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三百九十六場戰(zhàn)爭。
等到他們追上的時候,戰(zhàn)車已經(jīng)散作了黑色的水澤,那些魔祟卻都完全消失不見,所有的一切不過發(fā)生在頃刻之間。
他們遠遠望去,只有一具遠望看不到盡頭的獸骨殘骸。
這是昔日的大魔獸“巨孟”的骸骨。
白晨曾經(jīng)融入與巨孟類似的造物體內(nèi),親自駕馭過它,所以在看到這副骸骨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
沒想到世人費心想要尋找的“不死”遺骸,居然是埋藏在無界地的黑水之中。
“鎮(zhèn)物……融在了巨孟骸骨里面,看來只要骸骨不被黑水魔祟蠶食,那就可以保證地上的平安。”
阿那趴在白晨肩上,從一只蜜蜂變回了真身。她直勾勾地看著地上的黑色水澤蔓延至整個骸骨地下,正在不斷地冒著氣泡。
“你能找到鎮(zhèn)物?”祭尊敏銳地看向阿那。
阿那被他嚇了一跳沒敢開口。
看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后,她才勉強地指了指骸骨中其中一個地方,道:“應(yīng)該是在那里?!?p> 她所指的地方并不特殊,應(yīng)當說巨孟本來就是肉球一樣的生物,它的骨頭也沒有像其他猛獸骸骨那樣嚇人,倒是出人意料的是,如果是從很高的地方往下俯視,能清楚地看到一個類似骷髏的形狀。
當然,現(xiàn)在他們都沒人這么干,自然也沒發(fā)現(xiàn)這一茬,只當那鎮(zhèn)物所在是融入了巨孟骸骨中一小塊凸起的骨節(jié)內(nèi)。
祭尊飛身前去,在接近骸骨時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不得不落地。
是時,黑水凝結(jié)成一層黑色的巖石覆蓋在地面,其上生出枯草。
其他人緊隨其后,紛紛落在了這遍地枯草的地面上。
某一刻,白晨感覺到了強烈的“死亡”的氣息,以及一股說不清緣由的熟悉的感覺。
“枯草新生新葉,然新葉亦之為枯?!狈碱^緊皺,內(nèi)心極度不安?!吧褪撬?,死就是生,冥冥中仿佛循環(huán)?!?p> 他的話音剛落,在他們的腳下的枯草地上忽然張開一只眼睛。眼睛內(nèi)空洞無物,也仿若死去。
這個感覺不對!
百寶剛反應(yīng)過來,便覺眼前一陣恍惚,隨著一陣拉拽感,眼前的景色已經(jīng)完全變了。
他們的周圍變成了森林,森林下藏著白骨,毫無疑問是白骨森林。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落到了“白骨森林”內(nèi)。
是幻境么?
很快顧嬰就給出了反對的答案。
“那個眼睛是一個空間裂隙,把我們拖進了這截然不同的空間內(nèi)?!?p> “嗯,我在書上看過,能夠以肉身而非靈識進入,與心畫的幻境完全不同,就像是天神施展的洞天?!狈ㄑa充道。
只怕和你們認為的還是有差別……
百寶低頭沉默。
“前面有光,我們先往前面去?!?p> 白晨提著魔劍往前走去。
所謂的光,是幾只泛黃的燈籠,造型獨特如同半月,內(nèi)部用薄紙包裹住螢火蟲將其固定好,借助熒光散發(fā)。燈籠下面則是一條青石鋪就的小道,與不遠處白骨森林的陰森不同,頗具幾分人間庭院的風(fēng)采。
“這是……”祭尊瞪著眼睛,忽然站定。
“咦,文淵哥哥,你怎么在這里?”一個和阿格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一臉奇怪地看著祭尊。在發(fā)現(xiàn)祭尊身邊還跟著其他人后,他的表情更加疑惑。
“他們是誰?客人么?”
