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茜綾（4）

　　公元677年，內(nèi)庭高級女官茜綾三十歲整，依舊單身，依舊很多人追求，依舊深得武后寵信，也依舊跟來俊臣過從甚密。

　　不久前，茜綾又面試了五名高官家庭出身的少女，準備充入女官隊伍，壯大武后團隊力量。

　　面試結(jié)果，當中四人都被無情刷掉，只有一人入選。

　　這位少女名叫明凝，氣質(zhì)冷艷高級臉，不茍言笑，茜綾剛好比較喜歡這種莊嚴畫風，第一眼看到明凝反倒覺得格外順眼，共事了一段時間后，越發(fā)覺得順眼可親。

　　明凝性格跟外表一樣，高冷而正直，如同一朵白蓮，落落大方，光明磊落，從不背后講人壞話，做事一絲不茍，深得各路上司的欣賞。

　　作為入職不久的職場新人，難免有迷茫的時候，明凝便盡可能模仿茜綾前輩的做法——

　　比如，茜綾曾立誓終身不嫁，一心一意服侍武后、奉獻大唐。明凝也有樣學樣，立誓終身不嫁，一心一意服侍武后、奉獻大唐。

　　再比如，茜綾跟來俊臣私相授受。明凝也有樣學樣，開始跟來俊臣私相授受。

　　這天，茜綾在經(jīng)過一處偏閣時，聽到來俊臣正在對明凝表白，話說得十分肉麻，比跟自己說得更肉麻。

　　茜綾心里有幾分不快，但并沒有當場進去戳穿，次日空閑時忽然去下屬明凝處喝茶。

　　兩人聊了一陣子別的，茜綾問道：“明凝，我看你最近跟來少卿走得很近吶?！?p>　　“是，阿姨。”明凝微微頷首。

　　茜綾聽了笑道：“你素來行事磊落，連這種事上也不稍作隱瞞，真是讓人佩服?！?p>　　明凝起身上前，跪在茜綾跟前，表情鄭重而懇切：“阿姨請聽明凝一言。明凝不做隱瞞，因為此事本就是我有意為之，我是故意勾引來俊臣的。昨日也是因為我知道阿姨在外面，才專要引他說出那些話使阿姨聽到。明凝這么做，不是為了挑釁阿姨，而是為了讓阿姨看清楚來俊臣為人、遠離此人?！?p>　　茜綾依舊是淡然一笑，一邊扶下屬起身，一邊說：“你多慮了，我對來俊臣并無情意，我結(jié)交他，不過是為了鞏固自身罷了。人走夜路尚且希望結(jié)伴同行，我一個女子，孤身打拼在這暗無天日的官場中，更需要結(jié)伴，為的不過是一份心安罷了。你不必擔心我，但我也不會為此跟他鬧得不愉快。至于你，你繼續(xù)跟他攀交情也好，不攀也好，我都不在乎?！?p>　　明凝聽茜綾對來俊臣并無真心，心里的包袱稍稍輕了些，繼續(xù)勸道：“阿姨身份尊貴，結(jié)交的人也不少，許多都比來俊臣身份顯貴，為何還要維持與來俊臣的關(guān)系？”

　　“來俊臣欠我一個大大的人情，你也許看不出，他其實比我小四歲。當年他一個地痞，還是靠我的舉薦入的仕。他很念這份情，為我做了很多事，打探消息也是一把好手，其他我吩咐的事也辦得很好。就像一條好用的狗，我時不時給他點好處，換他一直給我跑腿。各取所需罷了。其他人比他更顯貴是不假，可當我有所求時，我可支使不動那些人?！?p>　　明凝尤不死心，又勸：“來俊臣雖然好用，畢竟人品惡劣，我擔心他指不定哪天就露出禽獸嘴臉，傷害阿姨。阿姨既然自覺孤身一人打拼不易，為何不干脆嫁個有勢力的好人家，也好有所倚恃?！?p>　　茜綾眼神深邃，仿佛陷入沉思，許久才開口道：“我何嘗沒有想過嫁人，但我只想嫁給我愛的人。你以為我心里只有公務權(quán)術(shù)？不，從我十四歲到現(xiàn)在，每時每刻，我都在愛著一個人，一個死了的人，一個從來沒有愛過我的人?！?p>　　這一連串排比令明凝震撼不已，她知道茜綾愛過誰，卻不意她竟惦記那人到如今。

　　明凝忽覺眼眶濕潤，似蒙上一層厚厚的霧氣，看不清茜綾的神情，卻聽到茜綾忽然口吻凌厲：“你是誰？”

　　“??？我……我是明凝啊。阿姨何出此問？”

　　“你聽到我的事后，一點也不吃驚，只是悲哀、憐憫，這是我頭一次看你流淚。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我的事了？不對啊，以你的年紀，我年輕的時候，你應該還不記事?！?p>　　明凝嘆了口氣——茜綾啊茜綾，你猜度人心的智慧和敏銳，若多分出一些去審視來俊臣該多好。

　　明凝無暇多想，立刻解釋：“我并不知道阿姨的過去，我為阿姨難過，是感動于您的重情重義。”

　　“重情重義？很少有人這么說我。除了你，就只有他了。”茜綾終于又露出笑容，“是的，我愛著一個死去多年的人，聽來滿是苦澀，對吧？他死后，我也曾難過得大病一場，后來心想，他雖早死，來不及愛上我，更來不及娶我，但起碼他也沒有愛過別人、沒娶過別人。他不想耽誤我，老早就拒絕了我，還要給我找好人家，但我心里怎么想，他終是做不了主的——我只想嫁給他，心里再容不下別人。幸好，他只對我一個人好過，非常非常好。我時常想，他一定是愛我的，只是有什么苦衷不能明說罷了。他對我真的非常非常好，就像你現(xiàn)在對我的好一樣?！?p>　　明凝原本還有很多話想跟茜綾說，但茜綾最后這句話著實讓她嚇了一跳。明凝擔心，如果繼續(xù)說下去，一定被看出端倪，于是匆匆轉(zhuǎn)移話題。

　　兩位女官都不知道的是，就在剛才，來俊臣恰好又來巴結(jié)明凝，正要敲門時忽然看見茜綾來了，連忙轉(zhuǎn)過彎去躲了起來。屋里兩人的談話，就這樣被他聽了個一清二楚！

　　來俊臣怒恨交加——他原以為兩個女子都心儀自己，不料她們倆才是一條心。這種落差，對來俊臣這樣一個心胸狹隘之人不啻災難性打擊。

　　他要報復她們，可是先報復誰呢？

　　來俊臣仔細回憶兩人對話，發(fā)現(xiàn)對自己刺激尤為嚴重的，是茜綾的那句“就像一條狗”。

　　來俊臣決定，先報復茜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