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不停地喘氣,在驚魂未定中逐漸平復心情。他還沒來得及問白晨和伏唯是怎么突然找到他,又救下他的。這個問題看來現在也并非那么重要。
“這個反應,看來你是真百寶。”守在洞口的白晨回頭看了一眼道。
“真百寶?”百寶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此前見到的那個和他長得一樣的家伙。“那些壞事可不是我干的,是那個假百寶干的?!?p> “百寶兄弟莫急,有人冒充你這件事,大將軍之前已經告知我了。”伏唯走進山洞,“但實難猜測孰真孰假,所以我一直很謹慎。不久前在地下見過了那個冒充你的人,所以我才敢篤定現在的你才是真的百寶?!?p> 百寶還是有些懵。在盾舟上,南橫也告訴大家,他早就通過服常樹知曉了山無鬼變幻出百寶模樣害人,所以才說百寶并非他們敵人。
而且山無鬼一直在跟南橫也他們交戰(zhàn),怎么會在地下和這兩人見過面?
“算了,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卑壮侩y得嚴肅,“百寶,對這個魔獸,你有辦法嗎?”
百寶搖了搖頭,“它的真身叫做巨孟,有不死蟲的威名,正面對抗毫無勝算?!?p> “真身?”
“呃……”百寶撓了撓頭,把有關黑脈造物的大概向兩人解釋了一下。
“和其他黑脈造物一樣,巨孟也是一種時間造物,并非真實存在于世上。而它的存在,主要是由日月時輪所控制變化。換言之,只要拿到日月時輪,我們就能扭轉時間,直接讓它消失。不過很可惜,方才我已試過了,不成功?!?p> “來不及了?!卑壮颗ゎ^望向遠處黑鐵軍和巨孟的戰(zhàn)斗,越來越多的戰(zhàn)士死于敵手?!拔覀儧]有時間再去尋找任何東西,當務之急是要讓所有人撤離戰(zhàn)斗,而不是為了打敗它?!?p> 百寶有些驚訝,一向目光自負的白晨居然也會說出“不是為了打敗它”這種話。不過,眼下這部分黑鐵軍本來就是為了掩護更多人撤退所留下來的,想讓他們離開,就得有更強大的力量負責掩護他們。
“只有一個辦法。”白晨看向百寶,目光如炬。“百寶,還記得你給我算過命,說我有三條命。所以,我打算跟它賭上一條命。運氣好的話,我或許能夠全身而退。就算運氣不好,結果也不差,你說呢?”
“你,確定要這樣做?”百寶眉頭緊鎖,表情明顯不自然。
伏唯在一旁看得茫然,全然不知這兩人在說些什么謎語。
“跟你不同,你知道我運氣一向很好的?!卑壮亢鋈怀冻鲆唤z微笑,而后把背上的魔劍放下,伸手遞向百寶?!八晕矣X得我能贏,就跟過去一樣。老規(guī)矩,你先撤,我搞定了跟上?!?p> 百寶低頭想了很久,一直沒有答應。他很清楚此舉意味著什么,哪怕他認可白晨的信心,卻不敢忽略其中的風險。
“算了,反正我也說服不了你?!?p> 最后,他伸出手去,讓指尖按在魔劍的鋒刃上,微微下壓,讓其割破自己的指尖,滲出些許鮮血,很快被吸進劍刃。
“我運氣不好,就不賭你贏了。還是按以前那樣,老規(guī)矩。不過我要提醒你,你有三條命,但命可不長。”
“放心,我有分寸?!卑壮奎c點頭,把劍收了回去。然后他轉身出了山洞,走了出去。
伏唯明顯更加茫然了,他忍不住問:“你們到底商量了什么辦法?”
