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晨曦的時候,武知蹊差不多已經(jīng)將這個小屋子全部檢查了一遍,但凡是可以翻開的地方,她都找了,沒有什么東西是招陰的,可的的確確這個屋子有很強的聚陰能力。
她懷疑是腳下的選位,風(fēng)水雖不大懂,可想了想也不會有聚的這樣精細(xì)的局,若土地有問題,整個王府也都會有一些陰氣才對??傊畟撕靡环X子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眼見天都涼了,也該離開這里。
事實上,人來的比她想象還要早,武知蹊倒是清楚自己這副樣子不能叫人撞見,翻身上了屋頂,就趴在那冰涼的瓦片上,看著兩個人推開那扇院門。
盛嬤嬤瞧見還倒在水里的謝昀,當(dāng)下就跪了過去,捂著嘴,哭的痛不欲生也不敢出聲,僵老的身子顫抖著,悲痛了得。
沈扶風(fēng)未去攙扶,立在謝昀身旁,居高臨下的輕嘆搖了搖頭,頗為無奈,頗為心酸。他穿的很厚實,被晨間帶露的風(fēng)一吹,還是將臉色凍的不著血色,活了的只有那雙眼,眸子亮色如夜燈,澄澈又堅定。
他還是蹲下去,伸手碰了碰謝昀,喚道:“王爺,丙冬馬上就來了,我們接你回巴蘭閣。”
謝昀睫羽微動,眉心突地一蹙,跪在一旁的嬤嬤見狀連忙擦干了眼淚,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動著不靈活的手去抹謝昀臉上已經(jīng)干掉的亂發(fā),愛惜的喚道:“小昀,我們起來?!?p> “嬤嬤……”他睜開眼往四周望著,了然的笑著,從地上站起來,一手撐著水缸,又往里頭看了一眼,故作輕松地道:“很好,昨夜沒把自己喝出傷,面上沒有,也不覺身上酸痛?!?p> 沈扶風(fēng)看著他們往外走,自己跟在后邊,不放心的提點一句:“早知不尋常,何必忍耐,王爺只念著他們的好,都走到這份上,也無人領(lǐng)情,無人手軟?!?p> “哼?!彼D(zhuǎn)過身來,手指朝沈扶風(fēng)一點:“病秧子說酒癮子,你卻是比我還差!沈扶風(fēng),你常說我忍耐,你又何嘗沒忍耐?都要死的人了,去見一面你那位日思夜想的姑娘不行嗎?”
他被謝昀堵的半晌說不出來話,等他們走遠(yuǎn)了,方同自己嘆一聲:“此生不能相守與此生再不能見,怎么算也是前者不會那么痛,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她若知曉,痛的就該她一人,那時候我魂飛魄散無蹤無影,又叫哪個去替她拭淚?”
屋頂上的武知蹊心緒繁雜,她說昨夜那四個人怎么敢對謝昀下手,原來他醉酒過后是什么都不記得的。
也突然察覺到了什么,那個沈扶風(fēng)、同他的關(guān)系似乎并沒有外頭傳的那般,如此心思細(xì)膩,玉柳般干凈的沈先生,同獻媚承歡的男寵很是搭不上干系,且他心里已有一位相思入骨的姑娘,而謝昀是知道這件事的。
若說是男寵,倒如不說是知己更為貼切。
遠(yuǎn)山已見破曉,天邊撕開一道微茫的口子,泄了道天光入世,靜悄悄,仿若一只睜開的眼。
武知蹊轉(zhuǎn)個身,抱著未干透的裙擺從另一側(cè)翻身下了屋頂,輕巧的身子沒入草堆,往小徑行去。
武知蹊回去原先那個寢殿的時候,門口已經(jīng)立了四位侍女,她腳步一頓,從窗子翻了進去,又長又沉的裙擺將案臺上滅掉的一盞小燈碰倒,鏤空的琉璃罩子碎了一地,外頭便有人推門進來,朝里頭張望,口喚王妃。
她躲在漆墨的柱子后頭,扯了紅綃遮掩著,低聲呵斥:“出去?!?p> 小侍女聽了話只得往后退,將門給帶上,同外頭站著的三個面面相覷,小聲說:“王妃怎么沒從丞相府帶貼身的侍女來?有個貼身的,也便好些?!?p> “昨夜殿下應(yīng)該發(fā)病,我們都被趕遠(yuǎn)了,沒人照料到王妃,她初來乍到的受了一夜冷落,發(fā)火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蹅兌囝欀c?!鼻浦行├系赖氖膛f著,隔著花雕門,往里頭喊:“天亮了,王妃現(xiàn)歇息著不必等了,盛嬤嬤遣人傳了話來,殿下的妃妾們來請安,您若不想見,便可以不見,殿下大抵會晚一些過來?!?p> 要他瞧個什么?她隨意挑了件顏色深沉的袍子換上,卻寬松的很,不會綁帶子。武知蹊犯了難,想她雙手結(jié)印如何靈活,對著兩根這樣飄飄長帶竟沒了想法,若說打個結(jié)實的然后塞起來還可以,可她知道這袍子不是那樣綁的……南地姑娘們的長裙短衫,實在是麻煩。
“進來一個?!彼T外喚聲,此刻已經(jīng)隨意套好了一身松垮的衣裳,坐在榻上,門被推開又被關(guān)上,靠譜些的那個已經(jīng)跪在屏風(fēng)外,口中正請王妃安。
武知蹊開門見山:“這個是要如何系?里頭應(yīng)當(dāng)還有幾件衫裙?”
