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里從來都是沒有秘密可言的,所以阿璃在齊舒那里被留飯了基本上所有人都在當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阿璃吃過飯后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里走圈。結束后,還是叫小菊去了她臨時堆放東西的倉庫,拿了兩匹上等的綢緞,然后叫小菊帶路,去了晚宴那天最后一個走,還好心邀她同行的那位夫人的院子。
那位夫人姓田,名字除了特別親近的人以外幾乎沒有人知道,也根本沒有人會關心這個。大家都叫她田夫人,住在月緹院。
月緹院可沒齊舒的雅淑閣那么氣派講究。守門的丫頭看見阿璃是帶著東西來的,直接就讓阿璃進去了。里面就是一個正正方方的院子,像個四合院似的布局。田夫人就住在主位的那個大房間里。阿璃被人帶到偏院的客廳里坐著,茶都沒有人主動上,丫頭就去通報田夫人了。
沒一會兒,田夫人就來了。沒辦法,這個院子也就那么點大,根本廢不了多久的腿腳工夫。
見了阿璃,田夫人臉上還略微露出了點驚訝,“表小姐怎么到我這院子里來了?”
田夫人走到主位上坐下,這才發(fā)現(xiàn)連茶都沒有人上。她性子淡薄慣了,平日里對手下的人也都溫柔和氣,所以并未覺得有什么,扭頭看向自己的貼身婢女小末,“你去端點茶水來?!?p> 小末點頭出去了。
阿璃微笑著應聲,“那日見了夫人,心里覺得夫人十分親切,今日無事,所以便不請自來,到夫人這里叨擾了?!?p> 田夫人依然是溫和的,“表小姐肯來我這里,便已經(jīng)是難得了。還說什么叨擾不叨擾的客氣話?!?p> “夫人不見怪就好。第一次登門,也不知道夫人平日里喜歡什么,我那里倒是還有些許布料,拿來做衣服倒還算可以入眼,所以特意選了兩匹送給夫人,夫人可別嫌棄禮薄了?!?p> 小菊聽了,將懷里抱著的兩匹綢緞放在了田夫人的桌子上。一匹淺藍色的,一匹粉白色的。上等的絲綢,一眼看上去就仿佛能感受到它的絲滑柔順,柔軟的且附有光澤度,就算是不懂布料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的價值?;o百日紅,田夫人雖然已經(jīng)很久不得顯王的寵愛了,可她在這里王府里待了已經(jīng)快十六年了,俗話說在富貴窩里熏久了,是個石頭也能沾染些富貴氣兒。所以她當然知道阿璃這個禮送的不但不薄,還略微有點貴重。
田夫人有些遲疑,“都說無功不受祿,這平白無故的,我怎么好收表小姐如此貴重的東西?!?p> 阿璃也沒有客套,直接就說了,“怎么會是平白無故呢?阿璃自然也是對夫人有所求的?!?p> 這么說倒是讓田夫人覺得好奇了,她一個不受寵的妾室,并且以后又沒有孩子可以做依靠,她又不愿意觍著臉去巴結討好顯王妃,所以她在這王府跟個透明人沒什么差別,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她不明白這樣的她還有什么可值得阿璃求的?!芭??表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
阿璃笑了笑,“夫人也不必多想,只是你也知道,我畢竟不是這個王府里正兒八經(jīng)的小姐,所以大概很快我就會離開這里了。今日過來與夫人交好,也是為了在這個王府結一份善緣,日后若是能善報在我表哥身上也算是得償所愿了。當然啦,就算是沒有,佛說遇到便是緣分,阿璃也不悔今日與夫人相識一場?!?p> 田夫人喜歡阿璃這份直率,在這個王府里面彎彎繞繞實在是太多了,雖然很多時候她也不得不附和著與人虛與蛇偽,但那只是為了生存,并不是喜好?!肮?,表小姐倒是個爽快人兒。怎么表小姐小小年紀也信佛嗎?”
“也說不上什么信不信的,只是我覺得人活著還是得有信仰的好,眾生皆苦,佛祖普渡眾生,所以眾生皆愿信奉佛祖,有些事情既然強求也不能得,那倒不如退一步想,就當做是應了佛祖口中的緣了?!?p> “既然如此,那表小姐這份薄禮我就收下了?!碧锓蛉伺ゎ^看向一旁的小末,剛剛阿璃她們說話的時候,小末已經(jīng)將茶水端了上來,此時正安靜的站在田夫人身邊。“去將這兩匹綢緞拿到我屋子里去,還有去廚房說一聲,多備點飯菜,要一壺好酒,等會兒我與表小姐對飲幾杯?!?p> “是,”小末點頭,然后拿起絲綢就出去了。
阿璃笑達眼底,“夫人盛情,阿璃也就不推脫說什么不會喝酒這種煞風景的話了,人生難得一知己,夫人不用我舍命來陪,我今日舍舍胃自然也不敢皺一下眉頭了。”阿璃不會喝酒,說是滴酒不沾也不夸張。喝酒會麻痹人的神經(jīng),頹廢人的意志,作為一個帶有使命的人,阿璃不允許自己有片刻的不清醒。
田夫人也笑的爽朗,“我都是一個黃土埋半邊身子的人了,再沒有什么未來可言。表小姐正當青春年華,將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有了不凡的造化,我哪里好意思要表小姐的命與我一起。只愿表小姐有個似錦前程,萬莫落到我如今這般境地?!?p> 阿璃搖頭,“夫人不必妄自菲薄,女子的一生自己能做主的事情本就極少,像夫人這樣能有一小院,衣食無憂的自在活著,已經(jīng)是很難得了。生活不如夫人的人大有人在。別人都還在不停的努力,夫人又何必看輕自己?”
