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鋒芒初試：西行
凝煙擔(dān)心道：“大姐，你一個人能行嗎？”纖羅道：“好啦，我還沒有不濟(jì)到要讓你來擔(dān)心的地步，快走吧。”完顏翎扶起斷樓，從凝煙手里拿過雙劍，拱手道：“多謝三位姐姐出手相助，后會有期！”朱華和白露護(hù)著三人，一路下了山。此時正是殘席未盡，眾人都在飲酒作樂，恭祝掌門武功又進(jìn)一層，全然無人抓住這幾個悄悄溜走的身影。到了山下，白露和凝煙依依不舍，朱華焦急道：“行了快走吧，你剛才那一棒子未必有多管用，他倆一旦醒了，一定會叫派中弟子追捕，到時候就來不及了。你們連夜趕路，停都別停??！”
三人從山門附近的馬廄里牽了兩匹馬，凝煙不會騎馬，便和完顏翎同乘一匹，斷樓自己騎一匹。三人都是人生地不熟，該往哪里走也不知道，但是嵩山山門向東，為了減少被追趕的風(fēng)險，完顏翎便出主意，偏偏向西走，就這樣快馬加鞭、停也不停地跑了一天一夜。凝煙到底不是練武之人，身體實在受不了，兩匹馬也走不動了，便停下來休息一下。
完顏翎和斷樓都在地牢里待了將近一個月，雖然說他倆手腳勤快經(jīng)常打掃，可是到底暗無天日，又跑了這一身的汗，身上的衣物都又酸又臭，令人掩鼻。二人的包裹都丟在了嵩山，身上更是一文錢都沒有。好在凝煙出門的時候準(zhǔn)備萬全，帶了些盤纏，纖羅三姐妹也都周濟(jì)了些。幾人找了一處集鎮(zhèn)，都置辦兩件衣服，好好吃了頓飯，洗個澡歇了一覺。三人思量著大概也追不上來了，便漸漸慢了下來，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
凝煙姐妹幾個畢竟只是侍女，每月的例錢只有那么多，就算湊在一起，到底也比不上斷樓二人之前那般出手闊綽，衣食住行都拮據(jù)了起來。吃的是粗茶淡飯，住的是破落小店，衣服破了也不能隨便換，要一針一線地補(bǔ)好再穿。斷樓和完顏翎都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人，可是又哪里會這些活計？還是得讓凝煙來弄，精打細(xì)算，三人一路起碼溫飽不愁。但這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盤纏也漸漸見底了。這一天，斷樓和完顏翎坐在一起，盤算之后該往哪里走。
完顏翎想了想道：“算著日子，叔皇已經(jīng)下詔，正式冊封劉豫為大齊皇帝。再看街上的情境，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正是在緊鑼密鼓地張羅著，再過兩個月左右，他就正式登基了。依我看，雖然這一路變數(shù)甚多，但四哥交代的任務(wù)還是要繼續(xù)，咱們還是前往大名府吧，也好狠狠敲他一筆盤纏?！睌鄻青帕艘幌?，卻是默不作聲。完顏翎戳了他一下道：“唉，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啊，你是怎么個意思？”
斷樓抬起頭來道：“翎兒，我想去一個地方，就是不知道……”完顏翎道：“想去哪里就說啊，別婆婆媽媽的?！睌鄻浅烈鞯溃骸拔蚁肴ヒ惶巳A山?！?p> “華山？”完顏翎想起來了，溫言道：“你是想弄清墨玉雙劍的來歷？”斷樓點頭道：“沒錯，從小我娘就瞞著我很多事情，不告訴我我爹是誰，不告訴她的過去，連這兩把劍和劍法的來歷都不告訴我……哎，其實十多年過去到現(xiàn)在，我原本也不在意了，可是那個何路通、趙鈞羨，還有趙懷遠(yuǎn)掌門，都說這兩把劍是華山派的，一下子，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成天纏著我娘問這問那的日子。咱們這次逃出來，偏偏又是向西走，正是華山的方向，我想……”
完顏翎拍了一下斷樓的肩膀，打斷他道：“好了，咱們就去華山！”
