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家
元五帶著四個漢子，挎著兩竿長槍帶著陳龍就出發(fā)了。
一輛騾車上架著一具黑漆漆的棺材，那是替魏掌柜準(zhǔn)備的。天色陰沉，似乎就要下雪的樣子，一路上眾人匆匆趕路，難得有幾分笑顏。
日夜兼程，也就兩三天的工夫，陳龍就帶著找到了魏掌柜的簡易墳堆。好在此時是寒冬臘月，起出來的魏掌柜還是渾身凍得僵挺的樣子。一顆子彈透胸而過，在背上帶出了小孩拳頭大小的一個豁口。元五長嘆一聲，這么猛烈的子彈傷口，那絕對是制式武器打出來的。
陳龍還帶著他們看了自己跌落下去的地方，涯溝里小鬼子的尸體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可眼力好的還是能看到：溝底石塊上漆黑凝固的血跡和慘白的疑似凍干腦漿。
“你小子真是命大?。∧敲锤咚は氯ザ紱]事，真是萬幸??！”元五拍拍陳龍的肩膀，算是完成了他的這趟查勘之旅。
回到三岔口鎮(zhèn)，魏掌柜的家人早已經(jīng)在等候著了，自然是一番心酸的痛哭，滿懷著對兇殘小鬼子的仇恨。
“三娃哥，過了年俺們能去找你嗎？麻煩你給俺們仔細(xì)講講，到底是哪兒的鬼子殺得俺爹。俺們要報仇?。 蔽杭业拇笮∽游捍荷鷰е艿芏闹苯咏o陳龍磕了一個。
“喲，使不得，使不得?！标慅堏s忙拉起兄弟兩個，攥緊了拳頭道：“仇，俺們是一定要報的。不說魏叔的天大仇恨，就是俺也在鬼門關(guān)前打了個轉(zhuǎn)??！你們要是信得過俺，俺們就年后從長計議，踏踏實實地弄他一回。俺是不會放過那些天殺的小鬼子的！”
“中！俺們回家趁著過年安頓了俺娘和俺妹，十五之前一準(zhǔn)去尋你！”兄弟倆抹干了眼淚，擲地有聲道。
“四老爺，俺這就回了，感謝您老這幾年的關(guān)照?！标慅堫I(lǐng)了工錢，向周四老爺辭行，承蒙四老爺關(guān)照，發(fā)足了一年的工錢還另外多給了五個大洋，也算是對他差點喪命的補償了。將二十個大洋貼身揣好，陳龍就打算上路了。畢竟已經(jīng)是下午三四點鐘了，他家陳家崗子離著鎮(zhèn)上可也有十多里地呢。
“小子，古人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可不敢仗著一點拳腳功夫就敢去找日本人的麻煩，鬼子可是有槍有炮的。悠著點兒，有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招呼一聲。”難得的元五這個護(hù)院隊長也來勸告一番。四老爺家可是有長短七八枝槍的，起碼元五的腰上就別著一把鋸了準(zhǔn)星的盒子炮。
“五哥，倒還真是有個事兒要麻煩你。”猶豫了一下，陳龍還是說了出來：“你碼頭走的多，要是知道哪里能買到槍，還望指點一二?！?p> “你啊，還真是個犟種！”元五咬了咬嘴皮，沉吟了一會兒道：“槍可不便宜啊，你真鐵了心要干？”
“五哥，要是你被小鬼子往死了弄了，你會不報仇？！”陳龍斜著眼看了他一回，“俺回家讓俺爹娘把親事退了，婚不結(jié)了，也要買槍拉桿子尋小鬼子的晦氣！”
“有種！臘月二十晌午前，你來吧?！痹宓挂餐纯臁?p> “嗨，要不是閻長官失了太原府，幾條槍的事兒，就找勤書也是小事一樁??！”四老爺在邊上感慨一聲。
