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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河水向東流

第二十七章

皇子河水向東流 悅石語 7933 2019-12-25 12:42:27

  時間像頭蒙著眼睛的毛驢,任憑車夫的鞭子甩得震天響,它依然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吧嗒吧嗒地前行著。

  現(xiàn)在,錦程和孩子們已經(jīng)適應了城市生活,用守喜的話說娘三無論穿著還是思維都跟上了趟兒。是啊,在這樣的縣城里,你要想立足首先要認同這里的一切,合理的不合理到的,喜歡的討厭的都要從里邊摘出來自己需要的,這就是生活。拿簡單的吃飯來說,你不能再端著個碗來回串串門,也不能毫不顧忌形象地靠著墻根蹲著。無論你習慣不習慣,你都得正兒八經(jīng)地坐在桌子前完成吃飯的這個“活動”。光腳穿涼鞋似乎也不再那么合群,當你站在周圍都穿著襪子的人面前,你會感受到那薄薄的一層絲襪會把你們分成兩類??v使又太多的不同,好在,這一家人已經(jīng)慢慢適應。

  我們之前說過,一到出車的時間,車隊大院里只剩下女人和學齡前的孩子。作為糧食局下屬的企業(yè),糧食的調(diào)動毫無爭議地落在了車隊的頭上。司機們忙忙碌碌,一刻不得閑,除了汽車確實趴了窩,司機們才把他們開到一樓的維修車間急救。否則誰愿意浪費這樣的機會呢,出車多,掙錢就多呢,誰會嫌錢燙手呢。

  最近一段時間,婦女們似乎改邪歸正,不再討論些不著邊際的閑話,不知什么時候,她們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經(jīng)濟的發(fā)展,富足了人們的腰包。這個腰包首先鼓起來到車隊,成為了全縣人們的焦點,即便是政府單位的工作人員都羨慕得紅了眼,都想跳上車摸摸方向盤。方向盤一轉,錢是混蛋,方向盤一打,蓋房添瓦。是啊,從司機們大手大腳花錢的神氣就能感受到錢來的有多快。車隊里時刻洋溢著歡樂的氣氛。有錢了,誰還去愁眉苦臉了呢。在這些首先富起來的冒尖戶也不愿意再擠這單身宿舍,紛紛在車隊附近買房置地。這個筒子樓的住戶越來越少。

  從前年的第一家買房子搬出去之后,女人們都羨慕得眼球都要彈射出去,有的不止一次去體驗過這獨院小樓的美妙。自那以后,房子成為最大的話題,這可不是一陣風,刮刮就聽,這簡直成為一種必然趨勢。這些買房的人群大致可以分成三類,第一類就是改善居住環(huán)境。第二類是生活所迫,孩子該成家了,成家了總不能一直跟父母擠在一起吧。再說了大多數(shù)家庭都有男孩和女孩呢,這也是必須要解決的矛盾。第三類就是跟風兒,別人家有的我們也得有呢。住不住到都是后話。這一類人基本上縣城這四關五街的老人,本身有房子住,看著別人買了,自己也膈應。不過在這三類人中,人數(shù)居多的就是第二類。守喜就是這類人的典型的代表。大孩子該上初中,小女兒也上三年級,一家四口仍然擠在這二十平的小屋內(nèi),不用別人說,即便是自己也感覺到難受,再說孩子也長大了,再睡一張床這真不是那么回事兒了。一九九五年,守喜也搬出了這個大院。他在縣職高旁邊買了一棟兩間的小院。兩個孩子比守喜父母更開心,他們一到周末就自告奮勇地道新房清除垃圾打掃衛(wèi)生。守喜也抽空布了電線,說起來這線還真的好好說上幾句,別人布線都是打眼一沖差的不多直就行,守喜可不會這樣,橫線必須和頂平行,數(shù)線必須垂直地面,每一根線都要拿著尺子比劃比劃。搬進新房,守喜又借了三千五百塊錢買了臺25寸的長虹彩電。一家人都沉浸在新房帶來的喜悅之中。

