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橫也向前踏出一步,卻突然感到腳步一浮,腳下踩空,整個人往后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才重新站定。
但當(dāng)他抬眼望去時,面前的景色全變了。
巨大的巖漿地消失不見,四周熊熊燃燒的火也消失了。遠(yuǎn)處的蘭蝕關(guān)依在,天上是一輪金色的勾月。狡勾寂仍舊抄著手站在他面前,臉上掛著淡淡笑意。
“是幻象?!?p> “既是幻象,亦是真實(shí)?!苯乒醇湃允俏⑿??!肮仓T位的勇氣通過奇主的考驗(yàn),獲得了和我們合作的機(jī)會?!?p> “合作?”南橫也還未從驚魂未定中恢復(fù)過來,只覺對方又在謀劃陰謀。
“奇主的愿望是一統(tǒng)魔域,但來自遠(yuǎn)古的魔君將視魔域各部為奴仆,這是奇主不愿的。簡而言之,我們可以助你們?nèi)〉猛}堄瘛!贝藭r的狡勾寂恢復(fù)了一開始的淡定,無形的威壓淡淡地散發(fā)出去,給黑鐵軍眾人以極大的心里壓力。
“幫我們?這又是什么新笑話?”南橫也冷笑。他也遭受極大的壓迫,但鋒利的言辭能讓他稍微減緩壓力。
“你們或多或少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除了我們,魔域各部對暴戾君主的重生不感興趣……準(zhǔn)確的說,是恐懼。”狡勾寂低頭嘆了口氣,“如今的魔域早已不是百萬年前的時候了,魔域各部也早已不是魔君的奴仆。神族能得到魔王復(fù)活的消息,乃至魔王出現(xiàn)在大幽山的消息,也是我們主動發(fā)散出去的。”
南橫也皺了皺眉,仍是不敢置信。“暴戾君主是你們魔族的先祖,你們恨自己的先祖?”
“大將軍,你可曾了解魔族?”狡勾寂突然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南橫也。
南橫也搖頭,“不多。”
“沒錯,暴戾君主是我們偉大先祖,三大君主之一。我們終其一生都在為其祈禱,為其高歌。但我們也怨恨他,恨不得將他立刻殺死!我們會很愿意啖吃他的血肉,亦會趴在他那無邊的骸骨上哭泣,為他的離去感到哀傷……這才是魔族。”
狡勾寂的聲音此起彼伏,有為君主的歸來而興奮不已,也帶有對殺死他的深切怨恨,最后又是在殺死他時那無盡的悲傷。仿佛將幾個不同的人同時塞進(jìn)一個人的身體里,在短短一句話里將矛盾演繹得淋漓盡致。
南橫也必須承認(rèn)自己還不夠了解魔族。魔族人就像是矛盾的結(jié)合體,幾乎不可預(yù)測。
“你簡直就是一個瘋子。”他說道。
狡勾寂咧嘴笑了,似是默認(rèn)了似的。
“你說要幫助我們,指的是不會阻擾我們前進(jìn)?”南橫也決定順著說,畢竟如果魔族真的選擇不在大幽山阻擾的話,他們成功的概率會更高。
“是,我們奇不會阻攔諸位。”狡勾寂肯定地說,“但魔域并非只有我奇部,部落之間想法各異,所以我們能保證的是我們不會主動向你們出手。至于其他部落……你們也別指望我們?yōu)榇送愊鄽?。你們選擇了這條路,本身就是一條充滿勇氣的道路。不過,在沒有我們參與的情況下,魔域的其他大部落基本不會進(jìn)入大幽山。一些普通魔眾的阻擾,相信不會影響到你們?!?p> “那閣下想要從我們這里得到什么?”一直躲在南橫也身后的沐雪非突然開口。她表情清冷,從南橫也身側(cè)閃出半個身子,警惕地看著魔族使者?!叭绻皇菫榱藥椭覀?,你沒必要專門跑這一趟?!?p> 南橫也回頭看了沐雪非一眼,搖了搖頭,示意這些話可以由他來說,不必在魔族使者面前暴露身份。
“是,奇主遣我至此,確實(shí)別有所求。”狡勾寂輕松地回應(yīng),表情似乎并未對沐雪非的突然開口感到意外?!捌嬷飨胍T位在解除法界之后,把停龍玉給我們?!?p> “停龍玉是神族指定要的東西,你們也想要?”南橫也更加握緊了手中大鉞,冷冷地說。
