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書房內(nèi)火爐里的碳火已經(jīng)漸漸弱了下去,溫暖的空氣里滲入進(jìn)了陣陣涼意,地上零星散落著打碎的茶盞瓷器,偌大的書房靜得沒有一絲聲音,越發(fā)襯得外面風(fēng)驟雪急。
蕭晉已經(jīng)獨自坐在書房里生了大半天的悶氣,他筆挺的身姿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渾身散著懾人的寒氣,“容奔,進(jìn)來!”
容奔已在外間侯了一個下午,聽見蕭晉喚他,推門進(jìn)了書房,“王爺,有何吩咐?”
蕭晉信步走到窗前,凝望著烏黑的夜空,背對著蕭晉道:“外面的雪,很大?”
“回王爺,雪很大,一直在下呢?!?p> 蕭晉伸手輕輕彈彈窗紗上散落著的雪花,喃喃道:“是挺大,黑咕隆咚的連個星星都看不到?!笔挄x沉默了片刻,轉(zhuǎn)過身問道:“外面沒什么動靜吧?”
容奔當(dāng)然知曉蕭晉所指,這位爺先是雷霆之怒,又是悶不做聲的屋子里獨自悶了一下午,眼下找他來肯定不是要跟他徹夜長談雪景和星光的。那丫頭一聲不吭的走人,蕭晉是何等驕傲的一個人,怎么能拉下臉來,心里卻定然是牽掛得厲害。
容奔上前回道:“王爺,現(xiàn)下數(shù)九隆冬又下了這么大的雪,不如先將梅兒姑娘接回來,她若有委屈王爺也可以當(dāng)面問清楚了......”
“她委屈?我還......”未等容奔說完,蕭晉暴躁的打斷了他的話,自己說了一半,生生將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又覺得有些失了體面,恨恨的說了句,“不用管她,她凍死在外面也是活該!”
容奔勸道:“王爺,這丫頭畢竟還小,有時候做事欠缺考慮也是常理,王爺大人大量莫再與她一般見識了。”
蕭晉想起她那稚氣未脫的小臉,臉上的怒氣散了三分,緩了緩語氣問道:“留下人沒?別真凍死在外面,倒是顯得我多絕情似的。”
蕭晉是多么喜歡這丫頭容奔心里一清二楚,怎能不替主子思慮周全,下午找到梅兒蕭晉氣憤而歸時,他便已經(jīng)留下暗衛(wèi)暗中將梅兒保護(hù)起來了。
容奔看著蕭晉心里著急人家,卻還死要面子強(qiáng)撐,心里真是被這一向清高的主子爺逗開了花,面上卻強(qiáng)自忍耐著不好表露,還得想方設(shè)法替蕭晉找臺階,可是累壞了容公子。
“屬下已經(jīng)派人暗中保護(hù)著了,王爺請放心?!?p> 嗯,干得好,不愧是我手下第一心腹。蕭晉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容奔,回身坐下,無意中看到地上被自己打翻的茶盞,暗暗嘆口氣,“讓她們上盞茶來?!比荼紕傄厣碛H自去泡茶,只聽蕭晉又大驚小怪的嚷嚷道:“屋子里怎么這么冷,我這里都這么冷,她在外面......”
今日若見不到那丫頭,這大爺?shù)谜垓v一宿!容奔見時機(jī)已經(jīng)差不多了,上前說道:“王爺,我看那丫頭雖頑皮了些,卻不像個不懂事的,貿(mào)然出走別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不然屬下這就將她帶回來,王爺當(dāng)面問問清楚。”
蕭晉沉著臉,悶悶的嘟囔道:“接她回來?哼!縱她太過以后越發(fā)敢胡鬧了?!?p> 容奔不語,瞥著蕭晉陰晴不定的臉等著他示下。
蕭晉一揮手,“算了,一個不懂規(guī)矩的丫頭片子,我也懶得與她一般見識,去把她弄回來?!?p> 容奔回說是,正要轉(zhuǎn)身出去,蕭晉叫住了他,沉著臉道:“到了那里不用對她太客氣,直接用繩子將她綁著回來?!?p> 容奔哭笑不得的答應(yīng)著就要出門,又被蕭晉喊了回來,這位大爺帶著些許不甘,糾結(jié)著吩咐道:“算了,別綁了,萬一再嚇著她,去車棚找輛暖和的車。”
瞧著蕭晉這幅樣子,容奔再也按捺不住,嚴(yán)謹(jǐn)?shù)穆殬I(yè)生涯第一次出現(xiàn)了失職,“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他趕緊捂住嘴巴,卻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蕭晉隨手拿起一只狼毫,直直的奔她面門而來,嘴里恨恨的念叨著:“臭小子,還敢笑我!”
容奔揚手將筆接住,隨手一擲,那筆穩(wěn)穩(wěn)的落在了書案的筆筒里,沖著蕭晉一抱拳,“王爺稍安勿躁,屬下這就去將王爺?shù)男纳先私踊貋?。?p> 蕭晉俊面一紅,“費什么話,還不快去!”
容奔正要推門而出,一女子披著碧色如洗的斗篷,帶著風(fēng)雪的氣息推門而入。
正是梅兒!
蕭晉一愣,激動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直直的盯著梅兒,生怕一眨眼人又從她面前消失。
梅兒立在地上,斗篷上沾滿了晶瑩的雪花,頭發(fā)和小臉上寒濕一片,渾身上下散著微微的寒氣,顯然是頂著風(fēng)雪匆匆而歸。
見她如此狼狽,蕭晉身子一顫想要上前攬住她,礙于容奔在場,強(qiáng)自忍耐住了,將頭轉(zhuǎn)到一邊,板著臉道:“不是要離開我嗎?不是說再也不回來了嗎?怎么......”