斷樓抬頭看著完顏翎，她的眼中滿是溫柔，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翎兒，我們這一路也見識到了很多，漢人和女真人之間勢同水火，不一定還會碰見什么人。我武功雖然有了些進(jìn)境，可也難保會再遇到什么高手?！蓖觐侓帷皣u”了一聲，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斷樓的嘴上，淺淺一笑道：“你娘那也是我姑姑，我姑姑背后藏著的那些秘密，我也很好奇想知道啊。再說，咱們是要去暗訪民情，那大名府是國都，肯定都是些粉飾太平的東西，沒什么好看的。華山也會歸在大齊治下，這叫公事私事兩不誤！”
斷樓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歉疚。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經(jīng)歷，二人患難生死與共，都看到了之前從未見過的一面，雖然總是疲于奔命無暇談愛，但感情卻似乎比以前更加深厚，也更加相互理解。斷樓將完顏翎摟進(jìn)懷中，完顏翎也將頭貼在斷樓的胸膛上，輕聲道：“你在意的事情，也就是我在意的事情?！?p> 兩人正溫言情話，忽然門吱呀一聲開了，凝煙低頭捋著臂彎里的衣服，邊進(jìn)來邊道：“斷樓公子，你的衣服我給你補(bǔ)好了，你試試合不合……哎呀！”她一抬頭，正看見斷樓和完顏翎抱在一起，不禁羞紅了臉，不知所措地轉(zhuǎn)過身去。斷樓和完顏翎也連忙分了開來，臉都有些發(fā)燙，斷樓起身接口道：“凝煙姐，你……你來了啊。”
凝煙窘迫地點點頭道：“嗯……嗯。這是你的舊衣服，我給你補(bǔ)了一下，你看看合不合身。”也不回頭，伸手將衣服遞了過去。斷樓接過衣服，稍微比量了一下道：“合身的合身的，辛苦凝煙姐了。哦對了，姐你以后叫我斷樓就行了，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你看你總是改不過口?！?p> 凝煙輕道：“習(xí)慣了，慢慢改?！蓖觐侓嵋话褜鄻堑囊路屵^來看了看，嘻嘻笑道：“凝煙姐，你不光做飯好，縫補(bǔ)衣服的手藝也這么好。改天你教教我唄，省得這個家伙老說我沒個女孩子樣，嫌我不夠賢惠?！蹦裏煹溃骸棒醿耗阏f笑了，斷樓公……這么喜歡你，以后還不一定怎么寵著你呢，哪能舍得讓你干這些粗活？我只是做得多了，習(xí)慣了而已，還叫什么手藝?！睌鄻切Φ溃骸澳裏熃悖氵@還叫粗活？對于翎兒來說，那就是難頂天的細(xì)活了?！?p> 完顏翎道：“去你的，就會胡說八道！哎對了凝煙姐姐，我們接下來打算去華山，你看怎么樣？”凝煙道：“我都可以，就跟著你們走。”完顏翎拉著凝煙的手道：“凝煙姐姐你放心，等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帶你回上京，我姑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到時候也讓她給你說一門親事，姐姐這樣好的人，只怕提親的人都要把帳前的草皮磨光了呢?！蹦裏熜叩溃骸懊妹?，你又瞎說！”抽開手走了出去。
斷樓湊到完顏翎的身邊道：“明明是我娘，倒讓你先拿來獻(xiàn)了殷勤。”完顏翎道：“怎么，不行嗎？”斷樓拿回衣服，走到床邊道：“行，當(dāng)然行了。反正早晚有一天你也得改口叫娘。”完顏翎道：“好啊，那我就先替娘教訓(xùn)一下你這個沒臉沒皮的家伙。”回身抬手要打，斷樓一下子脫下罩衫，抬手道：“且慢，我要換衣服，等換完再打。還是說你想看著我換？”完顏翎臉一紅，輕輕啐了一口道：“呸，不害臊！快點換，換好了就該趕路了。”轉(zhuǎn)身出了門。
過了一會兒，三人收拾好了行李，在樓下用些便飯。正吃著，忽然聽見旁邊桌上四個中年漢子道：“你們說這次何副掌門吸引韃子來嵩山的計劃吃了虧，現(xiàn)在那趙老頭攔著收回了所有的暗樁，看來這檔子事是真的要黃了？”另一個人聽起來像是個領(lǐng)頭的，粗聲粗氣道：“可不是，這不是飛鴿傳書拜托咱們周掌門，要再尋覓一處新的地方作為誘餌嘛?！庇忠蝗说溃骸澳阏f咱們幾個也真是窩囊，說是四大護(hù)法，可卻總干這些跑腿的事情?！钡谒娜说溃骸靶o(hù)法，你這么說就不對了。此事事關(guān)重大，掌門那是信得過咱們，才讓咱們幫忙在各大派之間傳遞消息?！北唤凶鲂o(hù)法的嘆口氣道：“唉，可是不知道周掌門，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把他那絕世武功教給我們一些，哪怕就學(xué)到一二分，我也滿足了?！