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后不久,農(nóng)村包產(chǎn)到戶在全國實行,農(nóng)民小生產(chǎn)隊徹底有了屬于自己的承包土地,林建國一家雖然分家分到的東西最次,但林建國教書有一份工錢,放學回家還能幫著夏有金干活,原先大集體生活的時候,夏有金便主動申請為集體養(yǎng)牛掙工分,她是這樣盤算的,一頭牛一天算四分工,況且這還是一頭母牛,生了崽算五分工,林建國幫忙犁田也有工分,牛休息的時候只要有草吃就不會亂動,剩下的時間,她還可以做點別的農(nóng)活或者帶孩子,這樣算下來,夏有金足足當一個精壯勞動力。后來包產(chǎn)到戶后,這頭牛歸了夏有金,她便更加賣力干活,常常因為林建國放學晚回來幫不上忙而數(shù)落不止。
漸漸地,林建國也就故意晚回,他最近交上了一個老學究易仲倫,那廝有很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書,有周公解夢,有易經(jīng)八卦,有八字算命,林建國迷上了后就整天跟在老前輩身后,常常整日整日地吃著茶,在屋子里拿著羅盤、放大鏡等進行研究,根本就無暇顧及農(nóng)活。
那個時候,就連老母親都看不下去了,她一個人在家里幫忙照看老大的女兒林立珍、老二的兒子林立軍、女兒林立麗,還要照看癱子老六,說是照看,也就是找一個盆,里面放了一些稻草或是已經(jīng)穿得做拖布都嫌爛的破舊衣服。兩個小女孩穿著開襠褲,被放在盆里,很多時候,都因為沒有及時把尿而導致整個盆里濕淋淋、臭烘烘的,兩個小女孩就這樣在盆里哇哇大哭,而已經(jīng)4歲的林立軍,根本就不愿呆在屋子里,趁著奶奶料理癱子姑姑的時候,偷偷跑出屋外撒野了。
林立珍的體質弱,比不上皮實的林立麗,奶奶雖然是同樣的帶法,但林立珍很不幸經(jīng)常生了小病。夏有金也是第一次當媽,男人整天不落家,孩子的事情也沒上心,結果,有一天半夜,孩子發(fā)燒,采取了許多土辦法也沒能止住,她的身體軟綿綿地,氣息微弱。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林建國跟學校請了假,這才和夏有金商量著去縣城大醫(yī)院給孩子治病。
走了十多里山路,搭上一輛拉煤炭的貨車,好不容易在下午才趕到縣醫(yī)院,兩口子掛號、辦理住院手續(xù)。
醫(yī)院來了一個小護士,在沒有對林立珍測試皮試的情況下,給林立珍打了青霉素,沒想到林立珍過敏,許多天以后,林立珍的屁股肌肉壞了一大塊,夏有金發(fā)現(xiàn)自從林立珍生病住院以后,整個人眼光呆滯,變得沒有以前靈活,在吃了許多藥之后,病情也沒有明顯好轉,原本以為最多十天半月就可以出院,如今僅是遙遙無期。
林建國想要繼續(xù)請假的事情被校長拒絕,一氣之下,撂下狠話,“我家閨女快病死了,我不可能為了這些孩子而不顧自己的孩子,老沈,我三十才成親,我要一個孩子容易嗎?今天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反正,這個假我請定了!”
沈校長頭也不抬,繼續(xù)慢條斯理說:“林老師,你已經(jīng)請了半個月假了,代課老師們都有自己的課,喏,人家羅老師還挺著個大肚子,也沒嫌累,都義務勞動給你代了這么久的課了,也夠意思了,老林,你只是一個代課老師,要懂得適可而止,這假請多了,這上頭我怎么交代,你就不要再請假了,你家里弟兄姐妹那么多人,讓他們幫幫你跑跑醫(yī)院吧???!”
“老沈,不是我林建國想請霸王假,實在是因為家里弟兄姊妹沒一個中用,他們從沒有出過鎮(zhèn),大字也不識一個……”
“得了!老林,虧你教了好幾年書了,你就不能以學生們?yōu)橹貑幔克麄兛墒亲鎳幕ǘ?,是祖國的未來……?p> 林建國被沈校長說得怒起,他的意思是說他沒有大公無私嗎?他的意思是說他沒有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眼里嗎?他哪一次沒有嘔心瀝血認真教書,有哪位老師像他這樣像教育自家小孩那樣教書的。
有一次,一群學生在操場玩丟手絹的游戲,輪到一個有錢人家的男生,他將手絹悄悄扔在一個女生的身后,趁她不注意,開玩笑似的在她的襠里掏了兩下,這個動作剛好被路過的林建國看見了,他覺得這男同學下流,硬是追著男生認錯,一直追了五六根田埂,逼著上氣不接下氣的男生寫了檢討書才作罷。還有比他這樣認真負責的老師嗎?不過是再多請十天半月的假,校長也太不通情達理了,林建國一氣之下發(fā)了狠話。這地球沒有他林建國也會轉,這學校沒有他林建國難道就辦不下去了嗎?
