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鐘十娘(2)
了解到這一切后的張君君非常開心,對絡(luò)云館的前途充滿自信,對自己的老鴇事業(yè)也充滿自信,根本沒把這個瀕臨倒閉的曾經(jīng)的競爭對手放在眼里,還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三年內(nèi)盤下春鶯苑,做絡(luò)云館的分店,畢竟,她有過五十多年的經(jīng)營奢侈品產(chǎn)業(yè)的經(jīng)驗,而絡(luò)云館從某種意義上,也是奢侈品,只不過是服務(wù)業(yè)中的奢侈品罷了。
春鶯苑半死不活,裁員過半,竟然很頑強地撐了十五年還沒有倒閉,也讓鐘十娘不痛快了十五年。原先的鐘十娘隔三岔五地就會跑來有意無意刺激一下柳大娘,張君君穿越后,決定繼續(xù)發(fā)揚這一作風。
這天,鐘十娘又來了。
“柳大娘,這次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終于說服了林老板,他同意八萬貫買下你的春鶯苑。我勸你啊,趁他還沒反悔,趕緊把這事給辦了?!?p> 柳大娘懟道:“十娘,你可真會想。八萬貫的報價是我十年前給的,當時你們怎么不要???”
鐘十娘大笑:“十年前的八萬貫跟現(xiàn)在的八萬貫能比嗎?”
“你也知道不能比,還給這個價?”
鐘十娘拂袖而去,心想:收購你是為了讓你體面地離去,不同意收購,就等著破產(chǎn)保護吧。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二月,鳥語花香,鐘十娘站在窗前,欣欣然看一會兒街景,再氣鼓鼓看一眼對面的春鶯苑。
“竟然熬過了嚴冬,撐到了現(xiàn)在。”鐘十娘心里不忿道。
忽然,從樓下傳來嬌媚的女子話音:“十娘,有人來應(yīng)聘了!”
“讓她先去面試間等著——”
十娘吩咐完,不慌不忙吃完手中點心,又不慌不忙地取出了一個錦盒,托在手上來到面試間。
————
面試開始。
“絡(luò)云館是你應(yīng)聘的第一家嗎?”鐘十娘一邊打量面試者,一邊問。
“不是,我知道絡(luò)云館是一等青樓中的一等,我今天被趕出來得很急,沒來得及化妝,不敢申請您這家青樓,先去旁邊幾家試了試水??赡芤驗闆]有化妝的原因,前面幾家沒面試就拒絕了。”
鐘十娘聽她這么實誠,心里有點好感,走近了去端詳少女:“不化妝是不大好看,但倒是很誠實,叫什么名字?”
“弦崢。”
“不錯,好名字,從名字來看,你應(yīng)該精于琴技?”
“哦,不是的,我善舞,不通琴技,我一開始的確是被分到了絲竹部彈箜篌,領(lǐng)班就給了我這個名字,可我眼睛看東西有重影,看箜篌像是有幾百根弦的樣子,學不會不說,還害得我犯惡心吃不下飯,后來就給我換去了舞蹈部。我先給您跳一個。”弦崢說著,一把將包袱扔出老遠。因為包袱沒有系緊,落地時不慎抖開了,里面沒洗的內(nèi)衣鞋襪散落一地。
鐘十娘不由皺起了眉頭,看得出對方是個邋遢姑娘,趕在她起范前及時叫停:“等等,不著急,我們絡(luò)云館先面試文化水平?!?p> 鐘十娘說著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張張卡片,上面是各種考題。
“我們這里的客人,聊天話題千奇百怪,知識面是第一重要的,不能客人說什么話題你卻毫無概念?!?p> 弦崢點了點頭,心里十分忐忑。
鐘十娘開始出題。
“第一題是基礎(chǔ)地理,請問,洛陽在長安的東邊還是西邊?”
弦崢心想:洛陽,顧名思義,太陽落下去的地方,于是果斷回答:“西邊?!?p> “第二題,法律常識,根據(jù)我朝法令,主母殺死妾室是否犯法?!?p> 弦崢想起死去的飄柔和好端端的肖氏,悲哀答道:“不犯法。”
“第三題,婚姻倫理,對于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私奔有何看法?”
“不認識?!?p> “是有點超綱,那么,曹植最愛甄宓還是郭女王?”
“郭女王?!?p> “第四題,歷史反思,這個……”鐘十娘考慮到弦崢前面的表現(xiàn),放下卡片,“這一塊,我看就不用考了。”
“不,歷史我懂的,請您出題吧。”弦崢自信滿滿,“我經(jīng)常聽我們司馬領(lǐng)班講歷史,她是司馬遷二十三世孫女?!?p> “好,這是一道自由發(fā)揮題,”鐘十娘拿起卡片,“假如秦始皇正確解讀了‘亡秦者胡’這句話,把胡亥殺了,能否避免秦二世而亡的結(jié)局?”
