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袁紓從朦朧的睡意中逐漸醒來,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聽不到風(fēng)魂鼾聲的時候,心中一陣狐疑,直到余光掃到的地方都毫無風(fēng)魂存在的痕跡,她心中的狐疑變成了慌亂。
這石屋中密不透風(fēng),不辨晝夜,袁紓根本無法判斷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不過,石桌上的蠟燭顯然已經(jīng)重新?lián)Q上了一根,已從之前搖搖欲息的白色蠟燭,換成了一根略帶黃色的蠟燭,這根蠟燭的質(zhì)地明顯要差出很多,燭光更暗更細(xì)小,最多也燃不過半個時辰。
來時收到墻壁中的石壁入口,已細(xì)密地封上了,這狹窄的石屋如今就好似一個密封的酒壇,連一只蒼蠅也難以飛出。
袁紓一直渴望著行動能夠自由,可在如今的狀況下,她發(fā)現(xiàn)即便自己恢復(fù)了全身的控制,也根本沒辦法從這個密室中走出去。袁紓依稀地想起,風(fēng)魂在自己睡眠之前曾經(jīng)提起要將自己“送到一個好地方去”,但他為何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他若走了,袁紓該如何自處?難道他看袁紓性格反叛,已打算將她棄之不顧?袁紓突然覺得很可笑,自己不久前還在打定主意不吃不喝來放棄生命,如今她卻已經(jīng)只能等死,那風(fēng)魂在自己安睡期間做了什么,這石屋中發(fā)生了什么,她竟是一無所知。
難道這密封的石室,就要成為一代公主的陵墓?
世間之人,其實到最后都免不了要進入一個密閉的盒子中央,但袁紓卻要活生生地開始等死,這樣的遭遇,還不如干脆一劍自殺來得爽快。
可袁紓卻連自殺都不能實現(xiàn),甚至連動一動,整理一下自己最后的儀容都成為了袁紓奢侈的想象。
那根發(fā)黃的蠟燭,燭淚已堆積了大塊,很快便要流盡,袁紓的生命豈非正形如這根即將燃盡的蠟燭?袁紓想放聲痛哭,可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已流干了這幾日的眼淚,眼睛澀澀的,擠了擠只覺得疼痛不已,她突然開始懊惱自己何時變成了這樣一個動不動就靠淚水來發(fā)泄情緒的愛哭鬼,她本來最看不起這樣的人。
當(dāng)昏暗的燭光越發(fā)黯淡之時,袁紓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是什么萬人愛戴眾人敬仰的天佑公主,以前自己被親人捧在手心上疼愛護惜,被下人如對待天之驕子一般奉承巴結(jié),被臣民放在九天之上仰望夸贊,不過都是全憑著那一個天佑公主的名號,這名號本和她的身體她的精神毫不相干,當(dāng)她失去這個所謂的公主名號,以平等的身份去面對這世上千千萬萬的惡人與對手時,她能憑借的不過只有自己的能力,那一切由公主身份而帶來的好運氣好待遇便會不復(fù)存在。
她懷中還藏著食色三僧中那長須僧人交給自己的令牌,這本是無比重要,希望袁紓能妥善保管的令牌,可如今卻只能作為袁紓的陪葬。袁紓心中還有許許多多的疑惑,這神女教的陰謀究竟是什么?那扮作老婦人的神秘女子又究竟是不是神女教中的大姐?現(xiàn)在這些疑問都不可能再得到解答了,她只能帶著這些問題去地府中等待答案。
地府?人死了真的會去地府嗎?公主是否可以不去地府而去天國,袁紓回憶著前半生所有的成長經(jīng)歷,她自信自己符合進入天國的要求。
燭光越來越暗,終于徹底熄滅了。
燭光滅了,袁紓卻還活著,不僅活著,她的腦袋還前所未有地清醒著。
