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悄然跟在清奎身后,一路出了城。走過山路的彎彎繞繞,他們來到一座被燒焦了的殘壁廢墟面前。
從廢墟的規(guī)模和殘留的痕跡來看,這里應該是天神教的主殿,所謂的大天神殿。
百寶之前就聽說了太子焚教殿的故事,對眼前的景象倒并不驚訝。
大天神殿大部已被太子焚毀,現(xiàn)場僅殘存部分磚石建筑,地面盡是焦炭。有一些工人正在做修繕工作,所以百寶不敢太靠近,只能遠遠地跟著。
清奎向那些工人交代了幾句,然后很快就看到工人們一個接著一個離開。
待工人都離開后,清奎繼續(xù)前進。穿過殘存的廣場,他最后在那座已成殘壁的通天塔下停步。
清奎猶豫了一下,并沒有馬上進去,他抬頭仰望高聳的塔身,其外墻殘留著灼燒的痕跡,墻體上原本刻畫著的血蘭十字徽記被黑色的焦炭掩蓋大部,顯得黯淡。
清奎垂下頭,合上眼睛,握在手里的玉劍微微顫栗。
百寶無從得知此時的清奎在想些什么,也許是恐懼,也許只是因為猶豫。
忽然,清奎手中的玉劍不動了,握劍的手也平靜下來。他睜開眼睛,抬起頭,邁步登塔。
百寶遠遠地看著清奎的反應,內(nèi)心基本有了判斷。誠然,他要找的人基本上就在這里面了。
既然如此,百寶索性不再躲藏。前腳清奎登塔,他后腳也跟了上去。
可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與清奎先后登塔的時間差并不長,但一直到了塔頂,他都沒再看見先一步登塔的清奎。
倒是看見了那個他想找的人。
勾玉披著黑色的披風,頭頂著兜帽,正盤腿坐在塔頂?shù)募琅_前。在他旁邊,正跪坐著一個女人,只是同樣戴著兜帽,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百寶站在塔頂?shù)囊粋?cè),對面的勾玉正迎著他笑。此時此刻,百寶心里油然生出一種三千年前惑無心與勾玉見面的觀感。
“看來你知道我會來?!卑賹毼⑽丝跉?,朝著勾玉走近。
“因為我知道閣下是個重情之人?!惫从駫熘⑿Φ?。
“那好吧,既然我已經(jīng)到了這里,那我們就好好談談吧?!卑賹殎淼剿砬拔宀剑矊W著盤腿坐下。
“明智之舉?!惫从裆焓肿鞒龉д埖氖謩?。
百寶坐下后,目光越過勾玉,落到了那個跪坐著的女人身上。
“別擔心,我只是給她施加了一點精神控制。免得她影響到我們的合作。”勾玉淡淡地說。
百寶瞥了他一眼,道:“我是為她來的,要談合作的話,至少得確保她的安全。否則,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什么可談的?!?p> “可惜她是我們此行的關鍵,沒有她,我們的野心也將止步于此。”勾玉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等事成之后,若閣下喜歡這樣的朋友,我可以送你一百上千個,但唯獨她不行?!?p> 百寶眼珠一轉(zhuǎn),忽然也掛起了微笑,道:“上次你說,她是打開大門的鑰匙。這個所謂大門,便是沉墟么?”
勾玉臉色微變,道:“你果然是知道了。”
百寶不假思索地點了下頭,“是啊,有個來自神徵門的人類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在沉墟形成昔年,曾血染大地。寒單城的居民是血染的后人,有人假借為天神教處決異端之名收集沉墟主人的血染印記,將他們的精血練就精血圣骸,只有這樣才能有足夠純度的魔血與沉墟主人發(fā)生血脈牽引,破除封印。”
勾玉一面聽著,臉色漸漸變得陰冷。腦海中數(shù)個人影閃過,都沒想到自己是何時泄露了秘密,那些人類的神徵門又是如何清楚得如此底細……
不過百寶的話很快便打斷了他的思考,“其實清目盲并不是尋常的半魔人,她是你利用那份精血圣骸融合半魔之軀所煉制出來的,對么?”