  與孩子輕松的喜悅不同的是,守喜夫婦也有一些沒有流露出來的壓力。買房子借了三萬多的債,在這個萬元戶還是稀罕物兒的年代借這么多錢沒有壓力都是騙人的,好在車隊的聲譽在那放著,擱一般人肯定沒膽量去借錢,也沒人敢借給你。自從買了房子,守喜更是一天不敢歇,睜開眼睛就磨著方向盤出發(fā),了省點錢沒有敢雇傭其他司機,自己七天時間自己跑了一趟廣州,困了就在車上睡會,睡醒繼續(xù)趕路。這個事情在車隊幾乎成為了傳奇。沒辦法呀,自己的苦自己知道。為了緩解丈夫的壓力,錦程也沒有閑著,和戰(zhàn)友媳婦搗鼓了服裝,買了個會本兒,天天騎上自行車去趕會頭兒。往往是天不亮就出發(fā),去的早點占個好位置,為了多賣點貨,到了天看不見人的時候才收攤往回趕。夫妻倆都早出晚歸。兩個孩子成了沒人管的人,守喜也心疼孩子,每次出去都是五十或者一百的給,久而久之,兩個孩子養(yǎng)成了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

  生活像是小娃娃吹起的肥皂泡,在陽光的照耀下絢爛多姿??墒桥菽K歸是泡沫,他無法永恒,等待他的只有那壯麗的爆破。

  晚上八點多,一天吃了一個干饅頭的錦程饑腸轆轆,她拐進胡同的那一刻她幾乎虛脫,推車子的手幾乎要顫抖起來。她努力地把持著自行車不被后邊的大包貨物墜倒。門開了,兩個人都下了一跳。原來出門的是孩子的老師。錦程趕緊把車子靠了墻把老師讓進院子。

  客廳西邊墻上有一塊鏡子,錦程瞥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飄蕩的浮塵粘在臉上,汗水從額頭滴落,在臉上形成了千溝萬壑。自己看著就覺得可笑,她不好意思地說:“羅老師您先坐會,俺去洗洗臉”“去吧,俺也冇啥事,路過這跟你們聊幾句”。

  錦程到衛(wèi)生間胡亂洗了洗,用毛巾擦了幾把臉趕緊走出來,孩子老師來家訪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呢。她不敢怠慢。

  羅老師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瘦弱的身體顯得那么弱不禁風。陽光暴曬過的臉呈現(xiàn)出淡淡的黑紅色。看來剛才的涼水并沒有徹底驅(qū)散熱氣,透過烏黑濃密的頭發(fā)向上升騰的熱氣在燈光下格外明顯,陷在眼窩的眼睛顯露出無法掩飾的疲憊??吹竭@一幕,內(nèi)心中泛起一絲同情,她準備用最簡短的話語結束今天的談話,好給她節(jié)約點時間休息一下。

  為了緩解對方的壓力,她又重復道:“你也不用慌,俺這是吃過飯,沒有事瞎轉呢,正好轉到這,給你說幾句話”。聽到羅老師如此說,錦程心里稍微好受點,要是老師在家等自己這么久該多不好意思呀。

  “額——俺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聊聊小徽的事情,咋說呢,孩子這一段時間比較叛逆,小毛病就不說了,現(xiàn)在他開始逃課,花錢也大手大腳的,不知道這錢——”羅老師說。

  聽見老師說到逃課,錦程真想沖上樓去一把揪住兒子好好打一頓,兩個大人如此辛苦,你竟然逃課呢,不過理智克制住了怒火,她很少打兒子,平常遇到了問題大多數(shù)都是說教,只是……。她沖著樓上厲聲喊道:“王文徽,你給我下來!”

  聽見錦程的聲音,在樓梯拐角處趴著偷聽的王文徽一屁股坐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他害怕下邊的母親和老師聽見聲音上來逮住他。

  “羅老師,您說……”

  “文徽媽嗎,俺這樣給你說吧,孩子出現(xiàn)問題跟家長可有不少關系呢,恁不能光顧掙錢,得抽出時間管管孩子呢,錢哪里能掙的夠呢,光靠小孩子自己,小孩子有多少自制力呢?你說是吧?”

