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黃鐵蛋已有兩日沒來找貧兒了，貧兒有些擔心，怕他不知是不是又餓的暈倒在了哪里，正巧上午金順兒來，貧兒便想托金順兒去看看，但只知道他住城外黃家村姓黃，只不過這黃家村之所以叫黃家村是因為村上大部分人都姓黃，金順兒又未曾見過鐵蛋著實擔心尋不見他，于是貧兒便請他去與三陽真人告假，想午間休息時與金順兒一起去黃家村看看
午后休息，貧兒和蘇婆子要些吃食帶著，蘇婆子撿著好的點心給她裝了一大包，貧兒又怕誤了晚上燒火，蘇婆子也叫她不要擔心只管去，若回不來就叫小三兒燒火
于是貧兒便與金順兒乘了同一匹馬一同往城外黃家村去了
二
黃家村離京城不過二里多地，很快就到了，二人進了村問了許多人黃鐵蛋家住何處，有知道的與他們指路，彎彎轉轉到了一處院落，一圈黃土圍墻有些地方已坍塌破敗，兩扇破木頭門透著光虛掩著，推開門見院內(nèi)雜草長的老高，一顆碗口粗的樹已經(jīng)被剝了個干凈，一間半的土坯房子裂了許多口子，左右兩扇窗子上連糊窗戶的紙都破的大洞套小洞
金順兒前去推房門，誰知那門竟然“哐當”一聲倒進屋內(nèi)摔成了兩截，頓時間卷起了滿屋的塵土，貧兒進得屋來見墻邊鍋臺上一口大鍋，鍋內(nèi)已積了許多塵土，地上正中一張方木頭桌子，桌腿與桌面連接處結了許多蛛網(wǎng)，桌面被塵土糊的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貧兒往東屋去，掀開門上掛著的看不出顏色的門簾，見鐵蛋正坐在炕沿邊上發(fā)呆，炕上躺著一個成年男人，干瘦邋遢身上似有許多淤傷，衣服上還有大片血跡，躺在那里氣息有進無出，看著像是不中用了
三
“鐵蛋”貧兒叫他，似乎是沒有叫動“鐵蛋”貧兒伸手去拉他
“啊……你！你怎么在這里？”鐵蛋這才緩過神來
“我見你兩日未去找我有些擔心，故而請金順兒叔叔陪我前來尋你，這炕上之人可是你爹？”
“是”鐵蛋依然有些蒙
“他這是怎么了？為何這般模樣？”
“前日我正要出門，見他這樣躺在門口，鄰居大叔說是欠了賭債沒有錢還被人打成這樣的，于是我便托大叔幫我將他抬到屋里，我又沒有錢去請大夫，也不敢出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貧兒見鐵蛋這樣心有不忍，便托了金順兒去請大夫，只是大夫來瞧了后只叫準備后事，竟連一張方子都沒給開
貧兒也不知道怎樣勸他，只拿了些點心出來遞給他，鐵蛋接過來胡亂的吃著，沒吃幾口就噎住了，貧兒四下尋找這家里竟連一只整碗都沒有，好容易從桌下?lián)赋霭胫黄仆胍粋€破壇子，卻發(fā)現(xiàn)這屋里竟然連半滴水都沒有
于是金順兒提了壇子去村口井里打了一壇水回來給他們……
這三人就這樣對著個將死的人坐了許久，眼看著日頭西下金順兒叫貧兒回去，貧兒見鐵蛋這般模樣又放不下心來，就叫金順兒先回去，順便與她師父說一聲，金順兒深知貧兒固執(zhí)，明白勸不動她便留了些錢給她獨自一人回去了
四
入夜里更是安靜，貧兒與鐵蛋并排坐在炕沿邊上，二人都沒有說話，卻聽得炕上之人開始長吸氣，像是氣管有些窄了，一直發(fā)出奇怪的聲音，過了一陣那聲音沒了又變得靜悄悄的
“他死了嗎？”鐵蛋突然問道
“許是吧”貧兒到“你可覺得難過？若是難過你就哭幾聲吧……”
“許是有些難過，但是不想哭，我記得他的事情，就只記得他的打，打我娘往死里打，打的她幾日都爬不起來，我有次不小心打翻了他的酒，他拿胳膊粗的木棍打我，我娘死命的護著我，竟被他打得吐血，后來我娘腹中有了孩兒，他依然三天兩頭的打，寒冬臘月我家里沒米下鍋，我娘還得去河邊替人漿洗衣物，想賺錢給我吃飯，幾日下來手腳凍得裂了口子，那手上竟可以從裂的口子見到白色的骨頭，稍一用力就血流不止，好容易從東家那里拿了半吊錢來，偏趕上他回來，伸手便搶，我娘不肯松手，他便連踢帶打竟踢斷了我娘的肋骨，我娘那腹中孩兒也差點丟了性命，大冬天里餓得我頭昏眼花，我娘忍著疼帶著我出門，扒開積雪挖草根回來煮……”鐵蛋說著說著哽住了，強吞了兩口口水半天沒說出話來
貧兒沒有說話，在黑暗中看著他隱隱約約的側臉
過了許久鐵蛋又說到“后來有一日他回來卻是很高興，還買了白米和肉與我們吃，那頓飯是我吃過我娘做過最好吃的飯，只是吃過飯后他便帶著我娘出去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我娘……我很想念她……”鐵蛋又一次哽住了“如今這人也去了，我不知是何感受，只是心里清楚我已再無親人了……”
貧兒聽了他的話很是難過，她奶奶過世時也是一個深夜，也是渾身是傷“你知道我，我奶奶，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被人打的遍體是傷，也是這么個深夜，只有我一個人守著她，那時我五歲，就在那天我也成了孤兒，我們看起來可是一樣的？但你卻比我好一些，你現(xiàn)在有我陪著”
鐵蛋沒想到貧兒竟也經(jīng)歷過那么多傷痛，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
“我原以為奶奶去了，我唯一的親人沒了，我定是活不下去了，只是后來又有許多人像親人一樣的人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師父、爺爺、兄弟、金順兒叔叔，他們都對我好，我知道你眼下因失去親人難過，不如……不如讓我做你的親人吧”貧兒對鐵蛋說到“我們結拜吧！你做我義兄，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我們就是兄妹了，你就不是沒有親人之人了！”
“結拜？兄妹？你就是我妹妹了？”
“對，我們就是兄妹了，哥哥……以后我和你相依為命可好？”貧兒問道
“好！”鐵蛋答到“可是要怎樣結拜？”
“《三國志》里寫的，要桃林還要有祭品，要焚香歃血為盟，只是這深夜里也不好尋那些東西來，我們簡單些吧”
于是二人將屋內(nèi)方桌挪入院中，擺了些點心在桌上，又引了些木柴，貧兒拿了那破碗裝了半碗水，二人向南叩拜稟告眾神二人愿結為異姓兄妹，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生世世永不相背，盟誓之后他們便刺破了手指滴血入碗中，又分著飲了碗中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