勾玉的臉色再無輕松。他想過百寶可能會猜到一些事,但決然沒想到他會知道得這么多。當然,不排除百寶也只是在猜測,畢竟精血圣骸這種傳聞中的東西,若非他從惑無心那里得到,也很難相信是真的。
不過,他認為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瞞住百寶。
“嚴格來說,清目盲確實是清奎和甯婳所生的半魔人。但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我將精血圣骸逐漸融入她的靈魂,在賦予她力量的同時,也得以令圣骸快速成長。只有這樣,我才能保證圣骸的精血足以打開沉墟的大門?!彼届o地說。
他在說話的過程中,百寶一直在看著旁邊那個木訥的女孩,眼睛空洞地坐著,仿作木偶。他確實是猜的,而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則是在平陵城的那艘大船回來后。
一般來說,精血圣骸被制造出來后只有吞噬了原生體的遺骸才有“復活”或者說是煉化新生的意義,因為那代表它獲得了力量。像勾玉這種直接將精血圣骸融入他人靈魂之中倒也不是沒有先例,百寶就曾將一個精血圣骸融入到沐雪非的魔心之中。
對魔族來說,魔心在覺醒出魔魂之前就代表著靈魂的作用,但沐雪非顯然不是清目盲這種半魔人之軀可比。沐雪非的魔心足以吸收與她血脈相連的精血圣骸,而半魔人的魔心微不足道,對外界多呈現(xiàn)出人類靈魂的狀態(tài),這導致的后果便是精血圣骸反而吞噬了魔心,占據(jù)了主導。精血圣骸占據(jù)主導后將會開始它的“孵化”,這就是為什么百寶看清目盲的樣子似曾相識的原因。但這種孵化由于精血圣骸本身缺失原生體的力量,導致清目盲成了一個和原生體流著相同血脈卻失去力量的復制品。
所以,理論上來說,清目盲身為魔族的一面早已“死了”,她現(xiàn)在所表現(xiàn)出的魔族一面全靠精血圣骸所賜。同時因為尚未經(jīng)歷覺醒,魔魂尚未出現(xiàn),她作為人類一面的靈魂還沒有受到驅(qū)逐,仍然保留了成為人的可能。
“所以,你要的只是圣骸,而不是清目盲,對么?”百寶突然說。
勾玉皺了皺眉,不解百寶此話。歷經(jīng)多年的融合,清目盲與圣骸早已融為一體,說清目盲等同于圣骸也沒錯,又怎么可能……
“你聽說過拆骨換血么?”百寶進一步說。
“拆骨換血……”勾玉扶了扶下巴,印象中聽說過半魔人通過換血延續(xù)生命的做法,只是未曾聽說過有成功的例子。
“所謂拆骨換血是將半魔人變成真正的魔族或者人類的一種辦法。我有信心將清目盲關于人類的一面從圣骸上剝離出來?!卑賹毥K于道出自己的目的。
勾玉瞇了瞇眼,目光閃爍了幾下后定住?!霸瓉黹w下打的是這個盤算,就像是一分為二,各取所需。不過這個女孩可不算什么純正的半魔人,她的本質(zhì)是一具圣骸。你打算從精血圣骸中分出一個人類,可能么?”
“只要她還是半魔人,靈魂里還有人類的一面,那么道理都是一樣的。更何況,她還喝過我的王血,她身上的魔化也是因王血而起。這是我可以控制的力量。”百寶面無表情。
“你可以命令王血?”勾玉眉頭一皺。
“即使同為魔族王血后裔,也是有區(qū)別的??磥砉从駥④姴惶宄@件事?!卑賹毜恍Α?p> 勾玉神情嚴謹,更加確認了自己一開始對百寶屬于魔族貴族的判斷無誤。能夠與神將天火大戰(zhàn)而活下來,倒也不算意外了。
“傳聞拆骨換血極為痛苦,從未有半魔人能熬過,你確定她能熬過?”