袁紓突然發(fā)現(xiàn),比一動不動待在墳?zāi)怪械人栏愀獾氖拢褪且粍硬粍哟诤诎抵械人?,她的感官幾乎全部失去的情況下,只有精神還在支撐著她不斷地思考和回憶。她想起了很多人,母上、哥哥、清揚、如玉、清歡,她甚至想起了花舞在大堂中那段優(yōu)雅而絕妙的舞蹈,還有遠(yuǎn)在浮蓮的那個娃娃親——袁紳。袁紳是她隔了六代的遠(yuǎn)方表親,也是母上心心念念著最欣賞的晚輩之一,欣賞到在袁紓十五歲時便替她定下了這門親事。可袁紓到現(xiàn)在也還沒見過這袁紳的模樣,恐怕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
石室中突然變得很悶很熱,袁紓臉上已經(jīng)開始沁出了豆大的汗珠,那些汗珠撲簌簌的,像一只小蟲子一般,從袁紓的臉頰上滑落,癢癢的,袁紓輕哼了一聲。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能夠發(fā)出聲音來了。
只要我能說話,我就一定可以逃脫目前的困境,可以騙這些壞人作繭自縛,袁紓曾這樣想過,可到眼前自己真的能說話時,袁紓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只能苦澀地笑一笑,然后輕聲告訴自己:“什么公主,什么好功夫,什么儲君之位,袁紓啊袁紓,你不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p> “如果此刻我還沒有睡醒該有多好!”
袁紓開始責(zé)怪自己為何如此早地睡醒,若是自己此時還身在夢鄉(xiāng),一覺醒來之后便到了傳說中的天國,那豈不也算是一件美事。她閉上眼睛,開始迫使自己入眠,可不論如何努力,她還是睡不著。
與面對黑暗的恐懼和身處密室的悶熱一同席卷而來的,還有無法忽視的干渴,袁紓已整整一天滴水未進了,再加上蘭川遠(yuǎn)比昌安城干燥的氣候,她干裂的嘴唇已經(jīng)出血,舌頭一舔便嘗到絲絲的甜腥味。
這樣的難受到底捱到什么時候才算個頭呢?大概一直要維持到袁紓真正死掉之后,可袁紓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死掉呢?
袁紓突然開始低低地唱起了歌謠,這是一首如玉教給她的古歌謠:“山又水,行盡昌都至安北,繡球燈前家萬里,相看如夢寐。君似淇江水邊柳,我如蘭川城中桂,莫道咫尺近天涯,妾生已足慰。”
珍寶一般的童年時代,恍如隔世的王宮回憶,遙遠(yuǎn)而未曾謀面的未婚郎君,袁紓已開始想念生命中出現(xiàn)過的每一件事,就連那些苦練功夫苦學(xué)詩書而不能安寢的日子,也變得溫暖而甜蜜起來。原來人的生命,是這么珍貴,為何袁紓一直等到這垂死之際才后悔警醒。
驀然之間,無邊黑暗的石室中發(fā)出了“咯噔噔——”一聲悶響,石室入口另一頭的石壁突然翻了起來,皎白的月光照入了石室之中,一個穿著紫衣的身影跳了進來,這人便是方才不見蹤跡的風(fēng)魂。
在垂死之際突然獲救,這本該是讓人欣喜若狂的好事,可袁紓卻在短暫的喜悅之后立刻生出了警戒之心,她連忙緊閉嘴巴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
誰知風(fēng)魂警惕地看了一眼袁紓,“啪——”的一聲,一個耳光再次落到了袁紓的臉上,袁紓差點驚呼出聲,剛剛消腫的半邊臉,又緩緩地腫了起來。
風(fēng)魂臉上又浮現(xiàn)出那種冷酷的微笑,道:“死丫頭,別怪我,我也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已解開了身上的毒氣,按照她所說,這貪夢香的效用雖然持久,卻也會慢慢失去衰竭身體行動的作用,你若是假裝癱瘓卻趁我不備給我一刀,我豈不是死得冤枉?!彼贿呎f著,一邊幫袁紓扯好了胸前的衣襟,動作并無不軌之處,隨后又將袁紓從腰間一把提起,還是像拎著一口破麻袋一般,向那新開的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