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源呆愣愣的蹲在路邊,裹著厚重的棉襖,看著軍士們有條不紊的運送著物資,四周到處都是喧嘩的吵鬧聲。
靠近京城的風沒有涼地那么冷,但卻多了些刺骨的陰寒。
一雙大手拍在趙廣源的腦門上,他抬起頭,見到的正是這個莫名將自己從涼地帶到這里來的中年男子。
“衛(wèi)大哥,我聽他們說,你要當皇帝了?!壁w廣源開口道。
衛(wèi)康笑了笑,使勁揉了揉他一頭雜亂的頭發(fā),笑罵道:”你小子從哪聽來的消息。“
趙廣源皺著眉把頭從大手下鉆出,盯著衛(wèi)康說道:“這些人都這么說,說如今你重兵在握,只要殺進京城里,便能改朝換代了。”
衛(wèi)康微微皺眉,朝著身邊的一書生點了點頭,那書生轉(zhuǎn)身便走開了。
“我的命是先帝救過來的,你父皇去世的時候,你還年幼,撐不起這偌大的江山,為了保全你的性命,我只能將你留在涼地,這樣你才能活到今天?!?p> 趙廣源吸了吸鼻子,嘴里吐出一口白霧,低下頭說道:“可是我也覺得你來做皇帝好一點。”
衛(wèi)康站起身,牽起趙廣源的手,朝著兵營內(nèi)走去。
“皇帝這個位置,這天地下有無數(shù)人擠破了腦袋想往那上面鉆,可卻又有無數(shù)人想遠離那座深宮皇庭。廣源啊,你覺得你要是當了皇帝,會是一個好皇帝嗎?”
趙廣源眨眨眼,搖了搖頭。
“以前你說我是皇子,我一直都不相信?!?p> “那你現(xiàn)在信了?”衛(wèi)康笑道。
“不敢信?!?p> “哈哈哈哈,”衛(wèi)康放聲大笑道,”你小子啊,就是實在?!?p> “實在好啊,實在的人有福?!?p> 四下無人,衛(wèi)康彎腰低下身,平視著眼前這個少年,沉聲道:“但你記住,以后去了那座皇宮里,千萬別做一個實在人?!安焕頃倌臧l(fā)愣的表情,他繼續(xù)開口道:“小子,聽清楚了。第一,要做皇帝的不是我,而是你。第二,以后不許再任何人面前叫我衛(wèi)大哥,哪怕是只有我們兩個也不行。第三,哪怕頭破血流,也要往上爭,去爭那個屬于你的位子?!?p> 趙廣源眉頭皺的更深了。
“我不想做那個皇帝,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做?!?p> 衛(wèi)康盯著趙廣源有些迷茫的眼神,笑道:“沒事,以后這一路上,自然有人會教你。”
正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中軍大帳之前。
衛(wèi)康身姿挺拔,低下頭看了一眼,蹲下身用雙手掰直了趙廣源的腰背。
“以后,要挺胸抬頭的走路?!?p> “你不是說你不會做皇帝嗎?今天我便來給你上這第一課?!?p> 寒風呼嘯,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入大帳。
結(jié)實的牛皮帳篷隔絕了刺骨的寒風,帳內(nèi)充斥著溫熱的氣息。
帳內(nèi)很是安靜,只能聽到人顫抖的喘息聲。
五個兵士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身側(cè)站著幾個身著黑甲紋絲不動的將士。
“這幾個人,認識嗎?”
趙廣源上前一步,仔細看了幾眼道:“認得,都是這些天送飯給我的人?!?p> 衛(wèi)康脫下厚重的披風,掛在一側(cè)。
“嗯,好。那就動手吧?!?p> 站在一旁的黑甲將士聞言齊齊睜開眼,拔出腰間跨刀,上前一步,手起刀落。
“侯爺!侯爺饒.....啊?!?p> 話音未落,五顆諾大的頭顱落地,鮮血四濺,慢慢流動到趙廣源腳下,將整只腳包圍。
渾身冰寒,趙廣源緊捏著小手,止不住的有些顫抖。
“我不清楚是誰教你的我要做皇帝這種謀逆的話,但想要查出來其實也不難,畢竟這些日子你也只見過這幾人?!?p> “他們....”趙廣源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就算這.....我....”
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如鯁在喉的趙廣源,已是心亂如麻。
“今天你說的那句話,便決定了這幾人的生死。你心里是不是覺得這并非什么大事,想要放過他們?”
