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xiàn)在是在哪兒?”
白晨趴在水里撿夜明珠,江白和伏唯則是循著光亮向他靠近。
“不知道,剛剛突然地動山搖,然后水里像是破開了一個洞,我們就掉下來了?!苯渍f著便咳嗽了幾下。
“腳下是石頭,周圍也很有潮濕的味道,好像是離開黑脈了?!狈ń又f。
“順著水流的方向走吧,我能感覺到水流?!苯拙狭它c水,放到鼻尖嗅了嗅。
白晨撿起夜明珠,往周圍照了照,看起來像是一個溶洞,腳邊淺淺的流水慢慢流向遠(yuǎn)方暗處。“水往低處流,在盡頭會是什么地方,魔王沉睡地么?畢竟這里也算是黑脈深處吧?!?p> 江白頓時暫停腳步,咳嗽得更厲害了。
“江公子,你怎么了?”伏唯關(guān)心地問。擔(dān)心江白掉下來時摔到了什么。
“沒,沒事?!苯讎@了口氣,“事到如今,也沒有回頭路可言了?!?p> 三人沿著水流的方向繼續(xù)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出現(xiàn)些許光亮,于是開始加快腳步。
眼前的光亮越來越明顯,已經(jīng)能明顯看出來是一種會發(fā)光的晶石。晶石鋪了長長的一條道,把道路四周都變作明亮,看起來就像是鋪了一層歡迎的地毯,在歡迎他們前進。
沿著發(fā)光晶石的道路往前,眼前的空間越來越大,連周圍的墻壁上也貼了不少發(fā)光晶石,在光明與黑暗中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然后,他們看到了一座石門。石門的樣式和他們進入黑脈前看到那座殘破石門幾乎一樣。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這座石門前面還豎立著兩座蛇頭人身石像。石像身著華服,向門內(nèi)拱手,漏出的長長尾巴盤旋著石門左右。
“是以蛇人族形象制造的石像。”伏唯走上前去首先確認(rèn)了確實只是石像,而不是某種活著的生物。“據(jù)說蛇人族是魔族的奴仆,常被差役守門。眼下這里只有石像,這是魔族陵墓才有的做法?!?p> “這里面難道是一座陵墓?”白晨覺得自己距離目的地更近了,不由得有些緊張。
“嗯?!苯c頭,“畢竟還不算是真正復(fù)活嘛,所以魔王躺在墓地里很合適……”
白晨眉頭一皺,不知他是真的認(rèn)真在回答還是在嚼爛話。
“我們真的要進去嗎?”伏唯疑慮道,“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只有死路一條?!?p> “停龍玉就在里面,如果不進去,我們就白來了,死去的戰(zhàn)友就白白犧牲了?!卑壮棵鏌o表情,主動第一個走上前去。
就在這時,從石門后面突然傳來一段介乎熟悉與陌生之間的聲音:“魔王地宮自有守護結(jié)界,豈是爾等想進便進的?!?p> “這個聲音……”三人同時反應(yīng)過來。
隨后,他們便看到從石門后走出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一個和百寶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對此刻的他們來說,這就是百寶。
“百寶?真的是你?”伏唯皺了皺眉頭。雖然意外在此地遇見百寶,但眼下百寶還掛著殺人潛逃的罪名,讓伏唯一時不知以何種表情應(yīng)對。
而一直口口聲聲說要尋找百寶的白晨此刻卻沉默了。
江白也是一臉困惑的樣子,索性一言不發(fā)。
“百寶”沒打算要向他們解釋什么,在見到他們之后便淡淡地說了一句:“來,我?guī)銈冞M入此地?!?p> 說罷,他轉(zhuǎn)身往石門內(nèi)走去。
他的樣子讓所有人都感到陌生,但那副樣子又分明是百寶的樣子。只是這樣一來,他說的話在瞬間變得不那么容易信任。
對伏唯來說,頂著潛逃名義的百寶決然稱不上可信,更別說現(xiàn)在現(xiàn)身的他已經(jīng)變得陌生。但他們原本就打算進入石門之內(nèi),百寶此番話貌似有給他們帶路的打算,又不能排除是一種善意。