  “對對對——”

  聽完了老師的話,錦程陷入沉思,她也認識到自己的問題,之前還能給孩子嘮叨幾句,現(xiàn)在十天半個月見不到孩子,也確實不應該,她決定改變一下。

  “老師,恁放心吧,俺以后肯定好好管管他呢,恁多費心了”錦程客氣地說。

  “中,咱們多操點心,畢竟孩子終究是孩子,好好教育教育還是能成才的,那這,俺先回去了,恁娘倆好好聊聊”說完就推著錦程不讓送,自己出去了。

  送羅老師出了門,錦程沒有著急上樓訓斥兒子,她坐在沙發(fā)陷入了沉思。

  老師的話點醒了自己,孩子的成長確實需要家長的關懷呢。孩子自制力能有多少呢,大人不是也想偷偷懶嗎,哎,自己怎么就忽略了這一點呢。她又想到了因為失學而給自己造成的至今無法彌補遺憾。掙不完的錢呢,老師說的對,但是青春只有一次。想到錢,她又陷入自責當中,自己忙忙碌碌,起早貪黑地并沒有掙了多少錢,尤其是今天,在會上被人偷走了三四件新款棉襖。本兩個月真是白忙活了。想起這失竊的棉襖,心里一陣陣心疼。孩子身上的襖還是自己做的,沒舍得穿這些時尚的成衣,哎,可惡的小偷呀。

  管他呢,先做飯吧,他站起來,看到兒子站在了樓梯口,兒子驚恐憂慮的眼神讓她感到難受,孩子也是懂事的孩子呢,在老家的時候,自己下地干活,兄妹倆還能給自己搗鼓點面條吃呢。她有點懷念那個時候的無邪的時光。只是,現(xiàn)在再也回不去了,孩子終歸要進入新的生活。她看了看兒子,又低下頭,許久才問道:“你妹妹呢?”兒子顯然對這樣的問題沒有防備,他吃驚地回答:“在——在樓上寫作業(yè)呢”。錦程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一頭扎進廚房做起飯來。

  有些問題還沒有想好,她要等丈夫回來再做決定,至于兒子的錯誤,現(xiàn)在也不著急,等自己想好了一起再說。

  兩個孩子吃過飯都上了樓休息去了,錦程喝了半碗粥,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等待丈夫的到來。今天晚上一定要跟丈夫商量商量這一段的事情,她已經(jīng)想好,若是丈夫吃過飯倒頭就著,她也要把他叫醒,事情可不能再拖拉了。她還不知道,在自己煩惱的同時,丈夫也在車上趴在方向盤上一根接著一根煙抽,整個駕駛室像是桑拿房,煙霧彌漫著整個空間,車窗的玻璃像是起了霧,這濃重的霧氣形成了一到屏障,里邊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里邊。他也在考慮一個重要的問題,思索很久也沒有答案。今天車隊里開會說,由于時代的變化,散裝車需要更改成集裝箱車。這樣方便快捷,不過名額有限,明天之前得給隊里一個回話。

  現(xiàn)在改與不改成了個難題。他已經(jīng)坐在車上幾個小時,吸了兩盒“絲綢之路”還是沒有定下來。改裝集裝箱,就只能拉糧食,其他的貨物沒法拉。有一點不容忽略,隊里的貨源可不如以前,國家不允許糧庫的糧食大量調(diào)動,這無疑是斷了車隊的財路??墒牵瑖艺叩淖兓瘑螒{一群司機怎么能左右呢?不改吧,僅有的糧食調(diào)動肯定會緊著集裝箱。這拖掛車又沒有了優(yōu)勢。思來想去,還是做不了決定。還是回家跟錦程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吧。

  車門一打開,一股濃煙竄了出來,隨風四處飄散。他跳下車扭頭看了一眼那縹緲的煙霧,向家的方向走去。

  車隊離家并不遠,他不想走那么快,推著車子穿梭在黑色的夜中。路上沒有路燈,路兩邊住戶里發(fā)出來微弱的光不規(guī)則地灑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黑白相間的水墨畫。從東西胡同里拐到南北路上,這里是縣城最繁華的村落之一,北城村緊挨著老城,商業(yè)比較發(fā)達,縣城最好的初中就坐落在這條路的西側。每逢上下學,幾千人同出同進好不壯觀。在學校周圍聚集著不少小商販,燒餅夾串,油條、鞋底兒燒餅、火燒……為了引得學生們的光顧,商販們的小喇叭始終播放著一句話廣告:燒餅……”“火燒……”“油條……”。這些單調(diào)乏味的聲音像是巨大的石塊投進了本來并不平靜的湖,引起萬丈波瀾。守喜煩透了,跳上車逃離了這個地方。