“清目盲不是一般的半魔人。況且我曾以王血抑制她的魔性,反而間接改造了她的靈魂。即便魔魂尚未形成,人類的靈魂也已足夠堅韌,足以承受拆骨換血的痛楚?!?p> 這時,百寶伸出一只手輕按在自己右眼的血痕,血痕之內(nèi)眼珠微微閃爍,很快他的手上就多出了一顆血色的珠子。
他伸手于前,那顆血色的珠子也隨之飄浮于掌心,跳躍著光芒,透著血的腥氣。
“我從戰(zhàn)場上過來,收集了足夠的血氣,都藏于這顆珠子里?!?p> 勾玉低頭盤算了一小會兒。他其實不太相信百寶真的能通過拆股換血將圣骸與人類的一面各自分開,不過如今清目盲作為圣骸的一面已在覺醒邊緣,已經(jīng)不需要繼續(xù)留在半魔人的身體了,即使百寶失敗,對他來說也不算差。而且,若是答允百寶,則可以借此促成雙方的合作。在見識過百寶的王血程度后,他認為自己值得冒險一試。
“好一個人為人類,魔為圣骸。我可以允許你對她作法?!?p> 百寶內(nèi)心松了口氣。
在確認了雙方合作的基礎后,百寶接著問:“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啟沉墟?”
“還不是時候?!惫从癫患偎妓鳌?p> “時候?”
“多年前,我在此地以圣骸創(chuàng)造名為清目盲的女孩。那天的寒單城,琉璃海的幻月與真月重合之處出現(xiàn)裂隙,籠罩在寒單城的幻境比任何時候都要混沌,但卻是施法的好時機。兩天后的這個時候,雙月會再度降臨。”勾玉微笑道。
“你與惑無心在三千年前也是選擇了這樣的時候?”百寶耐人尋味地一問。
勾玉已經(jīng)知道百寶通過那名神徵人士知道了不少事情,但還是令他感到意外。“你連惑無心都知道。”
“你不也是頂著惑無心的名字當?shù)奶焐窠檀笾鹘堂??”百寶冷笑道?p> 勾玉無奈道:“我只是為了行事方便。不過,那時惑無心認定沉墟入口在平陵,在進入時直接借助了我的夢魔法器作為掩護。而琉璃海是比我的法器更高等級的存在,所以在這里,我們只能順應它的規(guī)則。”
“不必在我面前繞彎子,我知道你們當初去平陵找的是魔將女兮。而位于此地沉墟內(nèi)的是一名魔王侍從,她與魔將女兮是同伴。她死去那天,是魔將女兮將寒單城變成了她的墓葬,而后隨時間化為了沉墟。我想知道,你這次為何不選擇從平陵進去?”
“因為平陵并不是真正的入口,而是陷阱。無論是惑無心還是我,我們都被它欺騙了。平陵城沒有任何琉璃海戒律,但以遠古魔將死去所帶來的魔力外溢,這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斗膽推斷,真正的沉墟入口一直都在寒單?!?p> 百寶低頭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想起自己在平陵城沉墟中所見到的一切。與其說他那時進入沉墟是破解了什么法陣,倒不如說是被邀請進去的。
見百寶沉默,勾玉進一步說:“我知道你會有所擔心,不過我不是惑無心,我找你來也不是為了讓你重復我當年的角色?!?p> 百寶平靜地看著他,對此毫無反應。魔族中的背叛時有發(fā)生,更何況當年惑無心能背叛勾玉,勾玉就能背叛他。所以他并不相信勾玉。
勾玉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咳了咳,從座上起身,對百寶說:“請閣下隨我來?!?p> 百寶隨之起身,跟隨勾玉從墻邊的樓道走下樓梯。此時那個原本跪坐著的女人也站了起來,跟隨著他們身后。
勾玉來到一處墻角,按動旁邊的暗格打開機關,隨著一陣磚墻的滾動聲,一個漆黑的地洞出現(xiàn)在百寶眼前。
百寶記得千旸說過通天塔下通往沉墟,于是很自然地意識到這里就是通往沉墟的入口。
果不其然,勾玉先行落下,那個女人緊隨其后。在她跳下之際,百寶才看到她的臉。
確實是清目盲的臉,只是現(xiàn)在的她認不出自己。
百寶隨后跳下。
在經(jīng)過多道暗門之后,百寶他們才終于到達最深處。
落地之后,百寶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變得濕潤起來,周圍黑暗邊緣的墻壁外隱約著水聲。
正如千旸所說的,在通天塔下面,是一條連接著清河的地下暗河。
勾玉走在前面,一團微弱的火焰伴隨在他身邊飄浮著,帶來光亮。
頓時,在他們四周呈現(xiàn)出質(zhì)樸的青銅墻壁,上面刻畫著古怪的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