不過他很快就不必苦惱了,因為白晨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白晨提著魔劍緊隨“百寶”其后進入石門,然后是江白。
到了這個份上,伏唯知道自己也只能跟進去了。
其實比起伏唯,白晨內(nèi)心更加混亂。怨靈雖然說過他會在黑脈深處和百寶見面,但其實他內(nèi)心深處并不希望,因為這將坐實百寶就是怨靈口中魔王的守靈者。這對他來說簡直難以想象。
現(xiàn)在他執(zhí)意進去,和魔王以及停龍玉的關(guān)系不大,他只想知道關(guān)于百寶的真面目。
從石門進去后,是一條寬廣的青銅直道,道路兩側(cè)跪拜著各種奇形怪狀的石像,或面目猙獰,或面相諂媚,它們發(fā)現(xiàn)門外來人后紛紛顫動起來,像是要隨時活過來一樣。
當(dāng)他們踏上青銅直道,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襲至全身,膝蓋一彎,差點直接跪地。正如伏唯所言,魔王身邊必然伴隨著難以言表的威壓。
不過隨著百寶突然張開雙手,數(shù)朵如棉絮一樣的絨毛飄落至他們周圍,他們身上的壓力頓時小了很多,像是被什么柔軟的東西托舉了起來。
能隨時隨地拿出法寶的感覺又讓人感到了熟悉的百寶。
“通往魔王地宮的道路是朝圣之路,不是爾等凡人之軀能夠通過的。那位名為狡勾寂的魔使沒有告訴你們,應(yīng)該是他設(shè)下的挑戰(zhàn)吧。”走在前面的“百寶”冷冰冰地說道。
這種冷淡的感覺又讓人感到陌生了。
白晨知道,魔王身邊必然危機四伏,狡勾寂沒有告訴他,除了所謂的考驗,更多的說是陷阱也不為過。他隱約感覺到狡勾寂對和他之間的合作并不上心,好似成功與否都無關(guān)緊要似的,所以除了指引道路之外,在道路上留些手腳并不是那么難理解。
不過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里,他只能相信那個怨靈,畢竟它答應(yīng)過會安全把他送到魔王身邊。
說起來,自從和伏唯、江白見面后,怨靈就消失了,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動靜。
“百寶,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伏唯忍不住問。他有太多的疑問,甚至不敢相信現(xiàn)在在前面帶路的家伙是真的“百寶”其人,而不是什么冒牌貨。
“百寶”稍停住腳步,“我知道諸位有很多疑惑,迫切想知道答案。不必著急,等到了地宮,我自會讓你們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過可以請你們放心,總之,我不會傷害你們。”
說完,他繼續(xù)往前走,不再回應(yīng)其他人的任何問題。
三人跟在“百寶”的身后大約五步的位置,周圍的棉絮伴隨著他們的腳步,青銅直道兩側(cè)的石像恢復(fù)了平靜,直道上安靜平和,就像素日走在雨后無人的街道。
道路盡頭又是一座石門,隨著他們的靠近而緩緩打開,將門內(nèi)的血色光芒逐漸露出。
直到這一刻,他們終于來到了狡勾寂口中的魔王沉睡之地,魔王的地宮。
在一片昏暗的血色光芒下,一具巨大的魔獸骸骨幾乎塞滿了視線,看起來生前是一只長著六肢的魔獸,死后的骸骨保存完好,也許是死去的時間不算長久。
在巨大骸骨之上,眾人把目光投向一塊懸浮著的巨石。巨石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心臟,除了看起來是石頭做的,加上不會跳動之外,其外表毫無差異。
進入地宮后,白晨他們能明顯感覺到身上的壓力正在增加,如同某種重力在用力地將他們往下拉,直到讓他們跪下為止。
這次“百寶”沒有出手為他們繼續(xù)減輕壓力,也不排除即便是他也沒有辦法在魔王面前有能力做到。
“百寶”在巨大骸骨前停下,回身道:“好了,我們到了。”
“百寶,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晨終于開口。這一路上他沉默許久,就是為了等這一個機會。
