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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

第22章:脫身

芍河以南 蕪深 4152 2020-02-17 21:09:39

  武知蹊第二日一早就換了衣裳,從后院里放飛了一枚信號彈,遠遠瞧著就像是一只小鷹沖上云霄,尖銳的一聲唳,然后無影無蹤。

  沈扶風(fēng)和謝昀就在前面的,隔著兩座小殿的巴蘭閣院中,一棵盛大的辛夷花樹下端坐。

  “王爺可有聽見什么聲音?”沈扶風(fēng)攢香灰的手一頓,抬眼問對面的謝昀。

  “信號彈?!?p>  沈扶風(fēng)直著身子,往聲音處盼了盼,“像是從后閣方向傳來,那是正兒八經(jīng)的內(nèi)院了。”

  謝昀倒懶得去瞧,他慵慵懶懶地靠在深色的木椅上,背后墊了塊上好蜀錦縫制的軟墊,里頭塞著鵝絨或是棉絮他也不知,總之舒服,日頭透了疏葉打下來,將他曬的有些悶,隨手扯開紅裳斜領(lǐng),袒露了一塊胸膛,上面布著一條半掌長的疤痕,猙獰的在陽光下無所避躲。

  沈扶風(fēng)見多了他這副樣子,倒不會像初識的時候道他一句隨行恣意。細致的將香爐蓋上,望著漂浮上來的幾縷輕煙,提口道:“昨個晨時,您便該帶著新王妃進宮參拜圣上皇后,卻拿了暈癥搪塞,今日午后,皇后的召見,也準(zhǔn)備推辭嗎?”

  “說到這個?!敝x昀微睜眼來,被一絲陽光橫在臉頰上,半寐般的漫不經(jīng)心道:“前幾日同你打賭那花太文會如何應(yīng)對他嫡女自縊的事,你說他會尋個思慮完好的死因稟明圣上,推脫干凈花府之責(zé),順應(yīng)贏王謝翊,將克妻不詳之言落實到我身上來,可惜你失算了?!?p>  沈扶風(fēng)顯然落寞幾分,指尖輕輕的撫過木桌邊緣處的一圈紋痕,反道:“沈某無能,廟堂難算,想來當(dāng)初對王爺說的輔助之詞,實在可笑?!?p>  “無能便無能,有個什么可笑?”謝昀松了松盤臥的腿,眼睛明亮的睜開來,忽然笑:“我也失算,原以為花太文對我尚有幾分信任,就算嫡女自縊,也能將府中未出閣的其他女兒替嫁過來,如此保全兩家名聲??梢话胍话耄茨茏鴮嵨乙粋€克妻之名,也未嫁次女,你可來猜一猜,前個眾人傳,自踹轎門,飛步入府的人,是誰?”

  文弱的先生攏緊了厚披風(fēng),低頭輕咳兩下,思慮他所說的‘無能便無能’其實心中積郁深久,也沒去妄圖猜測謝昀的真心,沒跟他說一句‘你非不能,是乃不為’。

  便聽得謝昀放肆大笑,指關(guān)節(jié)將桌臺敲的咚咚響,罷了指著巴蘭閣前蹲在太陽底下動也不動,正熱的吐舌哈氣的咚隆,揭秘般的興奮自得地說:“是這東西的主子?!?p>  “說到這頭狼,沈某還沒問王爺是什么時候帶進府中的?這樣的大,實在太過招搖,它的主人究竟是誰?”沈扶風(fēng)覺得自己被繞進了一個迷地,有些不知方向。

  “既然你這樣問,既然人家已經(jīng)放信號彈了。”謝昀站起來朝咚隆走過去,拍拍它深厚如墨般的狼腦袋,命令道:“起來,跟我去添合院?!?p>  轉(zhuǎn)三兩個彎的路,便到了添合院,沈扶風(fēng)走在謝昀身側(cè),快到的時候,見他突然一個后翻將大門給踹了開,然后輕巧的躍上院墻上去,蹲在一棵茂密的樹葉里藏起來,那里朝自己擠眉弄眼,咚隆則趴在墻根下,順從的跟著謝昀。

  大門被踢開,院子里空空蕩蕩,屋子里的門被人拉開,武知蹊戴著帷帽現(xiàn)身,一眼就看見了杵在院門外,頗有些無措的沈扶風(fēng),一時二人皆楞了楞。

  “沈扶風(fēng)請王妃安?!彼m不知道她是誰,依著假面規(guī)矩,她便還是王妃,府里除了謝昀,誰見了都是要行禮的。

  武知蹊總不能即刻拱手還禮的,她將門一關(guān),直往后院去了。

  沈扶風(fēng)抬頭,往那棵樹上看,問道:“王爺這是什么意思?”

