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放,瓊樓玉宇的晉王府還沉睡在酣夢中。
蕭晉孜身出了晉王殿,他步履匆匆,朱紅的鶴氅被風掀起,發(fā)出沉悶的呼呼聲。
他頂著風徑直來到西小院,輕輕的扣響了梅兒那間小屋的房門。
半響,門開了,梅兒裹著披風站在門里,見到門外的蕭晉她沖著他淡然一笑,美得像天邊還未來得及隱去的朦朧星晨,“你不去上朝,跑這來做什么?”
蕭晉看著她回道:“時辰還早,我先過來看看你?!?p> 梅兒捋捋額前的碎發(fā),故作輕松的擺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我有什么好看的,雪后路滑難行,你早些出門吧?!?p> 清晨的風極寒,呼啦啦的吹著隔著門檻一里一外的兩個人,蕭晉抬腿踏進門檻,隨手將門關上。屋子里頓時暗了下來,梅兒不自覺的后退兩步,將頭扭到一旁,不去看他。
蕭晉上前雙手按在她肩上,盯著她說道:“我喜歡你。”
梅兒一頓,身子不自覺的抖了抖,心里的酸澀直沖到眼里,她忍著淚,悶聲回了句,“嗯?!?p> 蕭晉抬起她她尖尖的小下巴,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對吧?”
他灼灼的目光里帶著侵略的火焰,直將她逼得走投無路。
蕭晉面色凝重,緊緊的盯著梅兒,生怕再次被她拒絕,他從未這樣緊張過,只要她肯答應,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摘給她。
“對吧?”他又忍不住追問道。
梅兒再也忍不住,淚水大滴大滴的涌了出來,滴在蕭晉捏著她下巴的手指上,濺起一片片晶瑩的淚花。
梅兒拿開他的手,側(cè)過身去,背對著他用力搖了搖頭。
“為什么?”他臉色驟然變得冰冷,猛的將她的身子扳過來,冰冷的目光里帶著憤怒的火焰,“我不信你心里沒有,你跟我說說,到底為什么不肯接納我?”
梅兒的心糾得生疼,哭得不能自己。
蕭晉見她難過,心里針扎般的難受,俯身幫他抹著淚,放緩了語氣問道:“我知道你有難言之隱,你是個純情的姑娘,之所以不愿答應我,是不是因為我已娶妻,覺得我配不上你。”
這一世她如果單純就是個卑微的小歌姬,能遇到這樣不嫌棄她,能夠?qū)λ托奶头蔚哪腥?,她該是無比慶幸的,她該滿懷感激的接受他的愛,求之不得的答應做他的姬妾,伴他左右,為他生兒育女。
可是,她卻做不到,她是蘇眉,上一世自遇到他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再未裝得下任何男子,一心只想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太在意他了,以至于容不下他感情里對她一絲一毫的瑕疵,所以上一世,即使已經(jīng)就要披上嫁衣嫁給他為妻,當知道他心里還有一個蘇婉,她還是忍痛割舍,哪怕心里是承受著凌遲般的痛苦,也不愿瓦全。
這一世,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了妻,她又怎能再接受他?
縱有兩世深情,怎奈緣分總是太淺。
梅兒抹了一把眼淚,將頭埋得深深的,忍著痛苦,哽咽著回道:“王爺深情,小女子沒齒難忘,只是我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蕭晉一怔,卻是不信,問道:“那人是誰?”
梅兒心里滴血,錐心刺骨,面上卻極力壓制著,回道:“我在早些年就認識的一個男子,是個俠客,名喚木修白,我一直喜歡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想跟他紅塵作伴浪跡天涯,只恨我出身卑微,身不由己被老鴇賣給了程家世子,后又輾轉(zhuǎn)到這里?!泵穬禾ь^看看蕭晉,“榮華富貴雖好,但從不是我所愿,王爺風流人物,也不是我能肖想的。”
蕭晉的臉陰得瘆人,眼里冒著凜冽的寒氣,估計潑上去一盆水頃刻就能結成冰坨子。
他杵在地上,好半天,再也沒言語。
梅兒瞥著他的神色,心里不忍,試著喚了句,“王......”
話還未出口,蕭晉猛的一拽,一把將她抓進懷里,幾乎是咆哮著道:“什么狗屁俠客,我警告你,趕緊將他忘了,你是我的女人,心里只能有我,存了別的心思,就是找死!”