百寶愣了一下。
“你方才喊他什么?”顧嬰忽然走上前去,一臉嚴肅地盯著那孩子問道。
孩子有點被嚇到了,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背后長著一對蝙蝠翼,臉上還戴著面具,看起來就像怪物。
這時,阿那跳到白晨肩膀,湊近其耳邊低聲說:“你問問他的年紀,我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和那小子不一樣?!?p> “……”
白晨不理解阿那問這個能有什么作用。說起來阿那天天嫌他喊打喊殺,害得自己總是陷入險地,但大部分時候還是粘在他身上,也很奇怪。
都是魔族人,但顧嬰的樣子明顯比百寶可怕多了。
伏唯趕緊上前擋在顧嬰前面,微笑著對孩子說:“孩子,我們來自東土道宗,是初到此地的客人,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叫什么?”
伏唯的樣子還算溫和,那孩子明顯地松了口氣。他又看了一眼祭尊,后者在經(jīng)過最初的驚訝后,此刻一臉緊張地看著他,讓他感覺更加奇怪。
“我叫寧川,這里是都渠村?!?p> “你幾歲了?”白晨突然問。
“十歲?!睂幋ú患偎妓鳌?p> 白晨直接愣住了。
“寧川,爺爺不是告訴過你,要留在村子里嗎?!币晃焕先宋站o拐杖用力撞向地面的青石板,一臉嚴肅地出現(xiàn)在寧川身后。
寧川被這冷不丁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反應(yīng)過來后立馬換上一副撒嬌口吻:“村長爺爺,我想去看看神像嘛。”
“你去有什么用?神像的事,大人自會處理。”村長白了他一眼,隨后把目光投向祭尊,“還有你,不好好留在神像那里,私自跑回來做什么?還帶了這么多人,這些人都是你的幫手嗎?”
大家都認出來了,這個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村長與他們認識的都渠族長可是一模一樣……
“我……”祭尊剛要開口,被身邊顧嬰碰了一下,只好把要說的話咽進肚子里。
“是啊,文淵,神像在哪里,你不會忘記了吧?”顧嬰看向祭尊說。
老村長搖了搖頭,道:“我正好要去神像那里,你們跟我來吧?!?p> “爺爺,我也要去?!睂幋ǚ鲋先双I殷勤。
“罷了,都跟著吧。”
老村長走的方向正是他們的身后,只見他手指一勾,身邊的燈籠浮起伴隨在眾人周圍,隨著眾人的移動而動。
“這年頭,連路都沒了,也難怪天神歸罪我們虔誠不足?!崩先藝@氣。
“爺爺,是不是把神像修好,大家都能回家了?神像到底什么時候能修好?”
“修神像講究心誠,什么時候心誠了,神像自然就修好了。但若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換一尊神像了?!崩先苏f著回頭看向祭尊,“文淵,我之前讓你去外面尋找神像,你回來后一言不發(fā),是真的找不到,還是另有隱情呢?”
祭尊配合地抱手道:“文淵沒有找到神像?!?p> “是這樣啊……”老人有些可惜地又嘆了口氣。
逐漸歸于沉默。
走了一段路后,前面開始出現(xiàn)光亮,隱約聽到錘子敲擊的聲音。
很快,一尊高大的石像便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周圍的燈籠漂浮在石像周圍,將它上下照得格外通亮。
它的周圍搭著架子,上面站著數(shù)十個赤膊漢子,有的手持錘子、長釘,有的搬著石頭,忙得不可開交。
按村長說的,他們在修神像。而這些人,既是負責(zé)修神像的工人,也是都渠的村民。
那些路上的燈籠,大部分都被他們用在了這個夜晚的施工照明。
透過密集的架子,可以看到神像已經(jīng)塌了一半,而它的本體也不難看出是個手持長戟、身披戰(zhàn)甲的女神。
可能是風(fēng)化的關(guān)系,大家只能從輪廓上看得出是個女性的天神,具體的特征、樣貌是無論如何都分辨不出了。
白晨抬頭看著殘破的神像,很奇怪地有種熟悉的感覺,但要細想時又很快散去,反而帶來了一點心悸。
“村長,請問您知道這尊神像是哪位天神嗎?”
村長搖頭,“關(guān)于神像的記載,在很多年前就被抹去了名字,或許是因為害怕因為她而惹上不該惹的麻煩。”
“比如邪神?”
