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傅喬氏真的是傷心到了極點,又或許是真的想跟女兒剖心交談,此時的她絲毫情緒都沒有隱藏,哀傷、憤怒、恨意,悉數(shù)外泄,一股腦兒的倒給年僅八歲的傅青紓。都說母女連心,傅青紓適才還有些怨懟,可此刻,她似乎被傅喬氏的情緒感染了,只感受到她的無助和無奈。
一個女人,拋棄自己的一切,全心全意的去跟著一個男人,為他操持家庭,為他生兒育女,結(jié)果到頭來,得到的卻只有背叛和質(zhì)疑。年僅八歲的傅青紓心中不禁想到,如果是她,她會變得和母親一樣嘛?
傅喬氏沒有感受到傅青紓的想法,倏地轉(zhuǎn)過身來,語氣憤怒,面目有些扭曲:“可是我沒有辦法,我除了他,什么都沒有了。所以我永遠笑著,我將自己的痛藏在心里,一直笑著,對他笑,對你們笑,對那個女人笑。誰都不曾察覺我心中的痛。我的痛苦,總不能白白的讓我一個人默默的擔(dān)著。”
傅青紓一時跟不上傅喬氏的情緒變化,有些無措的看著傅喬氏。
傅喬氏沒有理會,又緩緩坐下,尋了一個舒適的姿態(tài),端莊的臉上竟然掛上了一種道不明的笑意,似漩渦,又似漣漪,輕輕漾去,直到鋪滿整張柔和端正的臉:“我總得拉一個人陪我一起苦、一起痛,這樣才算公平,不是嗎?”
傅青紓悲傷冷汗涔涔,可同時又更覺得娘親無比可憐。她試圖勸說自己:“如果小娘不針對你,你就不會對她下手,對嗎?”語氣干巴巴的,底氣不足,明顯她自己都無法相信。
傅喬氏霍然起身,眸中又森然冷意:“不。從我知道她的存在開始,從她踏進這座府邸開始,我的局就已經(jīng)布下了。”
“我知道,她孤身一人入府,自然信不過我,不會要我安排的婢女,但又不能沒有婢女。所以,她一定會去牙婆子那兒去買下人。整個三道口牙婆子就那么幾個,給些好處,自然就是我的人。
我也知道,她終有一日會懷上孩子,會想盡辦法生一個兒子。果然,她懷上孩子以后,如珠不過是提了一嘴,說下川口有個大夫可以把脈胎兒男女,她信了。而那個大夫說胎兒性別為女的話,她也信了。恰如其分的,回來后趙媽媽又給她講了一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故事,她就真的動了不該有的心思。為了陷害我,她不惜犧牲肚子里的孩子拉我下水。
所以說,她有今天,確切來說不是我害的,在她自己得貪欲害的。因為貪欲作祟,她才一步一步走進了我的圈套。”
陣陣涼意爬上了傅青紓的后背,如蜿蜒而上的毒蛇,在她耳旁吐著蛇信子,發(fā)出“嘶嘶”聲。她一動不動,心道,恐怕胡小娘就算是死,也想不到,在她踏進府的那一刻,就有一張早已結(jié)好的天羅地網(wǎng)在等著她。而她的娘親,只需動動手指,就將這張網(wǎng)收的她上天遁地也無處可逃。只是,這個人是她的娘親,是下人眼中最和善不過的傅喬氏,是她們姐妹三人眼中最愛她們的娘親。
她的娘親在寒冬來臨之際,總是會帶著全府上下的人一起縫制冬衣送給士兵;看到難民入城,無論是宋人還是遼人,她都會號召全城富商在城門口支起粥棚,施粥布善;只要下人甚至他們的家人出現(xiàn)急災(zāi)急難,她從來都是沒有二話的出手相助……。
這樣的和善又溫柔的娘親,怎么會是壞人?
傅青紓又強行解釋說:“我知道,娘親這些年心里不好受,只怪小娘太跋扈,平時太針對你。娘親,你是怕她生了兒子以后,我們姐妹沒地位,對不對?我想,要是是一個和善的小娘,娘親就不會這樣做了,對嗎?”
傅喬氏看著自己的大女兒,看她努力在想盡說辭為自己辯解的樣子,她的心又開始疼了??伤溃募們簷C敏聰慧、膽識過人,要不然今天也不可能一眼瞧出問題,幫她和趙媽媽把謊圓過去。這樣一個玲瓏的人兒,直到現(xiàn)在還相信她是和善的。
但她沒有兒子,所以她的女兒必須快快長大,不僅要懂得正人君子口中的禮義仁恥,也要知曉這世界最為君子不齒卻很有用的骯臟手段,為自保也好,為守護也好。
她都必須知道!
“不,你又錯了?!备祮淌隙紫?,貼著她的額頭,輕輕柔柔的說:“如果她是一個真正和善又溫柔的小娘,那么我會殺了她,連同她的孩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