狡勾寂搖了搖頭,“不,我們與神族要的東西不一樣。神族想要停龍玉只是為了解除法界,想必他們也早已教導(dǎo)了你們?nèi)绾问┓ā6}堄衩看问┓ǘ夹枰馁M(fèi)數(shù)月的時間積聚能量,這意味著法界一旦解除就沒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重新恢復(fù),不管那時停龍玉在誰的手上,神族都可大膽行事。至此,神族的目的便已達(dá)到。但對我們來說,拿到停龍玉則不是為了當(dāng)下,我們想要的是在這次事件之后得到那座古老法陣的控制權(quán)?!?p> “那我就更不可能給你了?!蹦蠙M也將大鉞豎起,重重地砸在地上。“我絕不會允許你們利用那座古老法陣做任何勾當(dāng)?!?p> “唉……”狡勾寂嘆了口氣,“你們要解除法界,你們要幫助神族阻止魔君復(fù)活,我們都不會去阻攔。我們所想要的僅是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后,那一塊注定被神族拋棄的玉石而已。大幽山內(nèi)蘊(yùn)含的怨念,是魔族難得的修煉資源。長期以來,神族借此布下陷阱,令我們不敢接近。所以,只有拿到停龍玉,我們才能掌握那里的修煉資源。至于之后的戰(zhàn)爭,那是我們魔域內(nèi)部的事,亦或是和神族有關(guān),總之和你們不會再有任何關(guān)系了。”
“魔族人,你把我們想得太自私了?!蹦蠙M也心底里鄙視著眼前的魔族人,“也許在你看來,我們只是因?yàn)樯褡宓闹囟Y而來的,魔王復(fù)活也是你們和神族之間的事。但是,魔族肆孽大陸,給天地造成的災(zāi)難數(shù)不勝數(shù),你們早已是天地間最大的敵人。無論是魔王要復(fù)活,還是讓你們的力量得以增長,都是絕不會被允許的。這不是與我們無關(guān)的事,而是早就與我們息息相關(guān)。”
在南橫也說完這番話后,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一直籠罩在他心中的巨大壓迫一下子減弱了不少。
“為什么?”狡勾寂的表情似乎有點(diǎn)不甘心,“神族欺瞞你們,不惜讓你們付出巨大的傷亡,你們卻仍然不選擇背叛。而我們承諾了你們生死,只是為了一個簡單的交易,卻仍然被拒絕。生死的價值,在你們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同么?”
“因?yàn)樾闹械拇罅x。”南橫也舉起大鉞,直指向身前的狡勾寂。大鉞的鋒刃距離狡勾寂的臉不到一拳?!盀榱舜罅x,我們可以舍生忘死。為了大義,我們不能茍且偷安?!?p> “大義么……”狡勾寂瞇著眼睛,似乎在細(xì)細(xì)品味著這個詞。
但片刻后,他突然抬起那雙暗紅色的眼瞳,直面眼前的鋒刃。
“什么大義啊,正義的,螻蟻們在談?wù)撨@種詞語時總是很激動,我不是第一次見過了。每一次都很有趣。”他冷笑著說。
南橫也頓時感到手上一股寒氣襲來,從最前面的大鉞鋒刃一路探進(jìn)來,讓人渾身上下都顫栗了一下。
那股可怕的壓迫感再度襲來,比起之前的更甚!
“也罷,你們?nèi)缃駳鈩菡?,心中有太多不切?shí)際的念頭,而我亦沒義務(wù)繼續(xù)講道理?!?p> 說罷,他轉(zhuǎn)過身,步行遠(yuǎn)去。
這時南橫也才察覺到四周竟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得能聽到對方離開的腳步聲。他猛然回頭一看,身后空無一人。
他不知不覺地處于幻象之中。
“我怎會……”
南橫也猛然拔起大鉞沖上去,對著狡勾寂迎頭劈下!