田夫人愣了愣,仔細想想這番話,倒也有趣?!昂呛牵y怪說讀書人的嘴最會騙人呢。果然是老了,表小姐能言善辯,我只能甘拜下風了。”
阿璃又不認同,“世上人有千百萬,形形色色各不同。不一樣的人就有不一樣的看法,不一樣的理解。阿璃只是據(jù)實的說,哪里談得上哄騙?沒有絕對的對錯,又哪來的絕對的輸贏?夫人年長我許多,閱歷什么都長于我,說不如我什么的,阿璃實在不敢居大?!?p> “哈哈哈,這么說我倒是勝在年紀了嘍?那我就托個大,直接叫你阿璃了,今日與阿璃你聊了這么一會兒,可算是理解了書中說的,聽君一席話,勝過十年書的真意了?!?p> 阿璃也笑了,“那也得是夫人你自己聰慧,不然就算我這話說的再漂亮,遇到個愣頭青,那就只能感嘆一句,對牛彈琴,雞同鴨講了。”
田夫人正準備再接著說,見到小末進來就停住了,看著小末,小沫低頭行禮,“夫人,飯菜都備好了,”
田夫人笑著起身,拉起阿璃?!罢?,那我們?nèi)コ燥埌?,人逢知己千杯少,說到興處,不喝杯酒總覺得少了那么幾分味道,我們?nèi)ミ吅冗呎f?!?p> 阿璃順勢起身,回挽住田夫人的手臂?!澳俏铱膳沃蛉藨z惜我?guī)追?,對我可得手下留情啊?!?p> 田夫人回以大笑,拉著阿璃就去了飯廳。
田夫人的本家是在安陽城管轄下的一個小縣。也是個耕讀之家。家中良田千畝,族中也有不少子弟出士為官,在當?shù)匾菜闶穷H有根基的。只是后來受人牽連,天子一怒,她家那點根基頃刻間就毀于一旦了。除了關系極深的人被問斬流放,像她們這樣的旁枝除了家產(chǎn)被查,人倒是無事。因容顏姣好,且能識文斷字,所以她便被家中親長托人送到了顯王府,本想著靠著顯王的權勢再從頭來過,指望著東山再起,無奈顯王雖是個憐花惜草的人,可骨子里十足十的天家薄情。
初進王府時她倒是也爭取過想要博得顯王的寵愛,畢竟女愛俏,顯王的長相也是隨了天家,俊俏不凡。可后來進王府的女人越來越多,顯王還是一副孜孜不倦的樣子,她卻覺得自己有些被百花迷了眼,甘于退守一隅了。她是十七歲的時候進的王府,如今已經(jīng)三十三了。本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年紀,可她的心啊,在這個地方已經(jīng)被磋磨的像個六十歲的老嫗了。無悲無喜。直覺得再也沒有什么可值得她的內(nèi)心泛起漣漪了。
可能是因為聽說阿璃也是出自讀書人家??赡苁且驗榕犹焐哪感?,她第一次見到阿璃的時候就覺得對這個小姑娘心有好感。所以才會在宴會的最后時刻邀她同行,免了她初來乍到,便遭受冷遇的尷尬。
其實阿璃的拒絕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因為她以前也是這樣的人,能看清現(xiàn)實并且接受現(xiàn)實的人,從不會為了緩解自身的境況去累及別人。沒有人愿意隨便欠下人情。畢竟人情可是最難償還的東西。后來知道她最后是被二公子送回去的,她替她慶幸,心里又陰暗的覺得有些可惜...
她慶幸她最后等到了二公子,將眾人對她的排擠變成了是她自愿一個人的,無形中便贏了想要給她難堪,想要看她好戲的人。她突然有種以前的自己不如她的感覺。能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敢于實踐的人,不論結果,都應該是值得讓人敬佩的。她就是不敢做,盡管當年她心里十分不愿被當做禮物送人,盡管她一直憧憬期待的是明媒正娶,三書六聘,可她一個不字都不敢說出口。女子的一生都只能攀附在別人身上,何其可悲,也許她骨子里屬于讀書人的最后的那點兒傲氣也就是不爭不搶,安靜的終老在這個小院子里了。
她陰暗的想象過,阿璃也就是運氣好,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份運氣。以前的她并沒有不如她。就算她對父母說不了,結果肯定也是一樣的。并不能改變什么,或許還會被長輩們責怪,被兄弟姐妹們埋怨,那結果還不如現(xiàn)在呢?,F(xiàn)在就算家里人對她沒有愧疚感,可也應該是沒有一點責備的。萬一阿璃那天并沒有等到二公子呢?那她該如何下場?別人戲謔嘲諷的樣子,刻薄無情的話,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不不不,沒有萬一,她就是等了,她就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