沈校長平時本來就有些討厭他粗聲武氣,今日爭執(zhí),更是不予理睬,林建國一賭氣,硬是甩了沈校長一個背影。
回到縣醫(yī)院的林建國越想越生氣,在小飯館吃了半斤米飯,待想著給老婆捎飯回去時發(fā)現(xiàn)盆里空了,正待招呼服務員添加米飯,旁邊一個中年男子說,“這位大哥,我這里多出一斤米飯,你拿去吃吧?”
林建國一想,一斤米飯也快一毛錢啊,現(xiàn)在工作沒了,今后的日子還不知道怎么過呢,是應該精打細算了,于是,感激道謝。
“我是為了給小女治病才來吃飯館的……”這一句話下來,眼圈竟然紅了。
“哦,她得了什么?。俊敝心昴凶訂?。
“就是總發(fā)燒,在外面還好,一回到家里就燒不退?!?p> “哦!”中年男子摸摸胡須,湊近林建國,小聲說道:“我本家哥哥到是專治這疑難雜癥,那些心呀肝呀壞了的被我哥治好的也不在少數(shù),按理說,你小孩的病也不是大事情,兩頓飯錢就可以搞定,你又何必讓醫(yī)院折煞孩子呢?”
“你哥哥是大醫(yī)師?”
中年男子擺擺手,“一般人我還不愿意給他引薦,你這孩子啊,八成是中邪了!”
林建國抹抹眼淚,在易仲倫的書里面,林立珍的五行八字好像有這么一個劫難,只要心誠,定能讓她渡過這一劫,沒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大師,于是,興沖沖地帶了孩子跟中年男子去了一個廟宇。
那做道場的大師用拂塵在孩子身上左撣一下,右撣一下,最后給畫了一道符貼在她穿的貼身小衣服里面,稱一般情況下不要輕易取下來。
孩子驚恐地看著陌生的世界,微弱的哭聲下,望向母親的小眼神讓人瘆得慌,哪怕是像林建國這個粗心的男人,心底里也似有一絲柔軟,那可是她活了三十多年的骨血,想當初剛生下來的時候,肉嘟嘟的圓臉蛋,Q彈的皮膚,可愛的模樣硬是激發(fā)了他這個鐵骨錚錚的男人,趕著日子從山里砍回來幾根竹子,連夜給做了一個帶滾子的小車子。
林建國疼愛孩子,這同他的火炮脾氣一樣出名,只要沒有在他大發(fā)雷霆之前撞在他的槍口下,大多數(shù)情況下,孩子們都覺得他和藹可親,尤其是林立軍,他可是林家人都惹不起的長孫,無論是趕集還是走親戚,大伯都會將他親親抱抱舉高高,也至于有一天林立軍跟父母犟嘴,說大伯父才是他親爹!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林建國依然沒有減少對林立軍的喜愛,畢竟,自家只是一個小女孩,林立軍這個帶把的可是要繼承林家的?。〉?,如今孩子生了這不明所以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好,是福是禍,都端看大師的法術了,他林建國算是仁至義盡。
跟大師道謝后,兩口子也只好帶著奄奄一息的孩子啟程回家。
還沒到家,在上山的半路上被趕集回家的五妹妹追上了,一問,才知道,在林立珍住院的這兩個月,她的準婆婆家看了黃道節(jié)日,預備著這個月就出嫁。
“大哥、大嫂,也沒跟你們打商量,實在對不住?!蔽迕萌死蠈?,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林建國馬上臉一沉,“老劉家太不落教了,妹子,這不欺負你嗎?他們倒是看了好日子,可我們林家還沒看呢?你們怎么就同意了?這誰同意的,你們就怕那劉家,他家有什么好啊,讓你這么急著想嫁???”
夏有金眼看林建國面紅耳赤、青筋畢露地吼叫,心想,他這男人炮筒子脾氣真的沒法治了,人家都不嫌事少,他到嫌事不夠多。于是,悄悄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生事端。
這五妹妹偏偏也是一根直腸子,擺一道冰冷的臉色:“大哥,就不勞煩你了,娘已經(jīng)跟老劉家商定了?!?p> 林建國大驚,什么時候家里輪到?jīng)]有他就可以做主了?反了不成?況且,他已經(jīng)跟易仲倫學習了易經(jīng)八卦、生辰八字、黃道節(jié)日這些關乎命理方面的學問,自家親妹妹,結婚這樣的大好日子,關乎著妹妹一生的幸福,這哪有讓他袖手旁觀的?
“不行,你們先別忙著準備喜事,得等我回家算一卦?!绷纸▏掃€沒說完呢,也不管姑嫂兩個高不高興,背著林立珍,健步如飛地消失在上山的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