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慕甫一回到家門口，就看到元厲迎了上來。道：“主子，你可算回來了，刑部的賀
主事已經(jīng)在家里等了你半天了?！?p> 韓天慕不急不徐地下了馬，元厲接過了韁繩，嘟著嘴暗自道：“主子你官居二品，夫人失蹤這么大的案子，不說來尚書了，好歹來個侍郎啊，來個五品小主事是什么意思？”
聽著元厲的控訴，韓天慕倒也寬慰，拍著他的肩膀，道：“害……要是真來了刑部尚書，我府上的管家，還有這整個院子里的丫鬟傭人們，不得忙活一整天?。俊?p> “這……好像也是這么個理……”元厲摸著腦袋思忖著。
“行了，快帶我去吧?！表n天慕剛進房門，突然停下了腳步，道：“等等！賀主事？”他眼珠轉(zhuǎn)動著：“可是叫賀敬元？”
元厲回憶著拜帖上的名字，雙眸突然瞪大，道：“對！賀潛，字敬元?！?p> 韓天慕突然大笑了起來，道：“元管家，這可是我回北盛要見的第一位貴客，晚上的酒菜可要給我備豐盛了！”
元厲則皺著眉頭，道：“主子，這個賀主事只是個五品啊，憑什么還要主子來招待??？”
“你有所不知，賀敬元和我可是在曾經(jīng)江廬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父親賀易，乃當朝兵部尚書?！表n天慕說到。
一聽到兵部尚書四個字，元厲感覺背脊都濕透了，立馬道：“小的知錯了，立馬就去安備晚宴，主子請放心。”
“幾年不見了，也不知道這小子酒量有沒有長進。”韓天慕邊說，邊往府里走。
韓天慕還沒有走進廳堂，就在院子里大喊：“搖錢樹！搖錢樹！哈哈哈哈”那聲響之大，弄得一旁路過的用人們手足無措，面面相覷。
韓天慕甫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張久違的面龐，挺在他眼前，嚴厲地說到：“好歹也是從二品了，能不能講點禮數(shù)?！?p> “哈哈哈哈，在你搖錢樹面前，我還講什么禮數(shù)。”韓天慕說著，胳膊搭在賀潛的肩膀上，他又一眼看到賀潛發(fā)髻之上，系著一條銀浪紋帶，便更加開懷地說到：“這可不得了啊，你小子出息了啊，還沒等我回來，就暗戳戳把婚事給辦了，說吧，今天你是喝千龍酚還是烏蘇釀？”
大齊已婚男子，平素都會在發(fā)髻之上系一條銀浪紋帶，已示成家立業(yè)。此時賀潛神情卻依舊保持著嚴肅，他今日來拜訪韓天慕，并非出自私交，而是有一樁十分重要的公事。
他主動將韓天慕的肩膀放下，道：“韓都統(tǒng)，今日刑部主事賀敬元前來，并不是跟都統(tǒng)喝酒嘮家常的，都統(tǒng)可知，韓夫人……也就是芷桓先生失蹤一案，正是在下在辦理。”
聽到這里，韓天慕臉上的笑容全無，咪成一條縫的眼睛慢慢張開，隨即緩緩地回了一聲：“哦。賀主事！”
讓韓天慕?jīng)]有想到的是，三年過去了，即便兩人上一次在一起喝酒還喝到哭天搶地，可白駒過隙，如今的賀潛，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不，他不是換了一個人，而是不想和我靠得這么近。”韓天慕思忖著，自己現(xiàn)如今的身份，可能是他想敬而遠之的重要原因。
兩人在茶爐前對座，韓天慕叫傭人泡上一壺蘇南雀舌，神情淡然地說：“敬元，多有怠慢了?！?p> 賀潛見韓天慕神情收斂，他端起茶碗，淺淺地啜了一口，說道：“不敢，都統(tǒng)在東靖執(zhí)行重要任務，齊王怕芷桓先生失蹤的消息殃及前線，對完成任務不利，所以沒有將消息傳給都統(tǒng)?！?p> 韓天慕目光呆滯，神眼空洞，低沉地回道：“家國事大，無妨?！表n天慕此時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家義父被抓入神意廷之事，賀主事應該知曉一二吧?！?p> 賀潛回道：“沒想到你先提的，竟然是俞將軍之事?！?p> “畢竟到了神意廷，想來所涉之事，非同小可?！?p> “此事乃軍中機密，聽說是跟羽天翼有關?！?p> “羽天翼？”韓天慕雙眉緊皺，“就是傳說中河津莫門發(fā)明的，可以帶著人上天的獨門機括？”
“正是?！辟R潛回道，“內(nèi)中詳情是如何，我就不清楚了，俞將軍被關押也是近幾天的事，各方都還處于保密狀態(tài)?！?p> 韓天慕心中思忖著，他瞬間想起了武鳩那日在船上跟他說的線索：蘇南驃騎營和長北勢威營紛紛東進，加上羽天翼重出江湖，想來大齊確有攻靖的跡象。
