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確認了自己果真不是一個凡人。前世她自出生起便朦朧的記得一些投胎前的畫面,又莫名其妙的對武學(xué)劍招有著非通常人的本能。她的資質(zhì)并沒有憐星出眾,也不像無憂他們一樣能夠過目不忘,能有當初的境界,完全就是依靠那一種對敵時的應(yīng)對本能。
如今這一世倒更印證了她幼年時的想法。她確認自己已經(jīng)死了,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重新投胎,再次被生出來了??墒撬齾s清楚的記得自己作為邀月時的一切。
那天為憐星換血之后,她便到了密室之中,對外說自己要閉關(guān)壓制毒素,可她心里清楚,她對那毒素毫無辦法,靠著萬春流的那副藥可以保她七天之內(nèi)不會受癥狀的折磨,可是身體卻一日日的衰弱。
十歲那年邀月出江湖尋劍未果,回到移花宮之后,對凡俗之事便愈加的不上心。等到師傅故去沒有人指使著她去做這做那之后,她便更加的無欲無求。此后十幾年,除了偶爾指點一下花無缺和江無憂的武功,更多的時間她都用在了侍弄花草上。她總覺得仿佛她曾經(jīng)過得就是這樣的生活。后來一次偶然看到一些師傅留下的關(guān)于奇門遁甲機關(guān)術(shù)數(shù)的書籍,她便又多了一件可以做的事情。
在密室的第七天,她已經(jīng)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她知道自己若這樣死去,她的妹妹憐星大概會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索性過去十幾年的研究擺弄,這個時候倒是派上了用場。邀月用密室內(nèi)的材料,做了一個和自己身形相似的傀儡。
這個傀儡只會做三件事情。
給自己上發(fā)條。將每隔七日會送來的藥倒掉,第二天將空碗放在門外。那時候邀月想,即便一切順利,幾年時間自己都不曾在人前出現(xiàn),也許憐星會起疑。便將自己這些年完善后得明玉功功法和劍招,分別寫下。讓傀儡在第十年拿明玉功放到門口,再過二十年,再將明玉劍法送出去,如此這三十年的時間,憐星的孩子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長大了,她也早就習(xí)慣了自己閉關(guān)不見人的做法,即便萬一什么時候被發(fā)現(xiàn),她也已經(jīng)有了新的生活。
前面的幾年,一切都如同邀月所料,一切都很順利,因她過去也曾長時間閉關(guān)不見人,倒是沒有引起眾人的懷疑。
直到那時候憐星和花無缺感情漸濃,想請邀月出關(guān)為他們主持婚禮,可是她等了許久,邀月都沒有反應(yīng)。憐星只當是姐姐在閉關(guān),不能答復(fù)??墒堑弥@件事情的萬春流卻起了疑心。一個可以為了妹妹以命換命的人,怎么會連妹妹婚禮都不出席,甚至毫無答復(fù)?萬春流曾懷疑過邀月能否抵抗那種毒素的侵蝕,可是幾年如一日,都有人將送去的要喝完后將空碗送出,他便只當是邀月功力高出憐星許多,到了他無法想象的地步,所以才能多活這么多年??墒沁@一次卻讓他起了疑心。他知道邀月也同醫(yī)術(shù),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再一次送藥時他將那壓制癥狀的藥換成了養(yǎng)身湯。若邀月還活著,見了這湯藥,怎么也會有所疑惑,可是令他失望的是,第二天,空碗如期出現(xiàn)在了門外。下一次他甚至將藥換成了毒藥,可是依然如故。
那時候他便知道,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或許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了。而她所作的一切,只是為了讓生者安心。
萬春流這些年來一直留在移花宮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研制出解藥,如今斯人已死,他留下也沒有了意義,于是便留下藥方,離開了移花宮。
憐星成婚之后,因為體質(zhì)陰寒幾年后才有了身孕,她將這個好消息隔著石門告訴了邀月。可是門內(nèi)依舊沒有回應(yīng),那時候她雖有所懷疑,但終究為了姐姐的安慰不敢硬闖密室,好在幾日之后,邀月設(shè)置的傀儡將明玉功心法放在了門口。
憐星猜測這是姐姐讓她傳授給自己腹中孩兒的。雖沒有見到姐姐,但是得到了回應(yīng),也讓她放下了心來。