趙廣源有些害怕的看了眼衛(wèi)康,低著頭沉默不語。
“的確,他們是不該死,如今這天底下,到處都是說我衛(wèi)康勤王是假,自己想要改朝換代是真,多幾個少幾個也不在乎?!?p> 衛(wèi)康端起茶杯,一口氣喝了個干凈。
“但是他們死了,便是因為他們沒有本事沒有地位,卻偏偏說出了那些有本事有地位的人想說的話。難道還不該死嗎?”
“不要談論自己,也不要議論別人?!?p> 趙廣源指甲掐著掌心,幾乎要滲了進去。
“但是.....但是只要找出那個說了這句話的人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
衛(wèi)康放聲大笑。
“那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課。只要你有權有地位,便可以掌控別人的生死,這話是哪個說的,我的確可以慢慢查出來,但是我懶得查,明白了嗎?這便是權勢,你以后也要將這些牢牢捏在手心?!?p> 沒有理會趙廣源的表情,衛(wèi)康有些感慨道。
“如今我也做了本不是我該做的事,說了本不該我說的話?,F(xiàn)在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我頭上這顆腦袋?!?p> 趙廣源心中一緊,開口道:“那...那會有人砍你腦袋嗎?“
衛(wèi)康深深的看了趙廣源一眼,站起身,將那厚重的帥袍披在趙廣源身上,遮蓋住了他瘦小的身軀,只露出一個呆愣的腦袋。
“你想不想我死?”
趙廣源拼命的搖了搖頭。
衛(wèi)康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牽著趙廣源的小手朝外邊走邊說道:“廣源,你要記住,不想讓我被人隨意砍掉腦袋,就去爭,把屬于你的位子奪回來。我已經(jīng)幫你鋪好了路,但這條路卻仍是看不到盡頭,需要你自己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若是你成功了,這一切的努力自然就沒有白費,但若是失敗了.......”
趙廣源抬起頭,卻看不清衛(wèi)康臉上的表情。
“我....那為什么非要我去做那個皇帝?我們不去了不就沒事了嗎?”
趙廣源停下腳步,有些焦急的捏緊了衛(wèi)康的大手。
“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這一天,我已經(jīng)整整謀劃了六年。廣源,原諒我,我做這一切不只是為了你和我,還有那五萬平?jīng)鲕?,還有你死去的父母,你就不想替他們報仇嗎?”
趙廣源一怔。
娘...嗎?
是夢里那對溫暖柔軟的雙手,輕輕在自己的額頭上撫摸的人嗎?
真的....很暖和。
眼前似乎出現(xiàn)一個溫婉的身影,輕輕的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娘親。
“所以,”衛(wèi)康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抵住趙廣源的額頭,趙廣源似乎能透過他那雙黑亮的眸子,感受到那里面的復雜情緒。
“去拿回屬于你父皇留給你自己的位子,明白了嗎?不要讓這一切都淪為泡影。”
趙廣源終于輕輕的點了點頭。
衛(wèi)康笑的極為開心,用力掀開帳簾,霎時間一股刺骨的寒風迎面而來,趙廣源連忙轉(zhuǎn)頭避開。
等到他眼睛適應再轉(zhuǎn)過頭看去,整個人呆住了。
大帳之外數(shù)萬人密密麻麻如木樁般站在風雪之中,任憑風雪吹面,一直紋絲不動。
衛(wèi)康走到將士面前,轉(zhuǎn)過身,一掀戰(zhàn)甲,單膝跪地。
“轟!”
身后數(shù)萬將士齊刷刷跪倒在地,濺起雪花無數(shù)。
“平?jīng)鲕姺蠲谕踝o駕!恭迎殿下回京!”
衛(wèi)康率先喊道,身后隨即傳來一陣山呼海嘯。
“恭迎殿下回京!”
聲音響徹云霄,撼天動地。
京城城墻之上,本就憂心忡忡的九門提督婁奇勝聞聲面色一變,半晌后長長的吐出一口白霧,嘆息道:“來人啊,給宮里報信吧。哎,要變天了?!?p> 衛(wèi)康凝視著披著厚重帥袍,在雪中踉踉蹌蹌走回帳中的趙廣源,嘆了口氣。
身側(cè)的白衣書生則是低下頭輕聲問道:“侯爺,非要如此嗎?咱們的籌碼尚未完全布置好?!?p> 衛(wèi)康微微沉默,開口道:“我知道,但不能再等了,若是再等下去,景王或是永王登基,所有人就都不會在意那件事了?!?p> 定了定神,他沉聲問道:“京城里面安排好了嗎?”