“沒啥辦法,總有人要擋著魔獸,那就換最適合的人去擋,僅此而已?!卑賹氄酒鹕?,慢慢朝洞外走去?!拔覀冊撟吡???ぶ饕呀泿е渌顺冯x,我們也該跟上步伐了?!?p> 伏唯嘆氣。他不知道百寶和白晨究竟有什么辦法能夠阻止巨孟,但眼下亦不是刨根問底的好時機。還是跟百寶說了那樣,先后撤再說吧。
剛走出山洞,地面突然開始震動起來,如同一場正在發(fā)生的大地震。
百寶甩出魔翼一舉躍至半空,環(huán)視望去,瞳孔慢慢放大。
此刻在大幽山周圍,密密麻麻的異獸和魔獸正在向巨孟的放心靠近,引發(fā)了巨大的獸潮。
在獸潮的影響下,勢必會對黑鐵軍的抵抗和撤離都造成影響。
“看來是巨孟召喚了它們?!狈ㄓ鶆Ω≡诎賹毶磉?,吸了口氣道?!安粌H有地面的獸潮,還有空中的獸潮。想要順利撤退,還得要突圍才行。”
在他們目光所及之處,一群似鳥似翼蝠的飛行生物亦是鋪天蓋地而來。
百寶背上的魔翼本身會對一些血統較低的魔獸具有威懾力,所以他一般不是很恐懼獸潮。除非獸潮里面有某些足以無視其魔翼威懾的存在。
他唯一擔心的是先頭撤離的沐雪非等人是否已經和獸潮正面對上了,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看來得趕緊找到他們才行。
“你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幾道弧光從遠處迅速朝他們靠近,為首者更是厲聲對他們呼喊。
百寶和伏唯認得這個聲音,是中軍將領陸寇的聲音。老實說,百寶對陸寇印象不賴,永遠都是一副和氣的樣子,現在這個兇厲的聲音真是有些不像他。
此刻陸寇正領著一隊士兵御劍向他們靠近,他們的樣子看起來很是狼狽,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負傷,儼然是剛剛從戰(zhàn)場上撤離下來。
陸寇領著士兵從他們身邊穿過,沒作停留,而是直接迎著獸潮沖了上去。
“跟上來!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有陸寇領隊,百寶和伏唯不作猶豫,迅速跟了上去。
有陸寇沖鋒在前,加上百寶魔翼的威懾,他們沖進獸潮后沒有遭遇太艱難的威脅。異獸們似乎也一心往巨孟的位置跑去,絲毫不在他們身邊停留,幾番交戰(zhàn)之后,他們終于還是沖出了浪潮。
落地之后,陸寇等人紛紛倒了下去,這時百寶和伏唯才發(fā)現他們身上的傷勢之重,幾乎在失去意識邊緣。
伏唯趕緊把身上的丹藥喂給眾人,百寶則張開魔翼,將魔翼在周圍畫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弧,將眾人包裹在里面。
“陸將軍,你還好嗎?”伏唯緊張問道。
陸寇恍惚了一下意識,忽然定睛望向百寶:“大幽山的獸類已經發(fā)瘋,外撤的所有黑鐵軍都被沖散了,異獸們現在不僅襲擊人類,也在相互廝殺,無論是弱小還是強大,相互攻訐已到了混亂的地步?!?p> 他指著百寶腰間掛著的一個玉弧,那是沐雪非當初在歡迎百寶時贈與他的臂釧。這種女子的飾物,百寶當然戴不了,所以他一直把它當成了掛墜吊在自己的腰間,好在質量不錯,一直磕磕撞撞也沒壞。
“百寶,我受大將軍所托前去保護郡主,但如今我已自身難保。所以我把這道命令委與你們,此物能幫你們找到郡主,不必再管我們。”
百寶低頭看向臂釧,見其正發(fā)著淡光,微微浮起,向著前方的某個方向。想來應是它與另一樣東西互有感應,所以能指引位置。當初沐雪正能找到他大概也是因為如此。
這讓百寶一下子有了方向。
“這里這么危險,我們怎么能拋下你們不管?”伏唯說著擔憂的話,但內心其實沒有多少辦法。他做不到拋棄這么多人,但又擔心郡主他們真出了什么事。
“那就這樣做吧?!卑賹氂辛朔较?,直接把裹在外面的魔翼收回背上。
伏唯驚詫之余,看到百寶按住了自己的左眼,只露出右眼慢慢放大。剎那間,眼中瞳孔放大,紅色的眼珠突然收縮,便有一股吸力將地上的陸寇等人盡數吸了進去。
“我暫時把他們放到我的虛空眼里了。不過里面不能長期存人,我們得盡快找到郡主。”百寶說罷鼓起魔翼飛了出去。
伏唯松了口氣,駕馭飛劍趕緊跟上。
另一方面,南橫也率領銳士和巨孟的交戰(zhàn)仍在持續(xù),源源不斷過來的獸潮更讓他們疲于應付。眼下銳士死傷慘重,每個人身上均有負傷,莫說要繼續(xù)阻止巨孟,就連撤離恐怕也有難度。
南橫也手持大鉞,踏在一面破裂的巖石上罵罵咧咧。
“法界已破,神族人,你們到底在等什么?!”
