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熱血為誰?
這世上的人,活完一生,大抵都會死三次。
第一次,是心臟停止跳動的時候,從生物角度上講,人死了。
第二次,是葬禮上,認識的人都來祭奠,從社會地位上講,他也死了。
第三次,就是最后一個記得他的人也死去后,那么他就是真的死了。
樊於期死了,不論從肉體上還是身份上。
對于他的死,易承多少有些惋惜,不過易承也知道,多年后,他的名字,會在太史公的筆下出現(xiàn),并在世人的記憶中長存。
荊軻在處理完樊於期的尸身后,第一時間去了燕太子丹的府邸稟明情況。
燕丹聞訊痛哭,命人封鎖消息,并厚葬樊於期。
樊於期的葬禮,易承去了,葬禮規(guī)模很大,送葬的人也有很多,不過整個葬禮給易承的感覺,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假。
假的親屬,假的哭聲,假的儀式,假的悲痛,這一位樊家最后的家主,他離世的最后葬禮,政治作秀的成分遠遠多于緬懷。
荊軻沒有流淚,甚至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多少悲傷,他只是折了一束白菊,在樊於期的靈堂前,輕輕地放在了他那具沒有尸首的棺槨上,久久凝視,不知在想什么。
那一刻,易承覺得,所有來參加葬禮的人,他們對于死者的緬懷與愧疚,甚不及荊軻的萬一。
隨著樊於期的死去,刺秦的計劃也進入到了新的階段,之后,太子丹開始頻繁召集荊軻等人出入太子府邸。
荊軻整日不在家中,易承每天就在家里讀書寫字,日子過得也算清閑。
直到半個月后的一天晚膳,荊軻在飯桌上宣布,后天他就要隨使團出使秦國。
云娘已身懷六甲,聽到這個消息,渾身顫抖不能自已,荊軻面帶愧疚,不過語氣卻很堅定,這一次,他必須出發(fā)。
“我之前聽大哥說,一直在等一個叫張蕤的人,他來了么?”易承在飯桌上問荊軻。
荊軻面色有些沉重地搖了搖頭。
“他沒來?那大哥為何如此著急出發(fā)?”易承眨了眨眼睛,他平日和荊軻交流的機會并不多,很多事情荊軻也不告訴他,所以對于那些歷史秘辛,易承其實非常好奇。
“哎...”荊軻嘆了口氣道:“秦滅趙之后,兵鋒直指燕南界,目前形式很是危急,太子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昨日居然對我說,‘孤識一猛士,名曰秦舞陽,十三歲敢當街殺人,勇武非常,眾人目不敢視之,次非怕耶?孤欲遣秦舞陽先行’這種話!哎...如果張蕤在的話,此次必能成功,可惜等不到,也不能再等了?!?p> “大哥三思?!币壮杏浀脷v史上荊軻也在等一個人,可惜最后沒等到就先出發(fā)了。
這個叫張蕤的人,荊軻之前和他說過,是一位劍法極高的武術(shù)大家,韓國人,韓國被滅之后,就一直四處流浪,想要找機會報復秦國,此次刺秦,荊軻原本打算,就是與他聯(lián)手,自己為副,張蕤為主,圖窮匕見,以求一擊必殺。
可惜現(xiàn)在太子丹對荊軻表現(xiàn)出的不信任,讓他必須選擇立即動身才行,否則,多拖一天,都是在表達自己像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和荊軻相處了將近三個月,易承漸漸也能明白荊軻的苦衷。
荊軻與太子丹的關(guān)系,其實并沒有歷史書上描寫的那樣好。
從被田光引薦,到受到燕丹禮遇,荊軻以為自己遇到了明主,他本想效仿豫讓,用自己的生命,斬衣三躍以報知遇之恩。
可荊軻效仿的是豫讓,然而太子丹卻不是智伯瑤。
智伯瑤對豫讓的信任,至死也未曾改變,可燕太子丹,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荊軻。
對于太子丹來說,荊軻只不過是他實現(xiàn)刺殺嬴政手段的工具,這個工具可以叫荊軻,可以叫李軻王軻,總之,他給與荊軻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就是來買他的一條命。
在燕丹看來這天經(jīng)地義,可在荊軻看來,這種做法無疑讓他無比寒心。
他只是個游俠,一個門客,沒錢沒地位,他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他的生命,他本想用這條命,來報答燕丹的慷慨賞識。
可燕丹卻說出‘你怕了嗎?那我打算派遣秦舞陽先去刺秦’這種話。
有些話語就像一柄刀,深深插進荊軻的心里,將他的一腔熱血噴灑在冰冷的地面上,讓他看清了燕丹的為人,也看清了人心。
本以為是知己,現(xiàn)在卻只剩下算計,熱血為誰?徒呼奈何。
三日后,在一片紛紛揚揚的雪花中,燕國的使團出發(fā)了,在拒馬河北,易水之畔,燕太子丹在那里親自給使節(jié)團踐行,同他一起的,還有使團眾人的親朋家眷。
易承擠在人群中,看著燕丹一一給使節(jié)團的人們敬酒,然后他們一一回禮,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們此次出發(fā)的任務(wù)究竟是什么。
他們都以為這一次是向秦國送些禮物的和平外交。
不管任務(wù)成功還是失敗,他們中絕大多數(shù)人,都幾乎不可能再活著回來。
荊軻穿著一身灰色袍服,腰胯寶劍,他走到云娘身邊說了幾句,云娘就開始哭泣,他又轉(zhuǎn)頭看向易承,摸了摸易承的腦袋,道:“阿赤,該交代的我都已交代,你要照顧好云娘還有侄兒,日后我荊家,就靠你了。”
易承點點頭,這三天,荊軻跟他說了好多話,大體都是交代一些后事,顯然,他也已經(jīng)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踐行到了最后,太子丹邀請荊軻和秦舞陽一同飲酒。
易承看到秦舞陽,那是一個身材壯碩的大漢,他豪邁地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還大聲說了句好酒,可荊軻卻端著酒碗,望著來時的方向,許久,才慢慢將酒碗啜飲完。
不遠處想起了一陣擊筑聲,易承就看到在送別隊伍的北面一處高坡上,高漸離正坐在那擊筑,筑聲悠揚古樸,配合著這漫天的大雪,氣氛肅殺蕭瑟。
車隊開始緩緩前行,所有人的身上都已經(jīng)被覆蓋了一層雪花。
親眼見證易水送別的震撼感,讓易承的心神震動,此刻他也聽到了遠處荊軻高昂的歌聲。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荊軻重復地唱著那一句,很多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他的聲音也逐漸遠去,只留下漫天大雪,紛紛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