他緊緊的摟著她,仿佛要將她揉進他的血肉里,任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離。
梅兒伏在他的胸口,他“咚咚”的心跳聲像是逼著她放棄執(zhí)念重回她身邊的戰(zhàn)鼓,讓她的心里防線又險些再次崩潰。
“王爺,時辰不早了,該去上朝了?!比荼荚陂T外一面扣門一面喚道。
容奔備好了馬在晉王殿門口侯了好一會也不見蕭晉出來,進去一打聽說是蕭晉不在殿內(nèi)早就出去了,容奔便尋到了西小院,果不出所料,還未靠近梅兒那小屋子,就聽到了蕭晉歇斯底里的咆哮,倒是唬了容奔一個趔趄。
蕭晉一向不喜形于色,自這女子來到晉王府,王爺可真是變了個人一樣,行事古怪,又喜怒無常。唉!恁蕭晉這樣睿智冷靜的男人,也逃不過為情所困啊。容奔眼見著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雖明知道不該打擾屋子里的二人,還是硬著頭皮扣門來請蕭晉。
聽到容奔的聲音,蕭晉強自平復了一下怒氣,松開了梅兒,臉色依舊難看得很,語氣卻緩和了些,盯著梅兒問道:“你是我的女人,你明白嗎?”
梅兒哭著微微點點頭。
蕭晉感覺像是一個排山倒海氣勢洶洶的鐵拳打進了軟乎乎的棉花里,心里憋悶得很,尤不甘心捏起梅兒的小下巴,湊近了又重復問道:“我剛才的話,你聽明白沒?”
梅兒被他捏著下巴,不能點頭,使勁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蕭晉這才覺得滿意了些,但還是覺得心里堵得慌,有一種仿佛吞了一只蒼蠅,不吐宣不快的感覺,他面色冰冷,盯著梅兒警告道:“那個叫什么修的,無論你心里是不是真的有這鳥人,你趁早別再想,不然,我讓他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你信不信?”
“王爺----”容奔又在門外催了一聲。
蕭晉置若罔聞,眼里帶著七分怒氣,三分戾氣,死死盯著梅兒,等她表態(tài)。
梅兒知道,他這是動真格的了,如若不順著他,他這是要沒完沒了的糾纏下去了,她用力掙脫開蕭晉,伸手揉揉自己被他捏得酥麻的下巴,狠狠的瞪著他回道:“干什么?捏疼我了?!?p> 蕭晉不依不饒道:“你今后再敢在我跟前提什么狗屁俠客,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好了,我不再提他就是?!泵穬簲[著手道。
“心里也不能再想,知道嗎?”
梅兒敷衍著點點頭,沖他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他快滾去上朝。
蕭晉仍舊不甘心,上前拉住梅兒的手,緩了一口氣將臉上的怒容掩飾掉,換做一副老氣橫秋你不聽我話肯定要撞南墻的苦口婆心的語氣對梅兒道:“你還年輕不懂世道艱難,那些風花雪月的話本子都是那些個閑得蛋疼的窮書生瞎編出來騙小女孩的,哪有什么紅塵作伴倚劍走天涯的浪漫情愛,什么狗屁劍客,都是些個不學無術的浪蕩之流,專門騙你這樣的傻姑娘,你若著了他的道,就是跳進了火坑,今后......”
“王爺,再不出門,就要誤了早朝了。”容奔再下催令。
梅兒被他嘮叨得頭變成了三個大,趕緊趁著這個空檔沖他揮揮手,“我明白了,你放心,我雖傻但也不會往火坑里跳,你趕緊走吧,有話回來再說?!?p> 蕭晉踟躕著轉(zhuǎn)過身向門口走了兩步,又轉(zhuǎn)身回來,緩著語氣對梅兒柔聲道:“你別亂跑,回殿里等我去,讓他們備個鍋子,等我回來咱們一同用?!?p> 梅兒點點頭。
蕭晉正要出去,梅兒叫住了他,蕭晉轉(zhuǎn)過身問道:“什么事?”
梅兒看著他叮囑道:“你是皇長子,今后要有點皇長子的樣子,別動不動就破馬張飛的,成什么話?”
蕭晉理直氣壯的回道:“我何時破馬張飛的了?”砸吧一下嘴,看著梅兒恨恨的咬了咬牙,“還不是被你氣的?!?p> 梅兒暗暗嘆口氣,“你是個干大事的,有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過去就過去了,別總掛在心上耿耿于懷。”
蕭晉還以為梅兒這是在為今早的不愉快隱晦的向他道歉,臉上立刻顯出一抹得意之色,嘴角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回道:“知道了,我還能跟你這個傻女人計較。”說著,神清氣爽的推門而去。
梅兒走到窗前,直到蕭晉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再也看不到了,她才回過神。
她怨過他,恨過他,亦是因為太在意他。
其實,她一直深深的愛著他,只是這愛一直被她心中的怨恨遮蓋著,她自己不愿意去掀起這層遮蓋,企圖用這層厚厚的遮蓋壓滅對他的愛,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活。這一世,她與他再次重逢,這不堪一擊的怨恨終是消弭在了他的深情之下,此刻梅兒心中再沒有怨恨,只有對他濃濃的愛。
可是,她還是不能留下來,因為愛是自私的,是排他的。
她無法忍受他身邊還有一個他同樣愛著的蘇婉。
鵲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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