此時，太原會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鬼子占了太原府，把山西的土皇帝閻錫山趕到了晉西南龜縮著了。當(dāng)然，四老爺?shù)拇髢鹤又芮跁闶敲?，早早退到了上?dāng)一帶，給家里報了平安。但晉綏軍失了太原這個根本之地，太原兵工廠也搬遷停產(chǎn)了，所以武器供給也局促的很。因此四老爺有此感慨。
“三娃哥，俺也跟你去，俺也要打鬼子！”冷不防一個毛呼呼的腦袋拱了進(jìn)來，一個半大的身子努力挺直著，正是四老爺家的羊倌小豹子。這小子是個孤兒，吃鎮(zhèn)上百家飯長大的，懂事以來一直就幫著四老爺家放羊為生，今年還不滿十五，一直都和陳龍關(guān)系很鐵的玩伴。
“這——，你可不要開玩笑啊，打鬼子那可是要死人的。”陳龍摸摸小豹子的腦袋，恐嚇道。
“俺不怕！俺打小被狼拖被水淹，早就死過幾回的了！今兒魏叔遭了難，鬼子敢欺負(fù)俺三娃哥，俺絕饒不了該死的鬼子！”小子拍拍腰間的材刀，一臉嚴(yán)肅。
“這事兒鬧得，唉——”四老爺搖搖頭，自顧回屋去了。
“三娃哥，帶上俺吧！俺的功夫是你教的，對付個把兩個漢子還是不含糊的，你還不了解俺？！給你幫個手，送個信也是好的呀！”小豹子揪著陳龍的膀子不依不饒道。
“那，成吧！要死咱哥倆死一塊好了！”陳龍拗不過這小子，確實拉隊伍也需要人手，勉強也就答應(yīng)了下來。
“好唻，那你等俺一會兒！”小豹子一溜煙的找?guī)し咳デ遒~，收拾行李去了。
“三娃哥，你...這就走了么？不回來了嗎？”鎮(zhèn)子外，小橋頭，周家三小姐云芳提著個小包袱攔住了陳龍的身形。
“云...三小姐——”陳龍摸摸腦袋，他和這個三小姐平時處的倒是不錯，不過身份的差異絕對是不會讓他有任何非分之想的。不過，現(xiàn)在主導(dǎo)這具身體的可是后世某人的心態(tài)，雖然言語上把握了分寸，可絲毫卻沒有低人一等的念頭：“俺先走了。不過，回來是肯定的，還會頻繁地往來的。你...多保重啊！”三小姐娉婷瘦弱，讓人看的心疼。平日里幫著她打水，劈材，陳龍沒少出力氣。
“嗯，你也多保重！真要惹不起日本人，就...忍一忍??！閻長官那么多兵將都失了太原府的，可不敢來犟的......。俺大哥來信說鬼子飛機大炮可兇狠了，南京上海都沒有保住呢......，你可要多加小心??！這個...拿著?！?p> “沒事兒！這里畢竟是咱的山河祖地，還容不得他小日本子撒野！”陳龍結(jié)過了包裹，感覺里面是軟和的衣服，笑著道謝：“多謝了啊。沒事就多練練我教你的拳腳，身子骨壯實點，起碼鬼子來了跑起來也快點?！?p> “知道了，人家每天都有練呢?！敝茉品夹邼攸c點頭，跟著對一邊的小豹子吩咐：“小豹子，你跟著三娃哥要機靈點，多......照顧照顧他，知道嗎？”
小豹子：“知道了，云芳姐！你就放心吧！”
“走了，再見啦?！标慅埦o了緊腰帶，揮手告別了姑娘，大步走上大道。
橋邊，夕陽下，苗條的身影久久地?fù)]別著，一絲清淚悄無聲息地掛在了腮邊。
唉——，自古多情傷別離！只是這顛沛的亂世，又豈容兒女情長？！陳龍不敢再回頭，大踏步走的飛快。
“娃，你這是怎么了呀？俺的娃呀，你可遭老罪了啊，嗬嗬嗬——”當(dāng)陳龍解開包裹的布巾后，他的老娘抱著他哭了：一道從眉腳到后腦勺的大豁口，幾乎還能看到白森森的頭骨，盡管已經(jīng)八九天的時間，可依然會扯破傷口，鮮血淋漓。