容奔砸吧砸吧嘴,識趣的退了出去。
蕭晉瞥著梅兒的神色,將未說出口的責(zé)備之語按捺回去,三兩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將她攬進(jìn)懷里,緊緊的抱住。
梅兒撲在他懷中,哭著喃喃道:“對不起,我對不起你?!?p> 當(dāng)梅兒知道蕭晉是為了她才被廢去太子之位時心里萬分滋味,是她沒有懂他,原以他最在意的只有皇位是個冷清之人,萬萬想不到他為了她居然會做出那樣沖動的事情,即便他心頭最愛的人是蘇婉,對她卻也是情深義重。梅兒再顧不得其他,不顧一切的跑出客棧沖進(jìn)風(fēng)雪里。
蕭晉哪里知道其中緣故,還以為她在為自己的任性而道歉,怒氣頃刻間煙消云散,緊緊抱著她,滿心都是失而復(fù)得的喜悅,輕輕拍著她的背溫柔的哄道:“知道錯了就好,以后可不準(zhǔn)這樣任性了?!?p> 梅兒茫然的點了點頭,未來如何她不敢去想,但是她真的再沒有離開他的勇氣了。
蕭晉解開她身上已經(jīng)被雪水打濕的斗篷,伸手摸了摸她濕乎乎的頭發(fā),捏了捏她的小臉問道:“自己走回來的?冷不冷?”
蕭晉叫來侍女,侍女在臥間浴房里備好熱水,梅兒熱水里泡了一陣子,身上舒服了好些,換上干爽的衣服出了內(nèi)間,蕭晉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遞給她,“趁熱喝了。”
梅兒接過來,聽話的一飲而盡。
蕭晉拿過她手里的毛巾,一面幫她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一面絮叨道:“你剛受了寒今晚就睡在這里吧?!?p> 梅兒聽話的點點頭。
蕭晉見她這么順從,心里很是受用,拉著她進(jìn)了臥房,為她鋪好被褥,“你睡這?!?p> 這是蕭晉的臥房,她睡這里那他可怎么辦啊,梅兒隨口問道:“我睡這里那你呢?”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他又不止這么一個住處,他的住處可多著呢,比如晉王殿啊,或者,蘇婉的棲霞殿,想到蘇婉她的心又似被針扎了一般。
蕭晉尷尬的笑笑,湊在她耳邊問道:“那要不我陪你?”
梅兒猛的睜大了眼睛,一臉驚駭?shù)目粗挄x。
蕭晉怏怏的從床上拿起一個枕頭,指著外間的長塌對梅兒道:“我睡那里?!?p> 梅兒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這顯然就是還不想接納他,那她到底想接納誰?那個什么狗屁俠客嗎?蕭晉心里又忍不住煩悶起來,瞥著還算乖順又剛遭了風(fēng)雪眼下正弱弱的小人,勉強(qiáng)壓住心里的不悅,卻還是意難平,他盯著梅兒挑著劍眉冷笑道:“我知你心里定是對我百般愧疚,一心想著彌補我,但本王不想乘人之危?!闭f罷,俯身將梅兒抱上了床,將她塞進(jìn)松軟的被子里,又細(xì)心的替她掖好被角。
梅兒乖順的任他擺布,像一只小貓一樣窩在被子里靜靜的看著他為自己忙碌。
蕭晉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喃喃道:“你是我的人,咱們來日方長?!闭f罷,轉(zhuǎn)身出了內(nèi)間。
或是今日經(jīng)歷了太多消耗了體力,或是因為有蕭晉在外面守護(hù),這一夜梅兒睡得無比踏實。
外間里的蕭晉卻是徹夜未眠,他一直在糾結(jié)著梅兒為何會出走,她不可能心里全然沒有自己,不然她也不會又去而復(fù)返。但是她為何不想接納自己呢,按照常理來想一個無依無靠的秦樓楚館里出來的小女子,能被自己當(dāng)成寶貝似的捧在手心里,該是感恩戴德的逢迎自己才是。
難道她是覺得她出身低微配不上自己,可平日里她在自己跟前卻全沒將自己當(dāng)成個王爺看待。那或許她是是個至情之人,不想與其她女子共侍一夫,畢竟他名義上是有老婆的,而且還是兩個,想到這個蕭晉有些懊惱。
或許,她心里真的裝著個狗屁俠客?蕭晉不禁氣惱起來,天下多少好女子都被那些個窮書生瞎編出來的無聊話本子帶歪了,一個走江湖的小混混能有什么好?怎比得上他這個智勇雙全胸懷天下的皇子,他能給她想要的一切,那狗屁俠客能給她什么?他越想越氣憤,有種想要拿起長劍將那狗屁俠客斬落馬下的沖動。
紛紛亂亂的想了一整晚,天還未亮蕭晉卻再也躺不下去了,索性起來輕輕的推門進(jìn)了內(nèi)間。
梅兒睡得正甜,柔順的秀發(fā)從枕上散落下來,小狐貍般嫵媚的小臉帶著紅撲撲的光暈,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伴著勻稱的呼吸微微顫動著。
蕭晉替她掖掖被子,又輕輕的退了出來,他從墻上解下長劍,劍柄利落的在掌中轉(zhuǎn)了兩圈,大步出了屋子。
風(fēng)雪已停,長劍出鞘,蕭晉矯健的身姿宛若游龍,在灰蒙蒙的天地間虎虎生風(fēng)的肆意揮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