“小友,你這句話若是當著所有村民的面說出來,只怕會被唾沫淹死?!?p> “抱歉,口快慣了。”白晨聳聳肩,“我記得與神靈相通的神像,除非神靈隕落,否則是不會自行破敗的。我看這神像破碎的痕跡,與其說是外力所致,更像是從內(nèi)而外發(fā)生。一個被抹去名字,已經(jīng)隕落的神靈,確實有概率……”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免得刺激到村長。
但村長只是一臉平靜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位神靈或許確實隕落了,這尊神像能支撐到現(xiàn)在已實屬不易。但在我們找到新的鎮(zhèn)物之前,這依然是我們最后的希望?!?p> 鎮(zhèn)物?
風(fēng)突然大了,越來越冷。
神像架子上正在工作的眾人突然停手,紛紛不約而同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祭尊握緊了拳頭,伏唯也把流珠從手腕處滑到手心,同時將寧川擋在自己身后。
“魔物來了,準備迎戰(zhàn)!”架子上有人大喊。
其他人紛紛從架子上跳下,快步跑到旁邊的一塊矮墻邊上提起兵器。
風(fēng)越來越大,隱約能聽到歌聲。這些歌聲絕對談不上動聽,更像是夾雜著哀嚎與肆意歡呼的雜音,不同的雜音按照一定的旋律流轉(zhuǎn)起來,構(gòu)成了獨特的聲浪。
都渠人稱之為“魔音”。
很快,面前的森林樹木紛紛倒下,迎面而來的是一列用黑水凝聚而成的戰(zhàn)車!
戰(zhàn)車瘋狂地向前奔馳,而它的上面坐滿了如墨的影子,影子長著單眼,一張血口從兩側(cè)打開,像是要把整個腦袋一分為二。
原來,它們是到了這里。
百寶總算明白為何那戰(zhàn)車會消失在巨孟的骸骨前,原來和他們一樣也都被送進了這里。
百寶在進入這里之后基本是站到最偏的位置,話也不說,倒不是擔(dān)心這些都渠人看出自己的魔族身份,像顧嬰這樣大搖大擺的,村長看似也沒那么在意。
他只是有種感覺,對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把自己當做一個看客或許更好一點。
就在這時,他們身邊的那尊神像亮了起來。不是因為圍繞著它的那些螢火燈籠,而是它自己本身的光亮。
這道光芒向外擴散,越過了他們,也越過了不久前剛在架子上的工人,在戰(zhàn)車到來的前方構(gòu)筑成一道結(jié)界。
黑水凝聚而成的戰(zhàn)車在撞到結(jié)界上時瞬間炸開,水流在空中幻化變形,與相近的魔祟融為一體,最后變成以一張巨大的猙獰鬼臉。
鬼臉吐著獠牙,紅色的眼瞳滴血,一雙粗壯的手臂鬼臉后探出,瘋狂地碰撞著結(jié)界,如同一頭鬼臉巨魔。
其他的魔祟也在此時向結(jié)界發(fā)起沖擊,配合上周圍的黑暗,與結(jié)界內(nèi)的明亮分外分明。
一明一暗,在此時形成對壘。對都渠人來說,這是千百年來他們熟悉的樣子,每隔一段時間,白骨森林的魔物便想通過此處染指村里,但每次都被神像阻攔在外。
然而在今天,情況會有所不同。因為一直護佑著他們的神像,只剩下殘缺的一半,而且正在搖搖欲墜。
架子上不斷有神像的碎石滾落,神像本體也在魔祟的一次次沖擊下逐漸出現(xiàn)裂縫。
這一切都在眾人眼里,卻也什么都做不了。
村長開始站在神像下祈禱,其他村民也紛紛做出祈禱的姿勢。神像是他們最后的希望,哪怕他們再能善戰(zhàn),沒有神像的保護,他們也沒辦法護住村里的所有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神像還是碎了。
手持長戟的女神轟然倒塌,以光明筑成的結(jié)界也隨之消散,黑暗長驅(qū)直入!
祭尊首先沖上前去,擋在了所有人面前。
“顧嬰,動手!”
他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阻攔的。
顧嬰嘆氣,“令使,末日已然發(fā)生,你我并非個中之人,又能阻攔到幾時呢?”
“這是我的命令!”祭尊冷冷地看著他。
顧嬰仍舊沒有動手,但伏唯沖了上去。出乎百寶意料,本以為白晨這貨也會跟著沖過去,沒想到還挺淡定。
“你不擔(dān)心?”