  守喜推開門徑直走到臥室一頭扎進被子上。錦程看到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壞了呀,肯定有事呀”。錦程快步走進臥室問:“吃飯了冇?”半天才從被子里傳出低沉的聲音:“冇了”。“那我給你熱熱飯吧”錦程說著就往外走。

  守喜叫住指了指床邊的沙發(fā)示意她坐下。

  錦程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管他呢,正好我也有事說。

  等錦程坐定,守喜也起身倚在床頭上把今天隊里要改集裝箱的時候說了說,說完又害怕妻子不了解集裝箱,順帶著把什么是集裝箱講了講。

  錦程笑著說:“在車隊了呆了這么多年,集裝箱再不著吧”

  妻子的樂觀態(tài)度總能讓他寬心。這次也一樣,一句玩笑讓他的壓力有所緩解。

  錦程聽完,沉默了一會說:“俺瞧這事兒可沒有這么簡單,就跟是咱倆商量啥事,等給孩子說的時候肯定是定好了的,不可能給孩子商量的吧,俺覺得這事懸”

  守喜盯著對面的組合柜不說話。

  錦程接著說:“你說國家為啥要支持改集裝箱呢,既然不讓調(diào)動了,改它還有啥用呢,話又說回來了,咱們又不認識人,即便是隊里給咱名額改,咱都不敢要呀,這以后要是活僧多粥少的時候還得憑人上呢,咱們不砸手里了這車?”

  這時守喜打斷了她說:“要是咱們不改,這車也開不成了呀,改了還有可能開呢……”守喜說出來了隱藏在內(nèi)心最大擔憂。

  聽到這,錦程這才明白平時心里不藏事兒的老公為啥如此低落,是呀,要真是把他的這個愛好剝奪了對丈夫來說是多么殘酷呀。她心里也沒有個主意,低著頭陷入了沉思。丈夫為了這個家付出的夠多了,別人都是兩個司機輪換著,而丈夫卻獨自一人扛起來了一輛車。幾年下來身體消瘦得不認直視,但是他卻沒有半點怨言。

  她突然站起身來對丈夫說:“這事先擱一夜吧,又肆氣(腐壞的意思)不了”?!拔医o你熱熱飯去,先吃飽了再說?!?p>  “不用,我就和這飯就中”守喜跳下床,走到客廳端著那碗坨了的糊涂(玉米糊)一飲而盡。

  錦程笑著接過碗拐到了廚房。

  兩個人都困極了,錦程本來想躺下想想其他事情,一沾床邊兩只眼睛就粘成一團再也睜不開。迷迷糊糊中睡著了。她重新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夢境,自己坐在教室中考試,她接過試卷一看,一道題也不會做,著急得直掉眼淚……

  她在哭泣中驚醒。這個噩夢困擾了她好多年。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次這樣的夢境,那張不會做的試卷總是藏在心臟的某個角落,總會不失時機地蹦出來摧殘她一次。對她來說,這不是夢,而是她的人生遺憾。小時候家里窮,爹支付不了那么多孩子的學費,上到二年級就輟學回家。她想上學,喜歡上學,但是又不想讓爹為難。在學習和親情面前,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親情。從學校出來,她坐在家東邊水坑那哭了很久才扛著書包回了家。從此,她的上學生涯在二年級的時候就戛然而止。

  她知道,從此她與學校無緣。也就是那時遺憾的種子開始生根發(fā)芽。

  這個噩夢就像是一次強化劑,每次夢到這個場景,錦程都會告誡自己不要讓孩子走自己的老路,再艱難困苦也得供孩子讀下去。

  顯然,老師的家訪宣告了孩子并沒有按照自己的預想的軌跡發(fā)展。經(jīng)過深思熟慮,她意識到了問題出在何處,教育孩子就像是騎車,即使走再平整的路你也要不失時機地晃動晃動車把以免摔倒。她做了個重要的決定,準備天亮后跟丈夫和孩子們聊聊。