“想必今日你應該是去了尚學院，可有何發(fā)現(xiàn)？”賀潛問到。
“沒有?！表n天慕搖了搖頭。
“這個案子我查了四個月有余，一直毫無頭緒，直到上個月，終于有了些眉目?！?p> 聽到這里，韓天慕緩緩抬起頭。
“我手下的一個長史，上個月在查一起維教妖黨案時，無意之中在一名教徒家中，發(fā)現(xiàn)了一封手書，而這封手書的筆跡，韓都統(tǒng)應該十分熟悉。”說著賀潛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箋，擺到了韓天慕的茶碗旁。
韓天慕安然地打開了那封信，既然賀潛用這種口氣說了，那么這封信，毫無疑問，就是內(nèi)人婁冰玉所寫。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p> 甫一看到這首詞，韓天慕心中就涌起一股熟悉的暖流，筆跡清秀，筆鋒絕艷，他仿佛感覺婁冰玉就在他身邊。
“都統(tǒng)？”賀潛看韓天慕已經(jīng)出神，連忙問道，“這筆跡，都統(tǒng)可知，是芷桓先生的？”
韓天慕這才回過神來，道：“內(nèi)人筆跡，怎可不知？”
“先不論這手書寫給誰，是何用意，光是出現(xiàn)在維教妖黨的家中……”賀潛頓了頓，接著說：“恐怕，芷桓先生不止是失蹤這么簡單?！?p> 韓天慕看著手書上的文字，突然間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如果這個線索是真實的，再加上今天韓安憶給他唱的那首《白蜓游》，他幾乎已經(jīng)坐實了婁冰玉叛齊的立場。好在對于賀潛而言，一封手書還不能給婁冰玉定罪。
“那被抓獲維教妖黨，可有線索？”
賀潛搖了搖頭：“妖黨可憎，東窗事發(fā)后立即服毒自盡?！?p> 韓天慕頓了頓，又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那這區(qū)區(qū)一封手書，能說明什么?！表n天慕將信紙放到信封之中，“你懷疑她勾結(jié)那維教妖黨？”
賀潛眉眼低沉，輕語道：“此事我還未上報侍郎詹錄，刑部知曉之人也甚少，如若都統(tǒng)對貴夫人與維教之事知曉一二，還望不吝賜教?！?p> “不知道的事，如何賜教。”韓天慕啜了一口茶，悠哉地說道：“那照賀主事這么說，懷疑完韓某內(nèi)人，接下來是不是要懷疑韓某了？”
賀潛神情立馬嚴肅起來：“不敢。但我在刑部這么多年了，所行任何差事，都是從懷疑開始的?！?p> 韓天慕雙眉深鎖，道：“既只是懷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賀潛立馬打斷了韓天慕，“是，下官現(xiàn)在是沒有證據(jù)，下官只是給都統(tǒng)提個醒，如若哪天……我是說如果，韓夫人被發(fā)現(xiàn)身份確有問題，都統(tǒng)當如何自持？”
賀潛凌厲的眼神直逼韓天慕的雙眸，整個茶室的空氣降到了冰點，而韓天慕此時卻提高了幾分音調(diào)，反問到：“自持？你我相識二十多載，當知我的品性，對任何持疑之事，從不輕浮妄言。韓某與內(nèi)人婁冰玉相處之時，從未發(fā)現(xiàn)其有叛齊擁靖之嫌，婁冰玉乃當今尚學院巨擘芷桓先生，能在尚學院當先生之人，無論心性人品立場，都是通過了御史臺嚴格考核的，于我而言，又有什么理由去懷疑？”
“都統(tǒng)既如此信任韓夫人，那在下也無多言，只盼著早日找到韓夫人?！彪S即賀潛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下官也要回衙門交差了，就此告辭?！辟R潛拱手禮后，拂袖正欲離開。
突然聲后韓天慕發(fā)出了一聲冷靜的：“賀潛！”
賀潛停了下來，依舊背對著韓天慕，“于你而言，我現(xiàn)在是不是不配當你的兄長？”
“韓都統(tǒng)多慮了。”賀潛回到。
“那為什么，我們兄弟之間，像隔著一條浣霞河？”
“韓都統(tǒng)，我說了，今天我來，是公事?！?p> “好現(xiàn)在公事完了，留下來，陪我喝酒！”韓天慕想也沒想地說到。
賀潛回過頭，神情凝重地說到：“只是韓都統(tǒng)的公事結(jié)束了，賀潛的公事還沒有結(jié)束?！辟R潛決絕地踏出茶室，迎著絲絲夜色，走出韓府，留給韓天慕一個冰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