莫非真如狡勾寂所言,要逼出他們的天道共鳴,以此對付眼前怪獸?
傳說中的天道共鳴,只發(fā)生在異族對人類的屠戮之中,是保護人類不至于絕滅的一種祝福咒印。但在黑鐵軍已經撤離了大部的情況下,他們就算戰(zhàn)死,能不能引起天道共鳴的響應亦是一個未知數。
周圍圍過來的異獸越來越多了。在巨孟九足張舞的招呼下,異獸們紛紛發(fā)出嚎叫,停下了相互廝殺的動作。
此時巨孟的所有長臂突然粘合成一團,貼到地面,像一攤軟泥一樣鋪出去。
與此同時南橫也發(fā)現身后出現一排眼睛,頭頂的星空如鍋蓋罩下,從未覺得距離繁星如此之近,而那些點滴繁星,此刻也像是巨孟的眼睛。
所有的銳士紛紛撤退到南橫也身邊,他們已經是人間最好的士兵,但在眼下的形勢下亦感到顫栗。
突然,巨孟長臂上密布的眼睛射出無數粘帶,瞬間將每個人纏住,速度之快就連南橫也亦反應不及。
他們就這樣被瞬間固定在地上,而且越反抗就纏得越緊,到最后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們的力量在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如同玩具一般,絕望的情緒迅速蔓延。
也許,只能到這里了……
眾人心里嘆氣。
就在他們認命的時候,發(fā)現周圍的那些異獸忽然朝同一個方向望去……
白晨握著魔劍一步一步走來,周圍的異獸明顯懾于魔劍而向兩邊躲開,僅敢以猙獰的面目齜牙咧嘴。
“他,怎么會在這里?”說話的是一名銳士,也是南橫也此時的心中所想。
白晨目光稍凝,微吸了口氣,加快了腳步,一舉超過眾人,來到他們與巨孟之間。
留下作戰(zhàn)的是黑鐵軍的銳士,人數大概千人左右,眼下雖死傷慘重,但仍有數百人戰(zhàn)力隨南橫也被黏住。
白晨身處其中,很難不感到巨大的壓力。
“嗚嗚哈哈……”巨孟居然發(fā)出了極為難聽的笑聲,但看不到發(fā)聲的嘴巴,它的聲音更像是從腹部發(fā)出來的。
一只眼睛從巨孟布滿眼睛的身上延伸出來,轉瞬來到白晨面前,不停地眨巴著,像是在細心觀察這個人類。
“你身上有魔族的影子。”
白晨勉強擠出冷笑,“正好,我原來還以為你是那種無腦的怪物,原來你會說話,那就好辦了。你把那些人放了,我來當你對手如何?”
“我對那些人本來也沒興趣。不過有人跟我說,生靈生來復雜而獨特,要比我的造物更適合世間生存。所以,我想做個試驗,你來當評判如何?”
面前的眼睛突然收了回去。
與此同時,白晨發(fā)現身后被黏住的眾人身上逐漸冒出了氣泡,氣泡越來越大,直至從人體上脫離,飄浮著上升。
透明的氣泡上面隱約寫著文字,又像是一種符號,只是白晨并不認得其內容。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白晨舉劍直指巨孟。他很清楚,巨孟所說的試驗必然不是什么好事,讓他做所謂評判更是一種愚弄罷了。也許現在對這個龐然大物來說,他和黑鐵軍的同僚都成了玩物。
這時,白晨發(fā)覺身后傳來了動靜。他扭過頭去,看到粘在眾人身上的粘液正在褪去,解除了束縛。但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每人臉上茫然的神色,彼此無言,像是不相識的陌生人。
“我只是把他們變成不相識的個體,舍下那些多余的想法,就像新生的人。”巨孟的聲音再起。
“新生的人?”