“看到這具骸骨上的那顆心臟了么?那就是魔王的魔心?!比欢?,“百寶”依舊沒有理會白晨的問題。“魔心是魔族的生命本源,通常魔族只有在魔心燃起的情況下才能凝聚出魔魂,進而塑造出足以容納其力量的軀體。但這次以暴戾為號的君主僅以魔魂歸來,他的魔心已經(jīng)消散,按理說是不可能存活的??缮頌槟ё逯磷穑廊徽业搅酥厝寄牡霓k法。”
“百寶”望向那個如石頭一樣的巨大心臟,“為了重燃魔心,魔王陷入長久的沉睡。在進入沉睡之前,他在地宮之上種下黑脈,并安排守靈者負(fù)責(zé)看管。對付侵入領(lǐng)地的人類,正是守靈者的職責(zé)?!?p> 說到最后,他們才聽懂了對方委婉承認(rèn)了這一切是自己所為的意思。盡管不愿意相信,但每個人此刻心中都有了明顯的判斷:百寶就是守靈者。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停龍玉而來?!卑賹毨^續(xù)說,“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們,停龍玉現(xiàn)在就在我手上。”
話音剛落,他右手手心往前打開,一塊小小的方玉浮現(xiàn),發(fā)著淡淡的光斑。
“我可以把它給你們,但我有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白晨下意識地問。
“等等,你怎么證明你手中就是真的停龍玉?”江白搶著問。
“百寶”無奈一笑,道:“那些無用的把戲就不用在我面前晃悠了。你們?nèi)祟惪梢愿兄}堄竦恼鎮(zhèn)?,就像一種天生的天賦,憑肉眼就能看出來。”
伏唯眉頭緊鎖。停龍玉發(fā)出的獨特光芒與他們身上的氣息發(fā)生共鳴,正是神族在出發(fā)前提醒他們說過的共鳴。
他下定決心,凜然道:“百寶,停龍玉關(guān)系到天下蒼生的存亡,我們勢在必得。不管你是何種立場,所謂殺人償命,我都要把你帶回去見將軍?!?p> “殺人償命?”百寶冷笑,“我喜歡這個說法?!?p> 他松開手,讓停龍玉懸浮在半空,隨后把手放在了身后巨大骸骨中的森白獸齒之上。
巨大的獸齒迅速變形,最后幻化成一把同樣森白的骨刀。
“我的條件很簡單,在魔王的見證下,殺了我。當(dāng)然正如我說過的,我不會傷害你們,所以你們不必有太大壓力?!?p> “百寶”把骨刀握在手中,表情愈發(fā)冷漠?!澳銈兛梢砸恢碧魬?zhàn)下去,無關(guān)時間,直到你們成功為止……”
“不,你不是百寶!”白晨舉起魔劍,怒指向“百寶”?!拔遗c他朝夕相處這些年,像他這種膽小鬼,絕不會像你這樣把生命如此看輕。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冒充百寶?”
白晨的話說出了伏唯和江白的心聲,他們二人與百寶相處時間比不上白晨,但也感覺出這個“百寶”的不對勁,白晨更沒有理由看不出來。
然而就和此前一樣,“百寶”依舊直面他們的質(zhì)問,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忽略掉所謂的身份和情誼,能讓你們同仇敵愾了么?這樣很好,至少你們不會逃避?!?p> “可惡……”白晨怒火中燒。
“不用跟他廢話了,他不是想打嗎,那就把他的真面目打出來便是?!苯撞唤?jīng)意間已經(jīng)把雷鞭抽出。
伏唯也催動起數(shù)顆流珠,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zhǔn)備。
見三人擺好了架勢,“百寶”一臉欣慰地點了點頭。
就在三人猛然向前沖鋒瞬間,“百寶”原本松開的左手忽然握住。
頃刻間,原本伴隨著三人的棉絮蕩然無存,緊接著三人便感到一股巨大的無形壓力洶涌而至,直接就把他們按倒在地上。
“這是魔王的……威壓?!比瞬患s而同地咬著牙說。
他們顯然忘記了一路進來這里多得“百寶”為他們保駕護航,如今雙方兵戎相見,他們自然也要直面魔王的威壓了。但僅僅只是一瞬,恐怖的威壓像重力一樣把他們直接按趴著地面。
“百寶”搖了搖頭,表情寫滿了失望。
誰知這時白晨卻強撐著站了起來。他以魔劍作杖,勉強從地上起身,身上還在激烈地顫抖。然而這副模樣除了能維持站著的姿態(tài),幾乎不能多走半步。