那侍女聽問仰頭去看,這樣一見便嚇了遭!忍不住的納罕,只說:“正經(jīng)的里頭還差一件抹胸和半裙,心思這堂堂丞相千金竟然到了這般地步,在閨閣中日日穿戴怎會不清楚?
“你喚什么名,什么姓?”
“婢子無姓,賤名兒茶?!?p> 好生奇怪的名字,她只想了想,沒說出來,又思慮她方才在門外說的那幾句話,再問:“兒茶,你方才在門外說,你們殿下的妾室要來拜我?”
“回王妃,卻是規(guī)矩,有記名的妾室都要來向您請安,估摸著再一刻鐘就該到了?!眱翰鑼嵲诳床幌氯?,邊道:“先讓婢子給您穿戴齊整吧?”
武知蹊低頭看了眼衣裳,揉了揉那怎么也弄不平的領(lǐng)子,朝她招手:“你來幫我?!?p> 兒茶跪著上前去,叫她瞧得很不舒服,道:“站起來吧,沒那么多規(guī)矩?!?p> “王妃好意,規(guī)矩卻仍是規(guī)矩?!眱翰鑼⑺囊律岩患牟鸾忾_,脫到后頭,瞧見一件粗布的灰色小肩衫,穿在肚兜的外頭,她楞了楞,就要將那脫下來,武知蹊忙推開她手:“這件不必,我自小穿慣了的?!?p> “是。”
“你們王爺有多少妾室?”武知蹊想了想,再問:“又有多少男寵?”
兒茶想了會兒,輕車熟路的將一件藕色的半身裙給她系好,回答:“前些日子送出府好些,如今王府里留下的大多是近年的新人,總十四位妾室夫人,至于男寵——說來王妃也許不信,外頭雖流言甚廣,也就只有咱們府里當(dāng)差年久的下人們知道,那些公子們才是成對的,王爺許是因為好心,借著自己的名頭給了他們一方天地相守,面上瞧著是進了王府,可府里大多都沒影,都走了的?!?p> “沈扶風(fēng)呢?我聽朝督司孫遷說他原官拜左諫議,怎么就?”
武知蹊站起來,任由兒茶給她披上外袍系好漂亮利落的結(jié),聽道:“回王妃,婢子本不該嚼舌,可因著您是主子,婢子便不敢欺瞞。沈先生入府是兩年前,王爺還是太子的時候,先生諫議上奏的折子還未到圣上手里便被人攔了,反而次日沈先生被人莫名尋了錯處革職流放,據(jù)說下朝時候國舅爺給了他難堪,咱們王爺那時候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就拉了公子的手,去尋了圣上開恩,將沈先生留在了京城?!?p> “沈先生瞧著高風(fēng)亮節(jié),他怎么會當(dāng)眾承認(rèn)這等事情,你一個丫頭又是從哪里聽來的?”
兒茶跪拜,再道:“王妃明察,兒茶所說皆是當(dāng)年臨城鬧得沸沸揚揚之言,絕無半點虛騙,您久處深閨許是未聞,至于先生與王爺之間,婢子也未多見,便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