  身邊的男人鼾聲不斷,稀疏的頭發(fā)讓他顯得格外蒼老。最近幾年,臉上的皺紋明顯增多,黑色的眼圈時刻掛在眼上不見離去。

  窗外天色尚暗,幾只麻雀在窗外的遮雨棚上嘰嘰喳喳亂叫。錦程輕輕地向床邊挪去,讓丈夫再睡一會吧,他實在太累了?!白蛱炷阏f給我說事兒,啥事?”錦程被丈夫的話嚇了一跳。她扭過頭發(fā)現(xiàn),丈夫正靠著床頭看著她。

  既然醒了,還是早點說說吧,萬一今天再有什么事情。她想。錦程將昨天孩子班主任來家訪的事情講了講,其中她沒有完全說實話,孩子逃課的事兒只字未提,她知道丈夫的的脾氣,要是知道兒子逃課,馬上就得沖上樓打上一頓。這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說完,緊接著又把自己的想法講了講。錢可以慢慢掙,但是上學就這么幾年。

  守喜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對面的柜子上擱著的石英表。那只有了些年頭的時鐘并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衰老,依舊不緊不慢,悠然自得地走著。

  “中,就這樣吧,就像你說的那樣,咱來城里不就是為了孩子有晚飯吃呀,以后你留家里看著孩子吧”守喜吐了口煙說道。

  錦程看著丈夫大清早就吸煙,無奈地走出臥室。做上鍋后就掂起來水壺把院子里花澆了一遍。這套流程幾乎成為一種定式,根本不用腦子去想。

  守喜實在睡不著,拿毛巾胡亂抹了一把臉推車出門去了,他要去隊里看看情況。

  車隊里來打探情況的司機可不在少數(shù),大門口附近已經(jīng)擠滿了人。守喜還沒有到門口,就知道自己來晚了。門口附近的煙味早已經(jīng)飄了半道街。附近的鄰居都知道,車隊里開會不開會,只要拿鼻子聞一聞就能猜個正著。試想一下,幾十根煙槍一起冒煙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呢。在這里有個不成文的習慣,司機們從來不讓煙,除非自己真沒有帶,那也得自己去找人要,一盒子煙二十根根本不夠讓,給誰不給誰,都不好看,弄不好還得罪人呢。

  司機們議論紛紛的時候,大門外響起清脆的喇叭聲。司機們都安靜下來,眼睛齊刷刷地看著門外,幾十根大煙槍自動站到大門兩側。聲音越來越近,據(jù)司機們推測,這個車輛肯定是車隊里沒有的,無論發(fā)動機聲音還是喇叭聲都是第一次聽到呢。

  在眾多司機的列隊歡迎下,車頭上掛著大紅花到底綠色“黃河”在大門口停下來。司機們紛紛涌上前去,看著這個稀罕物。車頭沒有啥變化,就是沒有了拖掛,車身也短了不少,就是之前的車廂變成了封閉式的。這也差不多嘛。司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

  原來這就是車隊里要改裝的車輛呀。

  小劉把車熄了火,直接從一人多高的車頭上跳下來。“嘿,小劉,這新車好開不?”人群內(nèi)有人酸溜溜地問。小劉舉著手中的鑰匙說:“當然啦,新車跟新媳婦一樣,好著嘞”說完嘿嘿笑起來。司機們貌似不買賬,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呢。他們似乎看出來了端倪,隊長派誰去開新車應該就是車子給誰了,要不是這樣,車子開過來,再轉給別人,哪里有這樣的道理呢。當然也有知道怎么也輪不到自己的年輕司機并不關注此事,他們從后邊抱住小劉奪了鑰匙,要上去看看究竟。沒等小劉反應過來,小張已經(jīng)坐上了駕駛室撫摸上了方向盤。人群內(nèi)有人起哄說:“小劉呀,這新媳婦被人家坐上了呀”。這句話倒是引得司機們哄堂大笑。小劉看著笑的流了眼淚的司機,憤恨不已。他沖上車,一把奪下鑰匙退到人群外。