這讓“百寶”依舊感覺失落。“魔王的威壓是有選擇地投射到每個人內(nèi)心的陰影,你越虔誠,壓力就會越小。你手持禮器,理應(yīng)更從容一些。”
禮器?白晨低頭看向手中的魔劍,魔劍身上的暗紋此時已經(jīng)耀出亮紅,頂住了他隨時下墜的身體。
他忽然想起了從前百寶第一次把魔劍交給他時說過的話:若是實在沒有把握,就松開魔劍吧,或許它可以幫你。
他心一橫,真的松開了魔劍。
出乎意料的是,在松開魔劍后,他的身體并未如預(yù)想地倒地,反而是感受到一股力量把他托住了。
這股力量不比之前“百寶”施加給他們的棉絮更強,只是堪堪扶持了白晨的身體,白晨感覺自己要移動起來還是很吃力。
此刻魔劍圍繞著他的周圍伴飛,但他的念力感知不到魔劍,更無從差使,魔劍只是為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抵御魔王威壓的無形屏障。
即便如此,白晨仍是朝著“百寶”的方向走了起來。盡管因為吃力而顯得步履蹣跚,但眼中的怒氣卻節(jié)節(jié)攀升。
“百寶”這時點了點頭,道:“現(xiàn)在你需要保持鎮(zhèn)定,把所有的怒火全部壓下,不要試圖對抗,想象一種平靜,一種萬物歸于一體,死水一般的平靜?!?p> 白晨暫停了腳步,隨著憤怒的疊加,他發(fā)現(xiàn)每走一步的壓力也在遞增。
“百寶”進一步說:“暴戾君主雖以暴戾為號,但其實是個追尋平靜的君主。只不過他所追求的那種平靜不是尋常人想象中的平靜,為了順應(yīng)他的威壓,你必須讓自己至少理解那種平靜。”
“百寶”娓娓道來,看起來是在開導(dǎo)白晨適應(yīng)威壓。這種獨特的場景讓白晨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既視感,好像回到了百寶帶著他修煉的時候。
在那處偏僻的村落,人厭狗嫌的山頭上,白晨從小就跟著百寶學(xué)習(xí)體術(shù)與術(shù)法。百寶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懶散,唯獨在教導(dǎo)他時總是格外認(rèn)真。雖然身為魔族,對人類的修煉一途沒有經(jīng)驗可言,但百寶會精心準(zhǔn)備每一次修煉過程,對于修煉途中遇到的種種難題也會盡力解答。
在修煉御靈時,百寶曾告訴他:按照人類道宗的理解,魔劍也是可以被御靈的,只不過魔劍大多有劍靈,所以御靈的方法有所不同。
但是,百寶交給他的魔劍是沒有劍靈的。所以在他興奮地用魔劍進行修煉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念力依舊無法和魔劍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才不得不請教百寶。
那時,百寶給他的答案是:“所謂御靈,大概是一種溝通方式吧。諸如天神溝通萬物,所以以萬物為己用。魔劍自然也需要特別的溝通方式?!?p> “怎樣的溝通方式?”
對這個問題,他記得百寶思考了很久,最后若有所思地嘆道:“或許是一種死一般的平靜。”
“死一般的平靜?!卑壮肯肫饋砹税賹氄f過的這句怪話,因為后續(xù)百寶自己也沒法對它進一步解釋,所以他只能把他解釋為怪話。直到今天又有一個“百寶”說了類似的話。
“如死水一樣的平靜?!彼钪@句話,身上的怒氣弱了幾分。
他閉上眼睛,突然一股強大的思緒沖進他的腦海。他看見戰(zhàn)爭過后的廣袤荒原,人類和野獸正在混戰(zhàn),堆積的尸體堵塞了河道,有羊群在啃食。平湖水面如鏡,鮮血從鏡的邊緣滲入,慢慢向湖中心蔓延,然后凝固了。
野獸混戰(zhàn)到了一起,繼續(xù)毀滅著山林。它們的體型相當(dāng),利爪的數(shù)量也相當(dāng),誰也不想后退,直到把血流成死水。
明明看著哪里都很“熱鬧”,白晨卻感受到那股奇怪的感覺:哪里都在改變,可哪里都不會改變。
這就是所謂的死水一般的平靜。
白晨睜開眼睛,看見另一邊的“百寶”正在微笑著看著他。再看向手中,發(fā)現(xiàn)魔劍已經(jīng)握在他的手上,身上的壓力驟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