“這些個畜生的小鬼子，老子要和他們拼命！”爺老子陳老山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紅著一雙眼睛跳著腳怒吼。
“爹，娘，你們都消停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嘛！”陳龍心底真的是被感動了，雖然只是這具軀體的親人，可那種摯愛、關(guān)切的神情依然讓他感動不已。“小鬼子蹦跶不了幾天的，這個仇俺是一定要報的?！?p> “對，一定要報！”大哥陳羽和嫂子王幺芹也趕了過來，看著兄弟的受傷樣子，他也急眼了。
“鬼子有槍有炮，俺咱們跟他們斗，是要冒著生死的風(fēng)險的，得慢慢從長合計。”陳龍其實很不愿意這個淳樸本份的家庭，摻裹進(jìn)打鬼子的行列。
“槍？俺們也有??！大羽，把俺家的獵槍好好擦擦，火藥、鐵砂子都備足了，鬼子敢來就打他個鱉孫！”老爺子一輩子獵戶出身，嚷嚷著就要準(zhǔn)備家伙事兒。
“爹，你那個是獵槍，打仗不管。”陳龍笑著按著老爺子坐下。噴砂獵槍，能打中十幾二十米都是強的，壓根也不能和鬼子的武器對陣。
“不管？三百斤的野豬都兩槍撂倒，俺就不信這小鬼子三頭六臂！”老爺子反駁道，一邊的陳羽也跟著點頭。
“哥，你別動，看，血都出來了！”小幺妹小蓉按住二哥的肩膀，細(xì)心地幫他清洗傷口，再敷上金創(chuàng)藥。自然，這金創(chuàng)藥是元五這個積年大盜給的，藥效確實是沒得說。
“爹，老大，你們該干啥還是干啥吧，俺都有計較?！标慅埐桓襾y動，只能擺擺手讓他們坐下。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個瓜娃說的叫個啥嘛！”爺老子年輕時也算的個人物，一路猛虎拳曾經(jīng)制服過三四個搶劫的賊人，而今依然是不服老。
“俺已經(jīng)找好了路子，咱也要買槍——那種打戰(zhàn)用的鋼槍?！标慅堉荒艽蟾磐嘎饵c自己的計劃：“有了槍，咱才好拉人立桿子，有了隊伍，咱就有和日本鬼子干的本錢。”
“嘶——，買槍，拉桿子？那可要好多錢了！”老爺子和老大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為難的樣子。
“大爺，錢俺們都有點。二十個大洋，聽元五大哥說，至少能買條單打一?！毙”訋椭∪卮蛳率?，這會兒也插嘴道。
“錢么，家里也有點。他娘，咱也能拿出...二...三十個大洋吧？”老爺子有點扣嗦的肉疼，農(nóng)家獵戶，積攢這三十個大洋也是不容易的。
“沒有！那是二娃娶親的錢......”老太太趕忙拒絕。
“娶親？俺的親娘唻，小鬼子來了，命都沒有了，還娶親！”陳龍白了他老娘一眼，將一個小藍(lán)布包袱扔在桌上：“幸虧俺還有貴人相助，買槍根本就用不到家里的錢。喏，一百個大洋呢，夠俺開張的了！”
“嘶——，誰給你這么多錢?。窟€真是大方??！”一件加厚的夾襖里白花花的一堆銀元，一家人看得張大了嘴。
“哥，是三小......”小豹子也是嘴張得能整吞雞蛋，還差點說漏了嘴。
“這你們就別管了。開飯吧，餓了！”瞪了一眼小豹子，陳龍起身洗手。
“開飯！面糊疙瘩湯。蓉兒，割點腌兔肉炒個咸菜，給你二哥補補?！崩咸€真是心疼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