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滄州境內(nèi),越往腹地而去,便越是熱鬧。
等徹底離了那邊境地界,靠近人煙密集的市鎮(zhèn),飛梭上躲躲藏藏行了數(shù)日的幾人都松了一口氣。
飛梭行進的前方,便是滄州的零陵城。
零陵城是滄州北邊最大的一座城,再往北邊只有零星小村鎮(zhèn)而已。可以說跨入零陵城的大門,才算是真正踏上滄州的繁華。
四人一路搭乘飛梭在零陵城十幾里外的僻靜之處下了飛梭,而后才轉(zhuǎn)了幾回方向,朝著零陵城所在而去。越是靠近城門,路上行人越多,普通人不少,修士也有好幾個,都往城門方向而去,顯得很是熱鬧。
滄州到底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的地盤,修士們在滄州地界上,尤其是零陵城這樣的大型城鎮(zhèn),會格外注意,守規(guī)矩些??拷情T附近,有修為在身的修士們也會跟普通人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在路上,并沒有敢御使法器代步的,也少有到這里還用法術輕身的。
想當初在陳州,陳州本就沒有頂級勢力坐鎮(zhèn)管束,樓城又是個不大的偏僻城鎮(zhèn),規(guī)矩格外松散,就連蕭珞和薛沄兩個,當時跟陸巖一起出城賞景的時候,也是會用上法術省些時間力氣的,大家都是如此,習以為常,并未有人見怪,可在滄州零陵城,就幾乎瞧不見這樣的情形。
下了飛梭,飛梭上大半時間都在昏睡靜養(yǎng)的蕭珞臉色已經(jīng)好上一點兒,終于腳踏實地之后,伸了個懶腰,忍不住嘆道:“總算到了……再躺下去,骨頭都該硬了?!?p> 周煙撇了撇嘴,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眼疾手快地趕在蕭珞反應過來之前,挽住了薛沄的胳膊:“那你好好舒展筋骨,沄沄我就拉走了??!”
“哎——”
“沄沄!好長時間沒跟你好好聊天兒了,憋死我了!我跟你說……”
蕭珞慢了一步,眼瞧著周煙把自己身邊的薛沄拉扯走了低著頭說起悄悄話去,深吸了兩口氣,側過頭瞪了一眼正好將飛梭重又收回巴掌大小,遞還給他的蘇潤。
蘇潤把縮小的飛梭塞到蕭珞手里,看著他收回自己的儲物袋里,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就要跟上已經(jīng)走在前面的周煙和薛沄。
“蘇潤?!?p> “……嗯?”
蕭珞挑著眉頭:“哎,你就不管管?”
蘇潤面無表情回視:“管什么?”
蕭珞勾住蘇潤的肩膀,伸手很用了幾分力氣拍了一拍:“別給我裝傻!”
蘇潤轉(zhuǎn)開臉,看了看前面周煙的背影,十分平靜地說了句:“再不快點,她們要走遠了?!?p> 胳膊搭在蘇潤肩上的蕭珞一個沒反應過來,被突然往前走的蘇潤晃得一個踉蹌,咬了咬牙:“……你就嘴硬吧。”
……
周煙拉著薛沄走在前面,如過去一樣,說著有趣的話題。
薛沄側過頭看著挽著自己手臂的周煙,心中微微一嘆,伸出手輕按住她挽著自己的手:“阿煙,你有心事?”
周煙抿了抿嘴,長出了一口氣:“……嗯?!?p> “要說給我聽聽么?”
周煙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我……雖然離開蘇鎮(zhèn)這么遠了,可這些天……我總是忍不住想起……”
聽周煙提到蘇鎮(zhèn),薛沄心頭也是一緊:“……在想奇山回,還是……”
兩人邊走邊說,沒有停下腳步。
周煙目光落在前方,有些迷茫:“奇山回……那時候,他看起來特別,瘋狂。我先前不認得奇山回,也不認得他的妻子婉茵,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什么樣的感情,所以……也不是很能理解,奇山回他用這么多年的時間,不惜這么多無辜之人的性命,逆天而為,去求一個不合天道的死而復生?!?p> 薛沄默默地聽著,沒有插話。
“那時候只顧著瞪他這個敵人了,如今事情過去了,我腦子里卻總是忍不住轉(zhuǎn)悠著當時的畫面。奇山回那時看起來就是個瘋子,滿目猙獰甚是可怕,可……可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婉茵所在的棺木上,就像是一下子換了一個人似的。先前晚宴時候見到他,雖然顯得那么平易近人溫和有禮,我卻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別扭,等那一晚,見到過他看婉茵的眼神,我才知道……他也是有真正的溫情的,不都是裝出來的虛假。只是……”
“只是,都給了那一個人。”薛沄輕聲接口:“除了那一個,也許,旁人在他眼里,都是無關緊要的螻蟻?!?p> 周煙勾了勾嘴角:“沄沄,你知道么?見過奇山回和婉茵之后,我也曾經(jīng)幻想過。如果……如果,我站在婉茵的位置上,我喜歡的那個人,就像奇山回對婉茵一樣,可以為她不顧一切,混沌入魔,犯下滔天殺孽,我……我以前以為,我應該會很感動,但其實……”
“其實?”