白衣書生行禮道:“按照侯爺吩咐,都布置妥當了。只是....”
衛(wèi)康一皺眉,“只是什么?”
“只是楊老太傅此人太過重要,單憑侯爺那封信里的內(nèi)容,只怕....”
衛(wèi)康長嘆一聲,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伸手抓了一朵,看著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時不我待啊,只希望我想的沒有錯......“
........
距離封鎖皇宮已經(jīng)過去了幾日,那些久久未能回家的朝中重臣也是迫不及待的回家,吩咐下人緊閉大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外出。
整個京城一時間竟有些蕭索,連糧價都微微上漲了些。
內(nèi)閣首輔柴信然自從宮里回來后,便徑直回了府內(nèi),除了當夜寫了幾封書信吩咐下人送出以外,這幾日便再無任何動作,所有來府上的拜帖統(tǒng)統(tǒng)被管家退了回去。
只是這一日夜里,柴府的大門卻被輕輕叩響。
門房打開縫隙,看到的是一個全身被黑袍裹住的人,正要開口說話,只見那黑衣人自門縫中遞過一塊被黑布包裹著沉甸甸的東西。
“把這個交給你們管事的,讓他轉(zhuǎn)告你們老爺,就說是故人來訪?!?p> 門房接過包裹,小心翼翼的去了。
只片刻功夫,一旁的側(cè)門打開一個口子,柴府管家伸頭朝大街上左右看了一眼,這才對著黑衣人點點頭,示意他跟進來。
柴府極大,兩人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管家將黑衣人安排在一間內(nèi)室中,點燃蠟燭,開口道:“客人稍后,老爺吩咐說一會便到?!?p> 正說話間,那房門已被推開,身著便服的柴信然已經(jīng)走了進來。
與管家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那管家便行禮退出,將房門合上。
兩人一時無言,屋內(nèi)瞬間陷入沉默,只聽到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你們侯爺動靜鬧得這么大,是想要做什么?逼宮嗎?”柴信然率先開口,終究是打破了這沉默。
黑衣人掀去黑袍,露出真容,赫然便是平?jīng)龊钌磉叺哪俏粫?p> “柴大人多慮了,此番入京,不過是護送殿下回京罷了?!?p> “哼,殿下,什么殿下!老夫怎么沒聽說過?”
書生沉默,只是絲毫不懼的抬頭凝視著柴信然。
“好,就算老臣承認這位皇子,又有何用?宮里不開口,他就永遠名不正言不順,更何況他還是武帝之子,乃是前朝皇子!你們又何苦來攪這趟渾水?!?p> 柴信然無奈的嘆了口氣,坐了下來。
“宮中之事,侯爺自有安排,我們只希望柴大人能在關鍵時刻,祝殿下一臂之力。”
柴信然冷笑道:“你們侯爺還當真是將自己當成活神仙了嗎?一臂之力,哼,老朽縱然有三頭六臂也幫不了你們!想必你們也清楚,如今這局勢,景王上有太后撐腰,下有朝中重臣暗中支持,再加上如今宮中已被禁嚴,太后可謂是手握乾坤,足夠他名正言順的登上皇位了。但就算是景王,也得小心提防著永王。永王乃是陛下親弟,他在朝中經(jīng)營多年,與西南邊關系密切,且身在楊太傅門下,在朝中可謂是如魚得水。此番皇位之爭,兩人都是一呼百應,天命所歸,我問你,除了你們十萬平?jīng)鲕姡俏坏钕履檬裁春退麄儬???p> 似乎是話說的多了,語氣激動了些,他稍稍喘了一口,喝了杯茶,繼續(xù)道:“你們可要想清楚,若是你們當真率軍入城,哪怕是殺光了所有反對之人,只要這后宮之內(nèi)不開口,沒有陛下遺詔,沒有太后懿旨,便永遠無法登基,除非.....”
他凝視著面前仍帶著微笑的書生,沉聲道:“除非你們要改朝換代!”
書生站起身,朝著柴欣然深深一拜,一揖到底。
“柴大人,華某受柴大人厚恩,這輩子能前去西涼能使得一身報負,此生無以為報。只是柴大人,您相信我家侯爺會做這等謀逆之事嗎?“
柴信然沉默不語。
書生凝視著這位在歷經(jīng)三朝位極人臣的中極殿大學士,緩緩開口道:”殿下入京之日,便是平?jīng)鲕娡塑娭畷r,屆時只有殿下只身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