睘槭啄侨说溃骸靶辛?，都別抱怨了。掌門說了，等把這趟差事辦好了，自然會教給咱們的。行了，快吃，吃完了還要出關(guān)呢?！?p> 斷樓和完顏翎從“何副掌門”四個字開始就豎起耳朵聽著，心中暗暗吃驚，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經(jīng)過這一番磨難，兩人都穩(wěn)重了許多。等到旁邊桌的四個人吃飽喝足走了，完顏翎起身走到柜臺，問店老板道：“老板，跟你打聽個事。我們?nèi)齻€是來走親戚的，頭一回來人生地不熟，親戚信里說他家出了關(guān)就到，可是沒說是什么關(guān)，您知道嗎？”
店主人想了想道：“出關(guān)？要是這附近的話，那肯定就是函谷關(guān)了，再沒別的大關(guān)了?！蓖觐侓岬溃骸澳悄肋@路怎么走嗎？”店主人道：“知道知道，我這店里好多都是要西出函谷關(guān)做生意的，你出了門之后，沿著這條大路一直走，騎馬快的話，午飯之前就能趕到?！?p> 完顏翎細(xì)細(xì)問了可走的近路，謝過之后，回到桌前對斷樓道：“問清楚了，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去函谷關(guān)。此事非同小可，有必要去探查一下?！睌鄻强纯茨裏?，正一臉倉惶地看著兩人，顯然沒有什么主意，便對完顏翎道：“聽剛才那四人的說法，他們的掌門人似乎武功甚高。保險起見，咱們還是悄悄過去，看看情況再作打算?！蓖觐侓嵯肓讼氲溃骸耙埠?。”
就此打定主意，三人匆匆用完飯，騎上馬便向西趕去。過了大概二三個時辰，兩旁的景物慢慢有了變化：草木漸漸稀疏，裸露出灰褐色的貧土，地形也變得崎嶇，時不時高聳出一塊巨大的石山。等又行了數(shù)里，腳下已經(jīng)完全是寸草不生的巖石，周圍亂石密布，只留出一條不寬不窄的道路，走著來來往往的商客。到了一處山口，路邊出現(xiàn)了一塊石碑，上面依稀可見小篆書的“函谷關(guān)”三個字。
函谷關(guān)自春秋時期已建，西據(jù)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深谷如函，故名函谷關(guān)。谷底有蜿蜒道路相通，崎嶇狹窄，空谷幽深，兩側(cè)絕壁陡起，峰巖林立，地勢險惡，地貌森然，不但是商旅要道，也是一處名勝。
然而，斷樓、完顏翎和凝煙可無心看什么風(fēng)光。他們一直盯著那四人，見過了函谷關(guān)口之后，四人轉(zhuǎn)了個彎，不再跟著大隊行走，而是鉆進(jìn)了旁邊亂石林中。斷樓和完顏翎相視一點頭，都勒韁下馬，將馬拴在一個石柱上，本想讓凝煙在此等候，可考慮了一下，還是三人一起跟了過去。
那四人渾然不覺，毫無戒備。轉(zhuǎn)了幾個彎之后，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錦衣鶴氅的人，慌忙下拜道：“天護(hù)法趙宇，地護(hù)法錢宙，玄護(hù)法孫洪，黃護(hù)法李荒，拜見掌門人！”說著連扣三次首。那身穿鶴氅之人回過身來，點點頭道：“行了，起來吧。何副掌門的信上怎么說？”
斷樓和完顏翎躲在旁邊看著都是啞然，覺得自己這樣躲躲藏藏真是好氣又好笑，這人竟是周若谷！
完顏翎咯咯輕笑道：“就周若谷那兩下三腳貓的功夫，還好意思給自己弄個什么四大護(hù)法，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真的是笑死個人了?！睌鄻且灿X得無語，便道：“那咱們還躲什么？直接出去唄?！蓖觐侓岬溃骸昂?。”便從石柱后面走了出來，高聲道：“周大掌門，別來無恙??？”
周若谷抬頭看見完顏翎，吃了一驚，隨后鎮(zhèn)定自若道：“原來是江面上的老朋友，二位怎么到這里來了？”斷樓道：“我們還想問你呢。你為什么會跑到這里來？”數(shù)月前在長江上，斷樓原本敬重周若谷視死如歸放過了他，現(xiàn)在見他出現(xiàn)在這里，當(dāng)時的話多半也是編的，直后悔自己當(dāng)時還是太過于單純。完顏翎故意激他道：“哎呀，是不是當(dāng)時給我們磕頭把腦袋撞壞了，迷路了就跑到這里來了呢？”