眼前的景象讓白晨的認知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人的思想在巨孟手上可以輕易修改,輕而易舉地就抹除了人的記憶。
“這是什么鬼能力……”白晨嘴唇不直接地發(fā)顫,下意識地甩了甩頭,以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夢里。
但在重新睜開眼后,眼前的黑鐵軍銳士,乃至南橫也將軍陌生的神情清楚地告知他有某些東西被篡改了,這些人已不再是他熟悉的人。
“大將軍!你還記得我嗎?”他朝南橫也大喊。
南橫也向他看了一眼,眼中帶著疑惑,也帶著幾分敵意。
白晨意識到南橫也并非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還是會對“大將軍”三個字有反應,但他確實忘了自己認識的人,就像突然被置身在一座孤島,周圍滿是奇怪的陌生人,既感到困惑又不得不保持警惕。
其他人也都大抵如此反應,昔日的同僚此刻相互警惕,就像潛在的敵人。
白晨忽然想起百寶在說起巨孟時,有借此提過黑脈造物的特點。所謂黑脈造物,其實是利用黑脈沉泥雜合各種思想所制成,沉泥為軀,那些思想便是它的靈魂。不過,造物的思想基本是單一的,哪怕是幾種不同的性格在雜合到一起后都只會表現出一種性格。
南橫也和銳士現在的反應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種性格。即便是人的軀體,也能被改造成了造物么?若是他們真成了造物,還會是人么?
白晨感到腦袋越來越混亂了。
“人其實是一種鏡子生物,相互看到的都是鏡子上的他人。”巨孟的聲音在白晨的耳邊云繞?!霸阽R子被移除后,人的本性才會被清楚看到。它并不復雜,只是掩藏得很好。”
巨孟的話語似乎帶著某種魔力,讓人聽得隱隱發(fā)疼。白晨忍著腦袋的疼痛,強迫自己忽視對方的蠱惑。
“接下來,是時候讓他們暴露出此刻的本性了?!?p> 話音一落,白晨看到頭頂一個巨大的氣泡降落,落到了南橫也和銳士身上,瞬間消融。
在氣泡消失瞬間,一眾銳士眼中仇意迅速加深,竟直接拔劍相互攻訐起來。
與此同時,原本沉默著的南橫也拔起大鉞,徑直朝著白晨沖過來,大鉞劈下!
白晨卻步躲開,內心更是波瀾四起。此時不論是南橫也,還是其他銳士,眼里都多了一股瘋狂的恨意。
南橫也的攻擊又至,白晨不得不再度躲閃。他不想和南橫也交戰(zhàn),這種戰(zhàn)斗毫無意義。同時他也注意到南橫也的進攻雖然兇猛凌厲,但沒有多少章法,和平常的他大相徑庭。
“只有交出敗者的頭顱,才能在這場戰(zhàn)斗中活下來。其他人接到的也是同樣的指令。在生死邊緣,人的本性便只有揮刀向弱者,或者是殊死抵抗。我沒看出來有什么復雜之處。”巨孟的聲音響徹周圍,透著肆意的譏諷。
而白晨此刻正倒地閃出一段距離,身上又多了幾道傷痕。就算是出手少了章法,南橫也到底是南橫也,僅作守勢的白晨確是有些吃不住了。
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殺死。不只是他,周圍那些銳士相互交手也都是下了死手的,搞不好大家沒死在敵人的手上,反倒先死在同僚手上了。
真是奇怪,南橫也和銳士平常都是心高氣傲的人,怎會如此貪生怕死?造物的魔法真就如此神奇?
白晨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按百寶說的能制成造物的只有黑脈沉泥,而人類本身是具有思想靈魂的生物,按理說不應該能被變成造物。
難道他們的意識不是被抹除,而只是被壓制了?所以表現出來的并不是一種真實的反應,而是一種被特意激發(fā)出來的本能。
“本能么?”白晨看向南橫也,后者正拖著大鉞向他步步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