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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拭

第五十三章 三人同舟

山河拭 程小程1 2111 2019-12-30 09:00:00

  有客嘯歌陽春曲,

  手搖蘭槳聲戛玉。

  水底蛟龍不敢聽,

  前歌未竟后歌續(xù)。

  這首詩是一位叫方思梅的江湖郎中所作。

  前兩江總督李鴻瀚有一年罹患重病,奏請開缺的呈文都已寫好,何少白偶然得知方思梅其人,請其視疾,一方即愈。豈知方先生不僅醫(yī)術(shù)高明,還作得一手好詩,常于人指點韻律,杏林大會、詩壇雅集都有他的身影出沒。

  何少白素喜結(jié)交三教九流,遂與之結(jié)為忘年交,方思梅每得妙句,必錄之寄給何少白鑒賞。

  謝家鏢局的鏢船,載過官,載過商,亦載過匪,獨未載過詩人,詩人自古都窮,自古都有傲氣,喜歡力士脫靴、國忠捧墨,出入要乘八抬大轎的,唯獨沒有多少資財需要請鏢師。

  何少白在船頭誦出這首詩時,謝玉田在艙中道:“走鏢這么多年,第一次搭了一位詩人在船上,可惜謝某并無心情欣賞他的詩?!?p>  顧延卿道:“并非什么好詩,附庸風(fēng)雅罷了?!?p>  何少白誦詩原不是給這二人聽,那個人不在船上。

  日影一直,到了中午。水鏢的規(guī)矩,鏢師須晝伏夜出。雖然這船上已無鏢物,鏢局的規(guī)矩卻不能改,除了船工,所有人都下到船艙小憩。

  謝玉田在艙尾捧著書看。顧延卿本是讀書人,見一個拳師尚在讀書,便不好意思偷懶,也拿出隨身攜帶的《淮南子》翻讀。

  謝玉田讀書,眼睛在書上,心卻在旁處,他是借書慮事。顧延卿讀書卻是文人習(xí)性,要眼觀心記口中還要有聲。

  所謂“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船外水聲大,顧延卿的聲音便要更大,如此才能彰顯讀書人的風(fēng)骨。

  他恰好翻到《淮南子·兵略訓(xùn)》一篇,讀著讀著便進入佳境,聲音也高起來:“夫?qū)⒄撸鬲氁姫氈?。獨見者,見人所不見也;獨知者,知人所不知也。見人所不見,謂之明;知人所不知,謂之神。神明者,先勝者也。先勝者,守不可攻,戰(zhàn)不可勝,攻不可守,虛實是也?!?p>  何少白不堪其擾,道:“顧先生,您不必如此大聲,連隔壁船上都聽得見啦!”

  “不是讀給你聽,給我自己聽呢!”

  “您耳朵不好使了嗎?”

  “許你誦詩,不許我念書?!”

  顧延卿不高興,丟下書,忿忿地上船看水流去了。

  何少白道:“最煩這些酸腐文人,讀書聲音比雷聲響,做事膽子比老鼠小。百無一用。竟還有人請他出來開紗廠,若依著他們的說法,拿著兵書開紗廠,豈不是大材小用!該送他去遼東和日本人開戰(zhàn)才是正道!”

  謝玉田笑道:“何少俠這通牢騷聲音也夠大的?!?p>  “少白講的全是心里話?!?p>  何少白見謝玉田終于放下書,歡喜道:“謝兄,反正這趟鏢只為一件事,待我們辦完,謝兄何不隨我去湖南散散心。”

  “何少俠——”

  “謝兄能否不要如此客氣?我們兄弟相稱多顯得近道,您叫我少白吧?!?p>  “那好,我就不客氣了,少白賢弟,您入湖南是去做大事業(yè),我走鏢也是做大事業(yè)。我不能丟下自己的大事業(yè)不做,去瞧著您做大事業(yè),那樣的話,我便是不務(wù)正業(yè)……”

  一番話說得何少白哈哈大笑,“謝兄,都說近墨者黑,果然不假,才與顧先生同船幾日,您便學(xué)他說話羅里羅嗦,繞來繞去,若將您丟到官場里去,可以做個八面玲瓏的囫圇官?!?p>  “能做官自然是好的,誰愿意在江湖上擔驚受怕。做不了官,做個兵也行,‘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抑x玉田倒愿意去戰(zhàn)死沙場,為國赴難,可是報國無門?。 ?p>  “怎么沒有門?少白請您去湖南,便是要給您開一道門,只要您愿意,少白保證讓您做成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

  “起兵造反?和官兵開戰(zhàn)?”

  謝玉田大搖其頭:“自己人打自己人,勝之不武,戰(zhàn)死無功!我絕不會干手足相殘的事情!”

  “歷朝歷代都在打仗,哪一回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難道寧可看著當權(quán)者食民肉飲民血,也要顧惜這個爛掉的‘手足’,而不去刮骨療毒嗎?”

  何少白話當然有道理,可謝玉田現(xiàn)在不愿想這件事,一時也想不明白,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讓一個年輕人左右自己的行為。

  “少白賢弟,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清楚——”

  “謝兄請講?!?p>  “那一萬兩銀票沒了?!?p>  “沒了?怎么會沒了?掉到運河里去啦?”

  “和你說正經(jīng)話呢,我三弟玉春被土匪綁了票,需要一萬兩銀子贖金?!?p>  “拿一萬兩銀子贖人?李中堂的人頭怕也不值這個價!這是哪里的土匪?胃口竟如此之大!”

  “總之是銀子沒了,如今我們兩手空空,依賢弟之見,該如何去和大生紗廠解釋?”

  何少白幸災(zāi)樂禍道:“少白可管不了這么多,我只認四萬兩銀子的賬。”

  “賢弟的話在理,謝某明白,誰的事誰擔著。”

  謝玉田說著又捧起了書本。

  何少白以為他會放下身段,說句謙虛的話,見他竟認真要去自己扛事,忍不住奪了書道:“謝大俠,少白看你不明白!你看什么書?《警世通言》?看這種閑書有何用?還不如讀一讀《淮南子》呢!至少能明白‘見人所不見,謂之明;知人所不知,謂之神?!瘡臅邢胪ㄐ┻\籌帷幄的決策出來。”

  謝玉田剛才是認真聽了顧延卿的讀書聲的,他記住了那句“夫?qū)⒄?,必獨見獨知?!彼X得那話就是對他講的,他是總鏢頭,是鏢局的將領(lǐng),要能“獨見獨知”,而不是靠他人拿主意。

  天下事無不可應(yīng)對者,船到橋頭自然直。四萬兩銀子都沒了,何差這一萬兩銀子,他并非要全依賴何少白,而是和他知會一聲,別到時候讓他措手不及,顯得自己行事魯莽。

  何少白奪了他的書,又拿話搶白他,他并不惱,他有大將風(fēng)度。

  “‘知之所不知’就是神了嗎?我知道的事你未必知道,我從未視自己為神?!敝x玉田含笑道。

  “不是你自認為是神,而是要讓別人覺得你是神?!?p>  這又是一句極深刻的話。謝玉田琢磨片刻,點點頭道:“了然,少白賢弟,你覺得誰是神呢?”

  

程小程1

有客嘯歌陽春曲,手搖蘭槳聲戛玉。謝謝各位書友的加持!祝各位大俠新的一年有詩也有遠方!收藏、推薦票來得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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