此話一出，那天地玄黃四大護(hù)法登時大怒，站上前喝道：“小丫頭，你怎敢對我掌門不敬！信不信我掌門一出手就滅了你？”完顏翎雙手叉腰道：“哼，滅了我們？那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周若谷折扇一揮道：“對付你們，還用不著我親自出手！”目光向后一閃，高聲道：“沙幫主，你來得正好！我給你送上兩個小人，你肯定喜歡?！焙竺鎭y石林中傳來大笑聲：“哈哈，周掌門客氣了，你我惺惺相惜，還送什么禮物?！?p> 完顏翎和斷樓都是一驚，回頭一看，沙吞風(fēng)帶著黃沙五毒和一干弟子，大踏步地走了出來。一抬頭看見斷樓和完顏翎，都是一愣，而后脖子上青筋暴起，雙眼發(fā)紅。周若谷笑道：“怎么樣沙幫主，這份禮物可和你的心意？我可是一根毫毛都沒動，就等沙幫主親自來報仇雪恥了?！?p> 沙吞風(fēng)呼呼冷笑道：“好啊周掌門，你這份情我領(lǐng)了！徒兒們，先替為師教訓(xùn)他倆一下！”黃沙五毒應(yīng)道：“得令！”縱身從沙吞風(fēng)背后躍出，各持武器怒目而視。黑蜘蛛道：“臭小子臭丫頭，上次在酒樓，我兄弟五個已經(jīng)還了你的情，是你們自己不領(lǐng)非要糾纏，這次可別怪我們了！”響尾蛇道：“今天，就讓你們嘗一下我們新練的黃沙陣的厲害。”
周若谷奇道：“沙幫主，黃天蕩之后，你還和這兩人見過？”沙吞風(fēng)大窘，原來其他人只知道他和斷樓完顏翎在火船上交過手，那日酒樓被打之事他可是一個字都沒忘外提，哪想到徒兒嘴快給說了出來。完顏翎道：“唉，我說你們幾個。這個老丑八怪連兩根筷子都斗不過，還出手打你們，你們還替他賣命干嘛？”紫毒蝎道：“少廢話，師傅對我等恩重如山，這關(guān)你屁事！少廢話，接招吧。”
響尾蛇手里沙錘一擺，四人立刻沖了上去。斷樓一把將凝煙拉到身后道：“小心了。”丹田宕氣，雙手一揮，胸腔中“咯”的一聲大響，一股勁風(fēng)橫掃而出。黑蜘蛛見勢不妙，叫道：“什么東西？”舉起雙手來擋，卻是毫無還手之力，四人剛跳到半空中，便被呼的一聲打退了回去，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
沙吞風(fēng)又驚又怒。他已經(jīng)收到了何路通的來信，知道斷樓武功大增，可終究不信他能在短短一月之內(nèi)有如此進(jìn)益，一直以為是何路通酒后失手，為了掩飾面子才這樣推脫?，F(xiàn)在一見，才算信以為真，喝道：“臭小子，我親自來會會你！”揮舞月牙鏟沖了上去。完顏翎見狀，拔出墨玄劍扔過去道：“接著！”斷樓一把接住，氣使臂，臂使手，手使劍，“當(dāng)”的一聲，那劍氣和月牙鏟撞在了一起。沙吞風(fēng)大驚，連忙運功補(bǔ)上一掌，斷樓也出掌相迎。兩邊一個霸道凌厲，一個虛涵頂勁，雙掌一擊，都“嘿”了一聲，各退開數(shù)步。
這一下交手，沙吞風(fēng)已知自己確無把握可以穩(wěn)勝斷樓，便叫道：“小的們，一起上！”黃沙幫弟子聽令，蜂擁沖了上去。
斷樓見人數(shù)眾多，只恐自己應(yīng)接不暇，凝煙不會武功，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一把拉住完顏翎和凝煙道：“快走！”腳下飛躍而起，連忙逃跑開來。沙吞風(fēng)率眾緊追不舍，周若谷則是閑庭信步，慢慢跟隨。
斷樓輕功雖高，但拉著人終究不便，漸漸慢了下來。沙吞風(fēng)也不敢貿(mào)然甩下幫眾，便就著弟子們的腳程追趕。一時距離既不拉開也不縮短，就這么跑了數(shù)里路，到得一片空地。聽見一聲哞哞叫聲，旁邊冒出來一頭老黃牛，拉著一輛木板車慢悠悠地走著。車上一個青衣草帽的老頭，灰須灰發(fā)，紅光滿面，正抱臂躺著曬著太陽。見一個年輕小伙子拉著兩個姑娘從亂石林里跑了出來，頓時來了興致，起身問道：“哎小伙子，你拉著兩個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慌里慌張的，是要到哪里去?。俊?p> ?。ù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