白晨扭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百寶,咱們現(xiàn)在是混入過去的時空了吧?”
“你咋知道?”
“還真是啊,我還以為這種扯淡的手段是說書先生隨便編的……”
“倒也沒你說書先生說的那么離奇。準確地說,我們是進入了一段過去的時空片段。你可以改變這里的一切,只是無論你做什么,當某個時間點來臨,一切便會終止,不會影響到現(xiàn)實。”
“所以我們才會在這里看到魔祟們的圍攻,而在實際上,當初圍攻的并不是他們?!卑壮繃@息,“無論我們做什么,或是什么都沒做,都是無意義的。哪怕他們被屠戮殆盡,也不會影響到現(xiàn)實。”
祭尊和伏唯仍然在奮力阻攔,其他的村民也是如此。但在洪水般的魔祟攻勢之下,漸漸有村民倒下。
“村長,你快帶著寧川離開!我們在這里擋住魔物!”有人在絕望中喊道。
“不,我也可以像文淵哥哥一樣戰(zhàn)斗!”寧川拖起地上的錘子,脫離了村長身后,朝著一個沖過來的魔祟甩了過去!
老村長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匆忙甩動拐杖搶在魔祟沖到寧川面前之前將其攔住。
拐杖一轉(zhuǎn),魔祟瞬間粉碎,然而后者在破碎的同時變作一攤潑墨,正好濺落在寧川身上。
潑墨化作黑水,幾乎在片刻之間吞沒了寧川半個身體。
“好痛……”激烈的痛楚讓寧川丟下錘子,身體不停地抽搐起來。
“文淵哥哥……”
這一聲讓沖到最前面的祭尊反應(yīng)過來,回頭一看,老村長和寧川已經(jīng)被幾個魔祟圍了起來,其中寧川更是倒在了地上,身體的一半已被染成了如同魔祟的黑色。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顧不及離那爺孫最近的顧嬰、百寶和白晨三人為何不出手,自己徑直沖回來,打出數(shù)記拳勢,將包圍過來的魔祟驅(qū)散。
但原本被他擋住的鬼臉巨魔,趁勢將其他都渠人直接掃飛,一只血色的鬼爪裹帶黑水迎著他們襲來。
祭尊轉(zhuǎn)身抵擋,身上的符文全部亮了起來。
頂住了!
老村長快速施法希望延緩黑水在寧川身上的侵蝕程度,但仍然無法阻止。
越來越多的魔祟重新圍上來,更多的村民被殺害……
就在老村長徹底無計可施之時,阿那座下的離娃九方突然跳了出去。突然的舉動甚至讓阿那重心不穩(wěn),直接從白晨肩膀上摔了下來。
九方跳到寧川身上,二話不說便開始咬破寧川那條已經(jīng)徹底染黑的手臂,直接吸了起來。
而隨著九方的動作,寧川身上的黑水侵蝕沒有進一步蔓延,不過也沒辦法因此而消失。
“該死,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卑壮砍槌瞿?。
不管怎樣,他還是說服不了自己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被殺,而且再這樣下去,伏唯和祭尊也有危險。
顧嬰直接背過身去,選擇不去看。
百寶搖了搖頭,突然眼珠一轉(zhuǎn),身子化作殘影,搶在白晨動作之前奪過魔劍。
白晨愣了一下,沒成想百寶的動作這么快。
“白毛,答應(yīng)我一件事。以后要是有人問你這一劍是誰干的,就說是你自己干的。”
言畢,百寶將魔劍放到眼前,微吸了口氣。
罷了,還是不適宜打開劍上的封印。不過應(yīng)該也夠了。
他將魔劍按地,順勢往頭頂撩起,以此撩撥出一道紅光!
紅光從地上的爺孫身上穿過,但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反而是圍過來的魔祟瞬間粉碎!
紅光繼續(xù)穿過祭尊的身體,依然沒有造成傷害,而是順勢沖到鬼面巨魔面前,將其一分為二!
剎那間,巨魔,魔祟,黑水,全都化作齏粉,形成一層厚厚的霾。
與此同時,所有都渠民乃至周遭的風(fēng)景全都凝固不動,仿佛時間卡住了。
百寶把劍放回了白晨手里,前后不過電光火石之間,但眼前一切已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