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貼花花,說話間,一九八一年的春節(jié)臨近了。家家戶戶都從牙縫里擠出來一點零錢找人寫一兩幅對聯(lián),以博得來年的好兆頭。
說起貼對聯(lián),老甲的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每逢二十八早上,按照往年的慣例,老甲的總會吃上一次白面糊糊,快過年了,總要給娃兒們弄點不劃拉嗓子的東西。這一天,老甲的媳婦也不再刷碗,她知道,這是一年中最輕松的時間。
柵欄門的兩邊的木板上早已經(jīng)被老甲的擦得發(fā)亮。光滑得能照出人影。路過的人都說這比木匠王效仁家上了油漆的家具更光亮。
老甲的沒有剩飯的習慣,平日里無論吃什么,他總要把碗收拾得干干凈凈,如有頑固的飯粒不肯隨波逐流,他也會用粗壯的手指將它顆粒歸倉。不過,一年中臘月二十八這一天是個例外。每逢這一天,他總會剩下一點點飯。家里人都已經(jīng)習慣,只要不用管,干啥都行呢。老甲的媳婦也成了甩手掌柜,吃過飯便來到院子了看著孩子們玩耍。大家都不去管他,也不去看他,家里人都知道,平日里少言寡語的父親絕對是出于好心,雖有好奇心,但也無人詢問,就當這是父親的一個秘密。不過也有控制不住自己好奇心的守良媳婦伺機窺視這一切。觀察了好幾年,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特別的地方,她一直認為是自己觀察的不夠仔細。有一年,自己在老甲的后面偷偷看的時候被女兒拽了出來,這可惹惱了蘭香,脫下鞋子就是一頓亂摔……老甲的發(fā)現(xiàn)后也只是扭頭朝她笑了笑,好像并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幾年后也漸漸失去了興趣。
今年對老甲的來說可是個高興年,進入臘月就抑制不住的興奮,話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嘞。守良媳婦又懷孕了,這馬上要生了,看著表現(xiàn)應該是個男孩兒嘞。酸兒辣女嘛,他想著守良媳婦愛吃酸的表現(xiàn),男孩兒,嗨,想想都讓人興奮嘞,老甲的時常想。
和老甲的興奮相比,守良媳婦并不是表面上那么開心,也許只有她知道內(nèi)心里藏滿了焦躁。自從懷孕以來,她總想吃點辣椒,老人們常說“酸兒辣女”這要再是個妮兒,可咋辦了?她壓制著自己的吃辣的欲望,每次嘴饞的時候總給老甲的夫婦念叨著,想吃點酸的……嘴上的酸無法壓制著肚子里的辣,不止一次,自己偷偷跑到菜地里摘上幾個朝天椒,一股腦地放進嘴巴里嚼碎,瞬間舌頭的麻木給她帶來前所未有的快感,一陣汗都隨即滴落下來,她站在菜地里一動不動,體味著說不清的感覺。
待一身汗落下,心也恢復到原來位置,內(nèi)心又開始充滿了焦慮與自責,她對著自己臉上狠狠抽一下,竟然不疼,她感覺這是個幻覺,慢慢地她開始質(zhì)疑“酸兒辣女”那句話。那都是唬人的玩意兒。
口味永遠就是這么奇怪,你越排斥腦袋就越想,每天都生活在糾結(jié)當中,自己偷偷栽在墻角的朝天椒已經(jīng)結(jié)了果實,也被她一把連根拔起。前邊已經(jīng)兩個女兒了,這次……她不敢去想。她比家中的任何人都渴望著男孩的出生。這將決定這自己的家庭地位嘞。戲臺上不是說自古帝王不是如此嗎,母憑子貴。
就在這樣的焦躁不安中等來的預產(chǎn)期,她自己偷摸著用了不少偏方,問遍了鄰村幾個“有眼兒”的大仙,祈求著自己得到一個男孩兒。
二十八的深夜,老甲的一家人一場忙活,守才、守余推著板車去鄰村接接生婆還沒有回來,守喜媳婦和老甲的媳婦在家里燒熱水。老甲的在胡同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屋內(nèi)床上的守良媳婦蘭香已經(jīng)疼得滿頭大汗,窗臺上的煤油燈也沒人去剪掉碩大的燈芯,一陣陣煤油味從玻璃罩中騰升,彌漫了整間屋子。
來啦來啦——守才守余沒進門就開始喊。接生婆剛進門,屋內(nèi)就傳出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哇——哇——哇,恭喜了,男孩兒,接生婆處理過后雙手抱著孩子遞給老甲的夫婦。老家的滿臉的皺紋瞬間撐開了,像一朵怒放的鮮花。筋疲力盡的像是獲得新生,渾身充滿了勁兒,自己強撐這床坐了起來,滿意地看著一屋子人。十個月的糾結(jié),正式畫上了句號,她明白,屬于她的幸福生活將要開始了,她看著端水進來的守喜媳婦錦程心想。
老甲的家第一個男孩出生了,全家人淹沒在幸福快樂當中。新年將至,又填新喜,這足以給平凡的人家增添不少喜慶和樂趣。
一九八一年,注定是難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