  “你該上前去掀她的帷布,她不會打你?!毕肓讼耄x昀站起來,繞著圍墻飛速的往后院走,咚隆則跟在外頭跑,留沈扶風(fēng)一人在院子外頭,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武知蹊正將一具發(fā)軟的尸體,從草堆里往屋子里拖。

  她方才放了個小信號彈,同之前商議好的,讓左芪去丞相府將花翠微的尸體抬出來交給蓮子,可很是埋怨,為什么蓮子不將花翠微直接弄到屋子里?非得她白搭時間進來干這樣的活。

  而且這不是花翠微,是事先讓左芪從亂葬崗找的一具身形和她相似的女尸。花翠微生前貞烈,死了也要好生安葬一番。

  “總不能燒的面目全非?!蔽渲钑挠欣⒕?。

  正拖到門檻上了,往里使勁一拽,總算將人給拖進了屋子里,武知蹊背對著池塘,也背對著無聲無息落在池塘邊的謝昀,從一旁地上拿起來事先準(zhǔn)備好的蠟燭,手一抬,預(yù)備就要丟了進去,忽地聽聞一聲:“翠翠!”

  她一轉(zhuǎn)身,透了一層朦朧的湛色帷布,瞧見了謝昀,那人好整以暇十分悠閑,看戲似的靠在榕樹邊兒上,伸手就夠了幾片葉子在掌心揉搓,武知蹊聽到那兩個字,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名字也是同翠一樣的讀音。

  謝昀也沒料到這兩個字喊出來,竟會讓自己有那么一刻失神,尤記得記憶深處的一段時光,他也曾親密無間的喊了一個誰這樣兩個字,腦子里浮了一張圓潤稚嫩的臉頰出來,光溜溜的腦袋上停著一只花蝴蝶,那小小的姑娘,流著鼻涕對自己說:“無人予我名姓,只婆子們喚我脆脆,不知何意,你知道嗎?”

  武知蹊將門不動聲色的給帶上,將尸體關(guān)在了里面,左右環(huán)顧一圈,忽然高聲呼喚:“咚??!”

  謝昀眼角余光瞥見墻頭上飛躍了團黑乎乎的巨影,幾步一跑,就臥到了武知蹊的面前去,乖巧溫順的太明顯,就橫在兩個人中間,頗有威脅的意思。

  “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敝枭硇伟逯保邉拥臅r候腰間的銅鈴細細碎碎的作響,警告道:“也不要來招惹我?!?p>  “如何是多管閑事?”謝昀很不懂,“這是我的王府,你即將燒的是我王妃的院子還有我的王妃,先招惹的人分明是你,對是不對?”

  武知蹊一向說不過他,只利落的將手一抬,那根蠟燭就透過門縫丟進了屋子里,將一地事先潑好的酒水一瞬點燃,引了火光出來。

  謝昀往前走幾步,驚聲發(fā)問:“你還真敢燒?”

  只見武知蹊一把扯下披在外頭的披風(fēng),一同丟進火堆里,露出了原本那身草原的裝束,帷布一摘也往火里拋,晃了晃頭,甩了高束的馬尾,怎一個利落舒暢了的。她嘴角一勾,反問:“又有什么不敢?各取所需罷了?!?p>  “還真是好厲害的手段,無端灌了我府中四個奴才毒藥,轉(zhuǎn)頭要人找我來求解藥?你可曉得那四個都是圣上的人?這番折騰,要以為是我故意苛待了?!敝x昀嘖嘖兩聲,不求甚解,瞇著眼睛又問:“玩哪些個不好?你怎么就盯上那四個了?”

  武知蹊聽他提起這個,不客氣的嗆回去:“我便就是見哪個不順眼就毒害哪個!”

  “毒的好!”謝昀拍掌點頭,“實話說我也見著他們很不順眼,所以未賜解藥,四具尸體已經(jīng)運去亂葬崗喂蛇了?!?p>  這下輪到她錯愕,謝昀應(yīng)當(dāng)是不知道醉酒發(fā)病的時候被虐待的事情,那么他這樣任性的不給解藥,也當(dāng)真是有膽。

  沈扶風(fēng)見了濃煙滾起來,繞著院子,從后門走進來,見到二人一獸對峙的模樣,有些不清不楚,再一細想,特意多看了幾眼武知蹊,才曉得她是黑狼的主人,是假扮花翠微嫁進府的那位姑娘。

  謝昀不知為何突然從背后挑起了弓箭,對準(zhǔn)了火場前的女子,那頭狼見狀,便露了獠牙,森森的擋在了知蹊面前,盯著他,好生警惕。

  “死便死,方法多了去,跳樓的落水的,再不濟就按她原本的死法,吊死的就好,你非賠上我?guī)组g屋子,好歹毒。”謝昀松指,一箭離弦,射在了一塊即將掉落的木板子上,偏離一點,擦著武知蹊的肩落在地上,碰了幾個星火。

  她瞥了眼腳邊,往前走幾步,朝謝昀抱拳,“一月之內(nèi),我必接回咚隆,望你好生養(yǎng)著,除了鬼魂,他還吃生畜,也有例外的時候,比方他餓了或者不舒服了,是會吃人的?!?p>  言下之意,請你好好的供祖宗一樣的照顧好我的寶貝黑狼,他也許就不吃你了!