弦崢立刻作答:“不能,胡亥只是一個代稱。沒有胡亥,趙高還能找其他公子。只要秦朝繼續(xù)施行暴政,還是會很快滅亡。但是!”
弦崢忽然抬高了音調(diào):“我認為這不是重點,我認為這都是史學家依照既定事實自我意淫的附會,目的是為了增加一些天意、非自然神力、人命天定的宿命感,從而增加枯燥歷史的可讀性和文學性——謠讖這種東西,真的可以極大地增加作品文學性。不幸的是,史學家居然也關(guān)注起文學性來,弄得不像話。”
鐘十娘愣住。
“胡人的‘胡’跟胡亥的‘胡’是同一個胡字,很容易就構(gòu)思到這樣一個讖語,極大地增加秦亡的戲劇性。我認為這是典型的謠讖,不然為何八十多年后才有這個說法,當時怎么沒有?必是后世百姓附會,作者覺得故事不錯,寫了進來,也可能是作者自己寫的。”
“你有什么證據(jù)這樣指說太史公?!”鐘十娘怒了,太史公是她高考作文的保留項目,感情深厚。
弦崢直言:“沒有證據(jù),但你看他在其他章節(jié)里的寫法,明顯就在自毀信譽,比如他寫的高祖斬白蛇起義、頭頂祥云的事跡,屈原披發(fā)行吟澤畔、臨死前遇到一個很有文化的老翁的事跡,還有最常見的,某皇帝親娘懷他時做了奇異的夢,生下的這娃就當了皇帝的事跡。世人喜歡這樣的寫法,我覺得這是典型的‘張口就來’,信手發(fā)揮,自降史料可信度,自作聰明,聰明反被……”
“夠了!”鐘十娘勃然大怒,“你難道不是張口就來?我見過太過你這種人——妄自揣測,張口就是批判,否定人家辛苦幾十年的勞動血汗?!?p> “我不是張口就來啊,我明明白白說了,這是揣測?!?p> 鐘十娘感到十分無語:“所以你難道認為……”
“所以我認為,他應(yīng)該加批注,比如高祖上空持續(xù)漂浮祥云的事跡,他寫完后應(yīng)該后面注釋一句‘這是我聽別人說的’或者‘作者在此處做了一定的藝術(shù)化修飾’。”
鐘十娘揮揮手:“你走吧,我們絡(luò)云館不歡迎你這樣的……杠精?!?p> 弦崢十分震驚:“阿姨,就算我剛才自由花灰題花灰得不好,前幾題我總答對了吧?”
鐘十娘無奈地搖頭笑道:“知道我為何差點不給你出最后這道自由揮花題嗎?”
“為何?”
“因為就算你自由花灰……花飛……發(fā)揮得再好,可前幾題全部答錯,已經(jīng)確定了你的落選。”
弦崢失望地哭了起來,然后去撿自己的包袱皮。
鐘十娘望著弦崢優(yōu)雅纖柔的身形,仿佛看到了第一次答辯失敗的自己。
“等等,”弦崢忽然轉(zhuǎn)身,“前幾題不可能全部答錯,有一題我確定是對的,就是‘曹丕最愛的是甄宓還是郭女王’那道題,曹丕當然最愛郭女王咯,因為他賜死了甄宓?!?p> 鐘十娘冷笑:“對不起,題目問的是曹植,而不是曹丕?!?p> “曹植?可是曹植跟跟、跟郭女王沒關(guān)系啊?!?p> “所以這一題考的是你排除干擾的能力,和細心審題的能力?!?p> 弦崢徹底死心,哭著彎腰逐個撿起方才散落在地的物事,塞進包袱皮里,整好包袱后,對鐘十娘行了一禮,就往門口走去。
“等等,”鐘十娘叫住弦崢,“有句忠告我要告訴你,無知不是你的錯,無知還亂說,才是最大的錯?!?p> 弦崢點了點頭。
“接下來,你打算申請哪一家?”鐘十娘問。
“只能申請保底的了,喏,對面的春鶯苑?!?p> 鐘十娘隨口安慰弦崢道:“哦,其實那里跟我們絡(luò)云館倒也有點相似之處,不用失望?!?p> “哪里相似?”
鐘十娘剛才只是逢場作戲安慰一下,聽對方當場認真詢問細節(jié),只好當場去想。
“如果說我們絡(luò)云館是一本中的……是一等中的一等,那春鶯苑就是三等中的三等?!?p> “哦,這叫相似?”弦崢一邊思考這這個問題,一邊走出門去。
鐘十娘也忍不住思考:一本中的一本,跟三本中的三本,兩者間的相似度,舉例的話,大概接近于清華大學跟昇達學院之間的相似度。
鐘十娘想到這里,對弦崢生出了無比的同情:誰人不愿搏一把清華?可通常搏清華失利后都是再搏北大浙大,而弦崢,搏清華失敗后,再搏的,卻是昇達。
?。üP者注:昇達學院是鄭大的某三本院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