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漓安心中一驚，“為何你要直接說出來？這樣你還可以活著回去嗎？”她打斷了蘇丁白的回憶。
蘇丁白看著漓安，眼中波瀾不驚，黑光一閃，漓安眼前的場景，從蘇府的院中變到了明安國御書房內(nèi)，蘇丁白想讓漓安自己去看當日的情景。
御書房中身穿龍袍之人已經(jīng)上了年紀，他憤怒地將桌上的陶瓷杯摔到了地上，“蘇丁白，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蘇丁白面不改色，俯身說道，“我在說我見到的事實，陛下，您的心何時也蒙上了塵埃？”
即使漓安不會看人心，也看得出楚修炎臉上的殺意，但他緩了口氣，看著蘇丁白，“今日朕走出幕布，就是想告訴你，以后只需告訴朕想知道的人和事，別的你不用再管，不要讓朕覺得，你在朕之上，而朕是在受你的擺布！”
“陛下，臣只是說出自己見到的善惡忠奸，而定奪之權(quán)在陛下您的手中。”
“可是朕的朝中并不只需要忠善之人，奸惡之人用好了也會是把利劍！蘇丁白，你想的太簡單了，你要學(xué)會變通?！?p> “陛下，臣只懂善惡，不懂變通。臣請求陛下允許我辭官歸家，照顧妻兒?！闭f罷，蘇丁白跪在了地上，向楚修炎行禮。
楚修炎冷冷地看著蘇丁白，“你有一雙可透人心的眼睛，朕怎能放你？”
“陛下，若是臣沒有了這雙眼睛呢？”蘇丁白抬頭問道。
楚修炎看著他，然后轉(zhuǎn)身走到了幕布后，“那朕就準你辭官?！?p> “啪”從幕布后扔出了一把金黃色的龍紋匕首。
蘇丁白拿起匕首，毫不猶豫地將刀刃刺入眼中，鮮血爆裂開來，漓安瞬間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你為何要說出自剜雙目的話？”漓安顫抖著問道。
蘇丁白看著幻境中滿臉鮮血的自己，“因為，我看到了楚修炎心中真正的想法，他不會讓我死得簡單，他要讓我的心也蒙塵，他要懲罰我，要讓我的心充滿憤恨。”
漓安不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這就是人性，當大多數(shù)人都在走同一個方向，而只有一個人走相反的方向時，那個人就會成為異類，就會成為大多數(shù)人的敵人，而我，就是那個異類?！碧K丁白露出自嘲的微笑。
“既然你已剜雙目，他們也將你送到秋水郡城門口，為何你還會回不到家中？”
蘇丁白搖著頭，“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其因?！?p> ……
漓安眼前的場景不斷變幻著，看著角落里的啞巴乞丐和失去雙眼的蘇丁白，漓安心中充滿了疑惑。
蘇丁白仍然再找回家的方向，日日在城中徘徊，一開始，城中百姓還會回答他的問題，為他指路，慢慢地也都對他不再感興趣，甚至不再搭理他。
只有那個啞巴乞丐，會每天給蘇丁白一些水，和餿臭的食物，讓他不至于餓死街頭。
漸漸的，那個有著儒雅氣質(zhì)的蘇丁白，也成為了面目全非，滿身污穢的街頭乞丐。
在一次受涼之后，蘇丁白蜷縮在角落燒了三天三夜，他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時間，燒得滿嘴胡話。啞巴乞丐急的到處敲門找人，可沒人愿意幫他們。
最后燒退了，人醒了，一頭青色變?yōu)榱税装l(fā)，還把什么都忘了，只知道緊握手中的香囊，念叨著要回家。
漓安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人一夜白頭，眼淚無聲而下。
蘇丁白就這么在城中流浪了好幾年，身體日漸衰弱，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讓他早已看不出原貌，蒙眼的白布早就不知所蹤，露出兩個空洞洞的瘆人的眼眶，久未說話的他，嗓音變得喑啞晦暗。
就算此時的蘇丁白出現(xiàn)在言夕若眼前，她也認不出來。
當有小孩被他嚇得尖叫時，蘇丁白會聽到旁人說，“他是個大惡人，你長大后可千萬不要學(xué)他，你一定要做個忠義之人?！?p> 他對一切似乎都已經(jīng)麻木了，像是一具只會呼吸的帶皮骷髏。
多年之后的一個冬夜，蘇丁白在寒夜中永遠的閉上了眼睛，他的手中緊緊捏著那個鴛鴦香囊，他空洞凹陷的眼窩中流出了兩行清晰的血淚。
啞巴乞丐“嗚嗚”著在旁發(fā)出悲鳴。
次日清晨，人們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死去的蘇丁白，那個身材矮小、滿臉猥瑣之人又走了出來，“我們的任務(wù)終于完成了，大家都辛苦了?！?p> 他用一塊破爛的布條，包裹住蘇丁白的尸身，坐上運送泔水的馬車，將蘇丁白和啞巴乞丐運出了城外。
馬車停在奔涌的赤滄江前，他將蘇丁白的尸體直接拋入了滾滾江水之中。轉(zhuǎn)頭看向瑟瑟發(fā)抖的啞巴乞丐，陰笑著說，“該你了，阿寧。當初被你跑了，后面留著你不讓蘇丁白餓死，現(xiàn)在他死了，你也沒用了?！?p> 這個啞巴乞丐竟然是阿寧！漓安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瘦弱的阿寧被活生生推入了江中。
只聽得這個男子說道，“當初不該怪我的藥假，而是你娘的病太重，我的錢都用來孝敬郡守了，哪買得起品質(zhì)好的藥呢，治不好人，也吃不死人就行了。”
男子架著馬車轉(zhuǎn)身回城，轉(zhuǎn)身的剎那，漓安似乎被雷擊了般，癱坐在地。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用手指著前面，驚訝與悲痛交加，竟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蘇丁白，楚修炎真的真的太狠了…”漓安喃喃道。
蘇丁白的怨靈從漓安的腕間出來，順著漓安的手指看過去，發(fā)出了仰天長笑，笑著笑著，變成了大哭，“原來，這才是你對我的懲罰啊，這才是你要為我的心蒙上的塵?！?p> 漓安所指的，正是城門的方向，此時她身在城門外，只見城門的牌匾上，赫然寫著“清風(fēng)郡”！
從一開始，楚修炎就沒想過送蘇丁白回家。而蘇丁白，聽著赤滄江的水聲，在清風(fēng)郡城中年復(fù)一年地尋找著秋水郡城的蘇府！
整座城的人都在欺騙他！“前面就到了”“再往前就到了”……
這是一個全城百姓參與的惡作??！能看透人心善惡的蘇丁白，卻被這數(shù)不清的惡逗弄著，真是諷刺。
“蘇丁白，一直照顧著你的那個小乞丐是阿寧?！?p> “我知道，我剛剛都看到了”蘇丁白哽咽著。
他轉(zhuǎn)身看著洶涌咆哮著的赤滄江，江對面，就是秋水郡，他呆呆地看著，不再說話。
漓安也安靜地坐著，她在等，等蘇丁白說出他的怨，是對楚修炎？還是對清風(fēng)郡欺騙他的全城百姓？
夕陽西下。
前方穿著黛色衣衫的男子轉(zhuǎn)過頭，看著漓安露出笑顏。
“漓安，你看，被夕陽包圍的秋水郡，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