  “太兇了,我要求換一個。”謝昀朝沈扶風(fēng)招招手:“嚇到這個病秧子怎么辦?你賠的起嗎?”

  “給你貓你又不敢要!還有臉跟我提什么要求?”

  “那還是狼要威武一些?!敝x昀認慫,笑的咬牙切齒:“本王的臉好著,無需武姑娘問候?!?p>  本王?

  武知蹊倒是第一次聽見他自稱本王,大不習(xí)慣,若非聽見,她估計自己都要忘了這些個王爺都是有正經(jīng)自稱的,像平民百姓一般稱‘我’的,謝昀也算另類。

  沈扶風(fēng)朝她輕輕地搖著頭,拱手道:“武姑娘請便?!?p>  看見他了,武知蹊卻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猶豫之時,想起來阿姐的教導(dǎo),沒把握的便不做,她便也不說了。

  只是謝昀這酒癮之毒,拖不大得,到后頭每次病發(fā)只會越來越煎熬痛苦,早些尋到梅海去,便早些解脫。

  可說到底,這又干她什么事呢?

  關(guān)于皇族朝堂,她這次已經(jīng)不由得碰上了,萬不可再多嘴。

  正欲飛身走了,盛嬤嬤又不知道從哪里跑了來,望著那一屋子的大火,頓時腿就軟了,顫問:“王妃可是在里頭?!”

  謝昀點頭,“死里邊了?!?p>  沈扶風(fēng)默不作聲,一連往外走了好遠,濃煙嗆得他呼吸困難,只和武知蹊站在了一處去,對她說:“武姑娘既已和王爺談妥,便放心的走吧?!?p>  知蹊心疑,為何這人總讓自己走?

  她又不想問出口,打量了眼這病秧子,又瞧見周遭跑來一大群提著水桶的奴才們,那屋子焚的也差不多,那尸體的臉被她刻意抹了油,也應(yīng)該難以分辨了。

  武知蹊便一揮衣袖,從墻頭上躍過去消失了。

  咚隆小跑了幾步,瞧著是想跟武知蹊走的,被謝昀一嗓子喊回來:“咚??!臥下!”

  那匹壯碩的大狼只得慢下來,不情不愿的臥在墻邊上,腦袋昂著望向她方才離去的地方。

  “哦吼!王妃死了?這才多久?滿打滿算不過第三日!”盛嬤嬤欲哭無淚,捶胸頓足,“圣上要如何苛責(zé)王爺呢?天下百姓又會怎么議論您呢!”

  謝昀讓丙冬將她帶出去,臨走時只重申:“隨他們怎么去說,我做我的,不必誰都懂。”

  “王爺莫要再說這樣的話!叫旁人聽去,以為是您害了王妃!”盛嬤嬤聽了這話,又折回來兩步,搖著頭一再囑咐:“您不能再立于風(fēng)口浪尖了!請您想一想孟皇后!她當(dāng)年是多希望您可以受天下人的敬仰!您切莫辜負她的一片心啊!”

  這番謝昀還沒開口,沈扶風(fēng)倒是走近去,溫聲和她辯解:“倒是嬤嬤這番話往后是不可再說了。天下人的敬仰只能是那天子寶座上的人,同王爺又有何干?”

  “沈先生言之有理,辛虧這站的遠,奴才丫鬟們都忙著救火,若傳了出去,才是真的不好,您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北侧止局钋弧?p>  盛嬤嬤又怒又急,將丙冬的手一撇,這漢子便不敢碰她。

  院子外的空地上,他們看見嬤嬤指了這個又指哪個,大有懊惱和痛惜的意思,跪在地上,面朝謝昀一跪,哭道:“便都是因了這兩個沒用的人,累的王爺至今日田地!若您當(dāng)年重用魏先生,何止于此!偏被這個病秧子說軟了耳朵?。【人斡?!反惹了一身掃不掉的糟污……孟皇后若在,怎能甘心見你受苦?。 ?p>  “嬤嬤!”丙冬第一個叫不平,卻只高喚了一聲,還沒下句,那嬤嬤的火便燒到了自己身上來,聽得怒斥:“王爺犯病做了糊涂事,你也從來無能阻攔!在旁同病秧子挑唆著做了許多胡鬧的事情!怎么敢在這里對我叫喚!”

  “刁奴?!?p>  謝昀聽的淡漠,心事不露也不多說,留了這二字,拂袖便離去。

  沈扶風(fēng)也似乎聽多了這樣的話,朝仍舊跪在地上哭喊的盛嬤嬤一拱手,也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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