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無月，四下漆黑不著一物。

　　“篤篤——咣咣”。梆鑼之聲忽地響起，沉寂許久的夜像是平添了幾分生氣。

　　街頭打更的更夫緩步前行，紙燈籠里的火光微弱的跳躍著。

　　蒼老微啞的嗓音高唱：“天干物燥，小心火燭?！?p>　　枯葉隨風(fēng)擦過地面，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漆黑的長街像是沒有盡頭，那兩側(cè)緊密相連的屋舍，因著少了些許人氣顯得有幾分蕭條。

　　高唱的尾音落下，伴隨著低低的咳嗽聲，更夫佝僂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

　　“嗒——嗒——嗒”，疑是水滴落地發(fā)出的清脆聲響。

　　一滴一滴，在這幽寂的深夜顯得格外突兀。

　　天際適時(shí)劃開一道亮口，那順著半塌的青石板路蜿蜒而下，流至低坳處的水洼竟是觸目的猩紅。

　　素白的衣裙在夜風(fēng)中飄搖，如瀑的長發(fā)披散著垂至膝下，令那本就嬌小的身影看著更顯單薄。

　　女子長袖掩臉，嗚嗚咽咽的抽泣聲蓋住了“嘀嗒”落下的水滴聲，那怯怯懦懦的哽咽竟是詭異的回蕩在小鎮(zhèn)的各個(gè)角落。

　　隨即，斷斷續(xù)續(xù)的桀怪之語從女子口中傳出，那陰惻惻的聲線就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嚨，猙獰恐怖，吐字難清。

　　“吱呀”。

　　破舊的院門剛被推開，屋里就傳來一聲滿帶焦急的詢問。

　　“老頭子……你回來了？”

　　披著棉衣的六旬婦人蹣跚而出，她摸索著在門前站定，一雙渾濁的眸子像似沒有焦距，空洞的凝視著前方。

　　聽著熟悉的腳步聲，她有些不安的詢問道：“外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歲數(shù)大了耳力不好，興許是聽錯(cuò)了，但還是不放心的問了句。

　　更夫連忙上前攙著妻子，將手里的東西擱在一旁，抖滅了紙燈籠里如豆的小火苗。

　　邊扶著妻子進(jìn)屋邊低聲寬慰，“聽錯(cuò)了吧，哪來什么聲音，時(shí)辰不早了外邊風(fēng)也大，你身體不好可別受了涼，快進(jìn)屋歇著?！?p>　　瞧瞧這天，免不了要下場大雨。

　　——

　　夜風(fēng)從窗外涌進(jìn)，冷不丁的竟讓人直打寒顫。

　　可明明才九月初的天兒啊，突然就冷的跟寒冬臘月似的。

　　怪哉!怪哉!

　　“張文人，這么晚了還沒歇著?。俊币痪湓捄盟破降伢@雷，在孤深的寂夜里炸響。

　　“砰”，茶碗落在木制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嘶~~~”

　　屋外的人聽見痛呼聲猛地推開房門，跳躍的油燈下是一張褶皺橫生眉須皆白的臉。

　　來人抬步進(jìn)屋，輕緩的步子踩在木板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這詭異的深夜里不免讓人覺得有些恐怖。

　　看著眼前那張“面目猙獰的老臉”，張登中嚇得差點(diǎn)失聲大叫。

　　捂著劇烈跳動(dòng)的心口，瞅著跌落的茶碗咕嚕嚕的滾了一圈又回到腳邊，他咳嗽了幾聲，氣息有些不穩(wěn)?！笆恰前。秸乒襁@么晚了，……也還沒睡??？”

　　大半夜的，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可把他嚇壞了。

　　“要下雨了外邊風(fēng)大，我起來巡夜，聽見你屋子里有動(dòng)靜，擔(dān)心進(jìn)了賊就趕過來瞧瞧?！?p>　　油燈光暈昏黃看不大真切，方掌柜走近了些，“文人，你可是摔著了，要不要緊啊?”見他坐在地上，凳子也倒在一旁，便好意關(guān)切道。

　　聞言，張登中連連擺手，忙道:“不打緊不打緊……”

　　夜里被凍醒難再入眠，覺得口渴便起來喝水，屋子里太黑看不大清，一不小心就絆倒了凳子。

　　白日在街上聽了一些流傳的奇聞怪談，講的活靈活現(xiàn)，眼下正是應(yīng)景。

　　“夜黑風(fēng)高”，這開頭就跟故事里發(fā)生的別無二致，真切的讓人心里直發(fā)慌。

　　方才掌柜叫他的那一瞬，門邊似乎有一道虛影一晃而過，沒看的太真切，倒是被方掌柜嚇得半死。

　　忽覺腿上傳來一股涼意，張登中回過神來低頭一瞧，發(fā)現(xiàn)衣衫一處竟?jié)窳舜笃?，下意識蜷腿往后退了退。

　　抬眼卻見方掌柜沖他挑眉，張登中不猜便知是何意，生怕他誤會(huì)什么，急忙解釋道：“方才喝水不小心灑身上了！”

　　可千萬別多想啊。

　　哦？這樣??！

　　方掌柜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上雖是一片淡然，可那眼神里卻頗有幾分耐人尋味的意思。

　　“呲……”

　　油燈忽地熄滅，四下霎時(shí)漆黑一片。

　　張登中噌的一下從地上竄起來，“方……方掌柜，這……是怎么了？”

　　屋外大雨傾盆，嘩啦啦的打在房瓦之上，閃電劃過天邊，扯開一道通亮的口子。

　　猛烈的大雨都快蓋過了交談聲，“文人莫慌，是屋頂漏水將油燈……給澆滅了?！?p>　　“噠噠噠……”是雨水落在地面的聲音。

　　“這屋子怕是不能住了，文人若是不嫌棄，今夜就跟六兒他們擠一擠，先將就著住一晚，明兒我就讓人把‘弈竹軒’的屋子收拾出來，到時(shí)你再搬過去。”方掌柜扯了扯被拽住的袖子，說話時(shí)嗓音特意提高了幾分。

　　張登中訕訕撒手，似乎是被嚇著了，這會(huì)說話都有些不利索，“那……那就有勞掌柜的了。”

　　多個(gè)人壯膽是好事，他哪里會(huì)嫌擠？

　　跟著方掌柜下了樓，客棧大堂燈火通明，跑堂的小二哥六兒正吭哧吭哧的吃著夜宵，面前擺滿了一桌子吃食，大塊的雞腿三兩下就進(jìn)了肚子，啃的滿嘴都是油光。

　　額……

　　果然是年紀(jì)小，這么晚了還吃得下。

　　張登中倒是見怪不怪，畢竟也不是第一天來這里。

　　“子殊兄這么好雅興，起來吹夜風(fēng)?。　边@說話聲再熟悉不過，就是言語不大中聽。

　　大堂最角落的窗邊正坐著一青衫公子，看著年歲不大，模樣生的很是俊俏，氣質(zhì)溫雅如蘭，風(fēng)度翩翩。

　　“哪里比得上顏公子的閑情雅致，深更半夜不睡覺，特地在此煮茶喝?！睆埖侵械故遣豢蜌獾膽换厝?。

　　方才的膽怯全然沒了蹤跡，不知怎的胸口就憋了一口火，氣惱的很。

　　青衫公子聞言挑眉，緋唇一彎?！澳睦锬睦?。”

　　張登中幾步走近，清冽的茶香瞬間撲鼻而來，他腳下一滯，頓了片刻才道：“怎么著也是這家客棧的東家，每日進(jìn)賬如流水，房子年歲久了也該修修了，這一到下雨就漏水讓人如何住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