“我說不清,也許確實是會感動的,可是也太……沉重了吧?”
薛沄靜靜聽著,頓了一下,輕聲嘆道:“我們站在了奇山回的對立一面,親身感受了被當成祭品的憤怒和恐慌,不平和怨恨。奇山回對婉茵是有著可以不顧一切的深情,可這份深情,卻是用毫不相干的無辜之人的鮮血性命去見證的。婉茵之死對他是遺憾是執(zhí)念,可他……如何就沒有想過,被他當成祭品的這些人,也有血親,也有伴侶,因為他想復生婉茵的執(zhí)念,他又親手造了多少,如同他與婉茵一樣的,生死永隔的悲???分明是最知道這份痛苦的人,卻又要將這份苦痛,強加在旁人身上……”
周煙聽了,沉默良久,仍是忍不住抬頭看了看薛沄:“沄沄,你說……想要復活自己心愛的人,注定,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么?”
薛沄的手指動了一動,恍惚間想起那片流光草山脈之中,蕭珞重傷時候的事。
那時,若是……
她想,她也許……能夠理解一點兒,奇山回的不甘。
周煙見薛沄沒有回答,也沒有再追問。
奇山回在破滅了所有希望之后,最終自爆其身,自棄輪回只為與婉茵相隨,的確很令人唏噓。
但也只是唏噓而已了。
“不管奇山回怎么樣,我覺著更可惡,更不能原諒的,是在背后算計,用那個所謂的血祭結魂大陣,騙了奇山回的人?!敝軣熛肓讼?,開口說道:“我們總要,把這個藏在背后的惡人揪出來才好,讓他得到他應有的懲罰?!?p> “阿煙說的是?!毖V也正了正神色:“的確,不能放過?!?p> 尤其是……背后那人欺騙奇山回,恐怕尚只能算是一件“小事”,真正的圖謀……
傾覆九州。
奇山回只言片語透露出可能的意思,令人……心頭格外沉重。
……
薛沄一行四人并未用太久時間,便走到了零陵城的城門之外。
比起陳州的樓城,襄城,零陵城的城門顯得格外渾厚大氣,雖不算得上精致,卻著實不算簡單。
畢竟,樓城襄城的城門城墻上,可沒刻上被動催發(fā)的防御陣法。
踏入零陵城的大門之前,蕭珞轉(zhuǎn)頭瞧了瞧一路而來的方向,微微瞇了瞇眼睛,若有所思。
……
“家主?!?p> 書房內(nèi),暗色勁裝的男子半跪在地上,低著頭并不敢看桌前坐著的中年模樣的男人。
被稱為“家主”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筆,淡淡地看了地上半跪著的人一眼:“如何了?”
“屬下無能,并未能查出陣破因由。”
中年男人輕笑了一聲,分明聽不出多少情緒,地上半跪著的男子卻是脊背一緊,隱隱有些發(fā)涼。
“如此說來,與那處突生的異狀是否有關,你也并不知道了?”
“屬下無能!”
“呵?!敝心昴腥说哪抗饴湓谀凶由砩希骸啊拇_無能?!?p> 地上半跪著的男子頭低得更深了兩分,額頭上沁出冷汗,咬著牙關,并不敢辯解。
“不說那陣,只那異象,過了這么多天了,竟是仍舊什么都不知道?”
“屬下無能?!?p> 中年男子不耐煩聽這重復的四個字,撇開眼平靜道:“自去刑堂領罰。”
他的“家主”并未說明到底要罰多少,可這樣卻讓地上的男子心頭更是沉重。
“是?!蹦凶硬桓曳纯?,額頭冷汗滴落下來,思索半晌,終于在起身離開之前想到一點兒也許相關的事回稟:“家主,那附近……似有唐家人的蹤跡,不知……可與唐家有關?”
“唐家?”中年男子挑了挑眉,卻又帶著幾分諷意地笑了一聲:“七千年前的唐家人就被嚇破了膽,七年前后子孫更是不濟,還不如當年……唐家沒這個膽量,更沒這個本事?!?p> “……是。屬下……告退?!?p> “……等等?!?p> “家主?”
“去刑堂另三等刑罰便是,而后……回去,再加些人手,盯著唐家。不必靠近,瞧著動靜就好?!?p> 聽到對方明確了自己只領三等的刑罰便可,男子心頭一喜,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連忙拱手道:“是,屬下遵命?!?p> 男子退下后,被稱為“家主”的中年男子從桌案后起身,在書房內(nèi)踱了片刻,思索半晌,轉(zhuǎn)身出了書房,往院落深處而去,穿過一道結界后,只一個錯身,身影便在院落之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