狡勾寂站住了腳步,但沒躲避,任由大鉞從自己頭頂落下,迅速接近他的額頭。
“南橫將軍!”有人喊了句。
南橫也突然剎住了力量,扭頭一看,身后眾人回來了,那個喊他的人是沐雪非。而此時他正舉著大鉞,幾乎劈落在狡勾寂的頭上,鋒刃與額頭處不過半個拳頭的距離。
四周仍是不變的景色,山林、明月,乃至遠(yuǎn)處的蘭蝕關(guān)猶在,讓人分不清現(xiàn)實(shí)與幻象。
“你是一個魔族,卻能和妖一樣構(gòu)造幻象。”南橫也瞇著眼睛。
狡勾寂仍是微笑,即便大鉞的鋒刃距離他的頭頂不過分毫。
“看來大將軍不知道所謂妖幻乃是魔族所賜予。不過,這不是幻象,而是天官?!?p> 南橫也有點(diǎn)錯愕,一個魔族口中卻說出人間修道者修習(xí)的天官,實(shí)在過于驚奇。天官是九道山九道之一,主要是占卜,算卦,預(yù)言之術(shù),它的預(yù)言又被稱為天官之言。
“我曾踏足人間,見過精妙絕倫的天官之學(xué)?!?p> “魔族竟能修習(xí)道法術(shù),這是我聽過的最荒唐的話?!蹦蠙M也當(dāng)然不相信他的話。
不過狡勾寂也并不想要去說服他。他從大鉞之下走出,只是淡然說道:“所謂荒唐的緣由,不在乎不知與無知?!?p> 狡勾寂躬身作揖,背身而退,出五步后才起身。
“沐郡主,等你們過了蘭蝕關(guān),我們會再次見面的。接下來,請好好享受一下這個小小的考驗(yàn)吧?!?p> 沐雪非渾身一震,正定睛看時,狡勾寂已化為黑氣飄散開去了。
狡勾寂離去,籠罩在黑鐵軍駐地上的幻象終于消散。
江白逐漸松開抓緊百寶胳膊的手,額頭上大汗淋漓。
“這就是魔族使者,好可怕的壓迫感?!?p> “壓迫?”百寶開口就后悔了。原來周邊人群方才每人臉上那一副表情不只是因?yàn)榫o張,還因?yàn)槟莻€魔族使者施展的威壓。
當(dāng)然,他沒有感覺。但有時候,另類并不是好事。
“你沒事?”江白一臉驚訝。
“有,有啊?!卑賹毦o張起來一下子結(jié)巴了,“剛,剛才,太難受了!”
“連你作為魔族人也這樣?!苯追鲋掳?,作思考狀?!翱磥砟莻€魔族使者非同小可,不曉得這次進(jìn)攻蘭蝕關(guān),他會不會從中作梗?!?p> 百寶松了口氣。這時白晨找到了他們,第一眼就看到了百寶身邊的江白。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白晨一把把百寶拉到一邊,惡狠狠地盯著江白:“百寶,你別跟這種人混太近。”
“切?!笨吹绞前壮?,江白端著手,連表情都懶得做。
“呃,他只是一個小偷,就算偷遍整個夜狼營,有那些公子哥在,也輪不到我吧??!卑賹氂X得白晨以貌取人的毛病越來越重了。
“也罷?!苯?jīng)過不久前一連串的信息轟炸,白晨其實(shí)現(xiàn)在也不太計較江白的出現(xiàn)了?!皼]想到黑鐵軍此行的真正目的居然是去大幽山尋停龍玉,而且還是在沒有神族的庇護(hù)下行動。不管那個魔族使者說的大幽山已經(jīng)埋伏了魔族強(qiáng)者是否屬實(shí),未來的道路必然會更加危險。百寶,我們現(xiàn)在在不同兵營服役,你自己也要小心一點(diǎn)?!?p> “這你倒不用擔(dān)心,畢竟在白骨森林,我比你們誰都熟?!卑賹氂樞χf。
白晨這時想起了什么,問道:“說起來,你也見過那個魔使了,感覺怎么樣?他是不是很厲害?”