然而世事難料,不論是憐星花無缺還是江無憂蘇櫻,都按照邀月的命令不敢擅闖密室??蓞s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們的孩子會因為好奇,打開了密室,知道了邀月已死的秘密。
邀月睜著眼睛看著四周的一切,和前世不同,這一次的她明顯出生在一戶大戶人家,自出生起她身邊便有不少仆婦環(huán)繞。幾日之后,她從周圍人的談?wù)撝兄浪松樟?,至于名字,因為他的父親被派去護送歲幣,至今未回,因此還未正式取名。
直到她過完滿月之后的幾天,才見到了她此生的父親。和前世那個為了幾兩銀子賣女的鄉(xiāng)間閑漢不同。這是一個一眼看去便頗具文人風骨的瘦弱中年男子。他看著邀月的時候有幾分歡喜,也有幾分失落。這些日子邀月已經(jīng)從下人奶媽的口中得知,她是這家唯一的子嗣,這家的男主人年近四十,早年喪妻,妻子未給他留下一兒半女,雖也有妾室,但這么多年始終無所出。直到去年續(xù)娶了如今的妻子,不想第二年便有了身孕,全家上下不知如何高興,若非皇命,他是定要守在家中等待孩子出生的。卻不料數(shù)月后回來,孩子是平安降生了,卻不是他期望中可以繼承家業(yè)的兒子。但畢竟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孩子,因此也免不了歡喜,在回來見過孩子之后,他便為女兒取名朝英。
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適應(yīng),邀月才接受了自己的名字從邀月變成了林朝英。因為是父親唯一的孩子,即便是女兒身他的父親也對她給予厚望。在林朝英一歲多的時候,他便覺得自己得女兒天賦異稟聰慧異常,不僅從小便不愛哭鬧,而且學(xué)話學(xué)走都異常順利快速。他自然想不到那是因為這個女兒投胎時根本沒有喝孟婆湯,所表現(xiàn)出來的聰慧也不過是每個成年人都能做到的基礎(chǔ)。
因為他將女兒視若神童,便時常為她念書啟蒙,而林朝英聽多了子不語怪力亂神之類的話,到更會隱藏自己的不同尋常之處。然而她畢竟清冷了數(shù)十年,要她學(xué)做一個幼兒般撒嬌耍癡,她也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因此在父親眼里她便是一個幼年老成,不驕不躁的奇才。如此倒也是一個美好的誤會。
在林朝英三歲以前,她都覺得她如今所在的世界和自己的前世完全不同。在她的周圍,每日都跟著數(shù)名仆婦,她所能知道的關(guān)于外界的消息,不是仆婦或母親口中那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便是父親偶爾會和她提及的朝堂。那是一個遠離江湖,沒有武林的世界。
直到三歲時的某一天夜里,她在花園看見一個白發(fā)白須的老者運著輕功從她房間的屋脊上踏過,她才驚覺,原來不是沒有武林,而是她遠離了江湖。
既然知道這是一個有武林高手存在的世界,從那天以后,林朝英便在夜里獨自睡覺的時候抽空修練明玉功內(nèi)功心法。因前世她功法練成之后便不怎么長身體的原因,師傅曾說過也許是過早練習(xí)功法,受了影響的緣故。今生林朝英并不希望自己重蹈前世的覆轍,因此修習(xí)功法并不勤勉。劍法招式更是因為每日都有人跟隨,從來不曾練過。
因為修習(xí)內(nèi)功心法的緣故,林朝英自小十分健康,長到十歲更是連一場小病也不曾生過。她的父親依舊只有她一個孩子,因此在學(xué)業(yè)上從不曾對她放松,林朝英有前世數(shù)十年的累計,自然試試都不曾讓他失望。倒惹得他連連可惜她沒能生的男兒身。其實在知道父親對于兒子的渴望之后,林朝英便為父母偷偷把過脈,畢竟她的醫(yī)術(shù)雖不如萬春流或蘇櫻這樣術(shù)業(yè)專攻的,但也比尋常大夫高明不少。原想看看問題出在哪里,好為他們調(diào)理一番,讓他們有個兒子,也免得他們總是時常用一副可惜的神色看著她。但得出的結(jié)論卻是父親腎陽虛弱精少血虛,能有她這么一個孩子,已經(jīng)是得天之幸了。如今又年歲已長,即便開始調(diào)理也斷無生育的可能。
在那之后林朝英便如父親期待的一般成長起來。
朝廷積弱已久,自靖康之難后,更是讓出了半壁江山。而如今的朝廷不僅不發(fā)奮圖強,以求復(fù)國,倒是年年向金兵納貢,所出賦稅無不令百姓更加民不聊生。林父是個文人,還是個沒有太大發(fā)言權(quán)的文人,除了寫幾首詩緬懷一下過去的山河,感慨一下如今的形勢,也做不了別的,即便如此,也還要時時刻刻字字句句的注意措辭,以免被人拿了把柄。
只是偶爾酒后,私下對林朝英感慨一句,“家內(nèi)木蛀盡,南方火不明,吉人歸塞漠,亙木又催傾?!薄皣\難救,便先救民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