親手斬殺過亂賊,嘖嘖,幽州,大唐的禍亂多半都起于幽州。”
老道頗有些恨恨的說道。
陳權(quán)聽了老道的言語,愈發(fā)肯定這位是個狠人,所以,接下來怕是要更小心些應(yīng)對了。
“你家中可還有親眷?”老道接著問道:
“沒了,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了?!?p> 陳權(quán)的回復(fù)十分沙啞,甚至有些哽咽。
老道的問題勾起的陳權(quán)一直不敢去想的事情,那就是自己的突然消失,家中父母該怎么辦?他實在不敢想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漫天神佛,不管是誰帶自己來到這里,如果不能送自己回去,請一定要抹去原來世界里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痕跡,就當自己從未存在過好了,這樣或許父母就不會傷心了。
想到這里,陳權(quán)的心思徹底亂了,甚至能夠感覺到,可能下一秒眼淚就會不受控的掉下來。
老道似是覺察到了陳權(quán)的異樣,沉默的沒有再問什么。
——
“陳小郎,陳小郎。‘
陳權(quán)耳邊傳來老道的聲音,他抹了下眼睛,抬起頭問道:怎么了道長?”
“日頭落了,收拾一下,回去了.“
老道緩緩的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塵,轉(zhuǎn)身進了土地廟。
是的,太陽落山了,陳權(quán)在大唐滿了十六天。
——
兩天前,陳權(quán)第一次見到老道,也是陳權(quán)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活人。當時的陳權(quán)正蹲著等鍋里的米熟。
”貧道武髦?!?p> “和尚不必多言,僧道雖有別,終同為方外之人,你且安心住下,和尚的事老道不問,你也莫說。
“五毛道長???“
陳權(quán)的心里樂開了花。
此而非
本來是要把第一人稱全用“某”的,可是想想,算了,就用“我”了,雖然不大合時宜,不夠我本也是古人的自稱一種。倒也算不上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