“他……”百寶突然皺起眉頭,似在低頭思考。但沒過多久,他就搖了搖頭。
“我看不透他,就像有一股迷霧籠罩在他周圍??梢源_定的是,他應(yīng)該不是三大君主的血裔之一,但至于你問到的實(shí)力,我就無從知曉了。”
“這樣啊……”白晨若有所思。
“白毛,你已經(jīng)知道黑鐵軍征伐的真相,你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你還要繼續(xù)前行么?”百寶回問白晨。
“那是當(dāng)然?!卑壮坎患偎妓?,“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我理解有些人不是這樣想的,從頭到尾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但我與他們不一樣。而且我有種預(yù)感,我天生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危機(jī)來的?!?p> 說的這里,白晨突然挺起胸膛,仰著頭,陷入了臆想?!跋胂肟?,到時大家都陷入困境,而我在魔王的注視下?lián)屜铝送}堄瘢獬ń?。之后,就在我的身后,?shù)以萬計的天兵從天而降……”
“得了得了,還沒睡呢就在發(fā)夢!”江白實(shí)在看不下去,粗暴地打斷白晨美夢般的臆想。
白晨白了他一眼,不與這廝一般見識。說起來,這小子大概率在聽聞今天的噩耗后,改天灰溜溜地逃了吧……
與此同時,白晨他們所在的人群逐漸散下了,而原來站到最前面的幾位幾名核心將領(lǐng)還在商量。
“沒想到魔域的人來得這么快,這樣一來,此行的目的就不得不提前公布了?!狈矫蓱n心忡忡地說。
“先提前安撫下去吧,將士們知道在進(jìn)入大幽山后,我們將孤立無援,可能會有各種想法?!便逖┓莻髁钜慌缘膶㈩I(lǐng)。
“最可怕的是他們已經(jīng)知道有魔族強(qiáng)者在大幽山等待著我們,對很多人來說,未必能說服他們繼續(xù)前進(jìn)。對接下來的奪關(guān)之戰(zhàn),只怕也會有影響?!标懣軗?dān)憂說。
“如果他們不想留,那就讓他們離開?!蹦蠙M也說得干脆,“今日魔使的話已經(jīng)達(dá)成了目的。人心不一致,就算我現(xiàn)在當(dāng)面拒絕了魔使,也難保其他人會為了活命而主動為他們送上停龍玉。既然如此,那就讓怕死直接滾回去,不怕死繼續(xù)前進(jìn)?!?p> 沐雪非無奈嘆氣,“我本就不同意把所有秘密留在最后再公布,這樣無異于架著不知情者前行,等到他們知道時已退無可退。魔使就是利用了這一點(diǎn),給我們的人心、軍心造成無可避免的傷害?!?p> 關(guān)于隱瞞此行真正目的的戰(zhàn)略,是南橫也一手制定的。其原本除了掩人耳目外,避免引起恐慌外,還有裹挾更多的人出征的目的。在神族一同參戰(zhàn)的情況下,人間的戰(zhàn)力通常不必直面魔族強(qiáng)者,也是不少人愿意此次參軍的原因。一旦告知他們自己在白骨森林其實(shí)是孤立無援的,那么恐怕就不會有人有這個膽子了。
南橫也口口聲聲說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覺悟。
沐雪非不同意此方針,是認(rèn)為知情者才能發(fā)揮主動性,更有勇氣和信心去完成任務(wù)。但顯然,她的父親更相信南橫也,所以在出征時便采納了南橫也的方針。
如今后果已經(jīng)顯現(xiàn),在魔族使者離開后,軍營里便開始了各種各樣竊竊私語,不少兵營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白骨森林了。
“為今之計,也只能先許諾讓大家先突破眼前的蘭蝕關(guān),而在到達(dá)大幽山之前,再分出一支軍,讓想離開的隨夜狼營一同回去。”沐雪非最后說。
南橫也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什么,直接轉(zhuǎn)身返回中軍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