  這就是一個信號,司機們對這個信號深惡痛絕。你吃肉也行,湯都不留的話難免太絕情了吧。這些等著爭奪改裝車名額的司機們個個心灰意冷。一口接著一口吸著煙。這就是明擺著的事情,開車的人回來的,隊長的外甥小劉。日他奶奶滴,可真是把咱們當猴耍了呀。義憤填膺的老丁惡狠狠地罵著,罵完又朝著小劉的方向吐了一口痰。痰就落在小劉的腳尖前,他往后縮了縮腳,也不敢說話,他明白就這樣的場合,自己一旦說話肯定饒不了一陣毒打,還沒地兒說理去。

  “肯定冇少送禮”

  “等著送雞毛吧”

  “太他媽的不像話了吧”

  司機們在吞云吐霧的間隙發(fā)表著自己的意見。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隊長來了”。人群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除了肆無忌憚的煙四處飄蕩,一點聲音都沒有。隊長秦會生穿著一身運動衣從院子里走了出來。等他看到這么一大群司機們都在看著他的時候,他怔住了。本來要出去跑步呢,卻沒成想遇見這個事。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不過他內(nèi)心里也猜出個七七八八,要沒有這點功夫咋能當隊長呢。他定了定神說:“大伙們肯定都是為了改裝車的事情來的吧。咱們這樣,這事先不著急呢,先給大家兩天的考慮時間,等大家考慮好了咱們再說?!?p>  司機們都知道,早上散步時隊長雷打不動的規(guī)律,無論刮風下雨從來沒有間斷過。這是他的養(yǎng)生秘密,他常說“飯前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飯后遛個彎,活到一百二?!辈贿^司機們可沒有這個閑情逸致,他們要解決的是溫飽問題。無論隊長怎么說,大伙們就是堵著門不讓他出去。

  “這樣吧,你們先去找辦公室主任吧,都去他那里報個名,去吧,我給他說過了?!背盟緳C們猶豫的間隙,隊長一路小跑從縫隙中鉆了過去。

  司機們像是踩足油門兒的卡車向辦公室主任家沖去。頓時,路上的塵土飛揚,好不壯觀。

  先到門口的司機胡小強已經(jīng)叫開了門。門開了二十幾厘米的縫隙,辦公室主任杜一鳴穿著睡衣瞇著眼看著小胡問:“正幾把睡得得著呢,叫啥叫呀”

  “俺報名呢”小胡說。

  “報名,報幾把啥名呢又?”辦公室主任一臉疑惑地問。

  他這樣一說,后邊的人都明白了,隊長跟主任還沒有通氣兒呢。這是忽悠咱們了呀。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有的人著急地開始踹了墻,發(fā)出砰砰砰的聲響。辦公室電話響了,他關上門,跑過去接了個電話。

  “好”

  “嗯”

  “中”

  辦公室主任杜一鳴一連串的答應,大伙們猜到應該會隊長的電話。

  “來吧,咱們先簽簽名吧,就在這個紙上簽都中,最后一個簽的師傅把紙從門縫里竄過去就行了,你們先簽著,俺再去睡會,昨天打麻將太晚了”杜一鳴把頭從門縫里探出來說,說完便匆匆關上門。

  陽臺上的司機們簽過字都離開了?,F(xiàn)在除了集裝箱有些活兒外,其他車輛都基本停了,冇活不能瞎逛呀。

  守喜簽過名后推著車子回到家。他把今天的情況給錦程講了講,錦程敏銳地覺察到,最起碼今天簽名的都沒戲了。這事本來就是僧多粥少,哪里還能輪到不背地里活動坐等機會的人呢,聽完錦程的分析,守喜心灰意冷地蹲在院子里一根接著一根吸起了煙。

  果不出所料。那天簽名的人都沒獲得改裝車的資格。細心的人察覺到,只有十個人沒有去簽名,恰好這十個人都獲得了名額,你說就這么巧嗎?沒人能解釋好這個疑問。

  隨著改裝車的進場,辦公室用白色的石灰水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區(qū)域?qū)iT停放集裝箱車輛。這一條白色的線徹底將司機們的心分成了兩截。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司機們逐漸形成了兩個派別。小胡自嘲地解釋了這個變化——一忙派和閑派。

  偌大的車隊大院還像往常那樣平靜。只是伙房老趙又成為了孤家寡人?;锓块T前的水泥餐桌周圍再也沒有那么多人圍在一起說說笑笑。

  老趙孤單地一個人摘菜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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