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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迷城

第二十三章(2)

塵世迷城 祭韭 4835 2024-07-25 20:32:06

  回到公司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白天人滿為患的辦公室此時顯得十分空曠,祁震在茶水間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個玻璃窗推開一點縫隙,晚風立刻帶著溫熱的暑氣竄進來,不舒服,他于是重又把窗戶關(guān)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時胸口清晰的刺痛,下意識地在前胸處按了按,沒有感覺,他又活動了幾下脖子,挺了挺腰,沒有不舒服,總不至于是因為太激動——他自嘲地想,隨即覺得好笑,以后難不成一動情就心口疼?這不成了孫悟空的緊箍咒了……

  徐奚文從電梯口出來,一眼看見端著咖啡杯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大步流星地奔過來。

  “今天下午的董事會你怎么沒來?”他語氣很是急切,“他們把股份全分了,沒有你的份兒?!?p>  祁震微微點頭,“我知道?!?p>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聲,無法理解地看著祁震,“你就這么無所謂?連爭都不爭一下?”

  祁震懶散地看了他一眼,覺得沒必要解答他這個愚蠢問題。

  “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幾個月,替集團排了這么大一個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有了這些,再加上姑媽將來給你的股份,你就是名副其實的總經(jīng)理了!可你怎么能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幫老東西了?”徐奚文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還有,那個顧伯遠,他自己就要拿走百分之十的股份你知道嗎?怎么說都是你未來的老丈人,之前還肯裝裝樣子,沒想到遇到真章他可是拿的一點不手軟啊?他拿你當什么了?”

  祁震厭倦地轉(zhuǎn)過臉,看見遠處剛出電梯的黃力行,于是微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祁總好,小徐總好!”黃力行腳步輕健地走到祁震面前,滿面春風地跟兩人打招呼。

  徐奚文聞聲看了黃力行一眼,略略點了下頭,繼續(xù)苦口婆心地對祁震道:“我說你能不能積極一點!這可是關(guān)系你以后在公司的——”

  “別啰嗦了行嗎?”祁震打斷徐奚文,“我讓你們來是有正經(jīng)事要談的。”

  徐奚文不服氣地瞪著祁震,“還有什么事比股份重要?”

  祁震沒理他,欠身斜坐在旁邊一張辦公桌上,“第一件是關(guān)于薛燦,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做為證人,配合后續(xù)法務(wù)對訊飛的訴訟。至于他對公司的違法行為,因為是提起公訴,所以他必須承擔法律的制裁,但賠償方面,我已經(jīng)和他約定,等他出來仍然允許他回朝暉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紅和部分工資來抵消公司對他的追賠金額?!?p>  徐奚文難以置信地瞪著祁震,“你腦子壞了嗎?他這種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這樣的?又不是買房貸款,你這等于是白送他錢,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繼續(xù)出賣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嗎?他現(xiàn)在賬戶是負數(shù),他爸隨時可能掛了,他老婆已經(jīng)跟他離婚,他一無所有,連可執(zhí)行的財產(chǎn)都沒有,完全就是一個廢人?!?p>  徐奚文啞口無言,喪氣地罵了一句,轉(zhuǎn)頭去看黃力行。

  黃力行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微微點頭道:“我覺得祁總的安排不錯,薛燦的個人技術(shù)在全國來說是數(shù)得上的,如果就這樣廢了,的確有點可惜。況且,他父親還住在私人醫(yī)院里,他又是個極其孝順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后果,所以應(yīng)該不會再有異心。況且出獄之后,不可能有人再給他機會從事這個行業(yè),比起去做灰產(chǎn),他應(yīng)該會珍惜這最后的機會。”

  徐奚文聽完,終于咂摸出了點味道,嘆了口氣道:“希望如此吧?!?p>  祁震看著黃力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欣賞地朝黃力行點頭道:“第二件事,就是供應(yīng)鏈項目空缺出來的職位,我希望由你來擔任?!?p>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興地拍了拍黃力行的背,“哦,這個好!我雙手贊成!”

  黃力行默默看了一眼祁震,客氣地笑了笑道:“祁總抬愛,并非是我推辭,只是技術(shù)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術(shù)總監(jiān)這個職位不適合我?!?p>  徐奚文對黃力行的推辭有些難以置信,“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著這個位置呢!”

  祁震笑意淺淡地與黃力行對視片刻,自語一般喃喃說道:“你說得對,技術(shù)方面不是你的特長,技術(shù)總監(jiān)這個職位的確不適合……”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黃力行臉上來回掃視,隱約覺出兩人之間在打什么啞謎。

  祁震沉思片刻,仿佛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目光沉穩(wěn)地對黃力行道:“供應(yīng)鏈項目的根本問題是沒有很好的系統(tǒng)協(xié)調(diào),想要深入改革,最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權(quán)力中心,全面負責技術(shù)、財務(wù)、行政、倉儲、物流等所有部門,你覺得是這樣嗎?”

  黃力行微笑著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覺得可以設(shè)立一個執(zhí)行副總,全面負責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著黃力行微微發(fā)亮的眼睛,停頓片刻接著說道:“我之前說過,朝暉的業(yè)務(wù)要分為三個部分,成為完全獨立的個體,所以,從這個職位設(shè)立開始,我就只作為名義上的總經(jīng)理,不再干涉這個單位的具體決策和工作執(zhí)行?!?p>  黃力行神情一肅,他沒想到祁震會如此干脆地放權(quán),他甚至做了最壞的設(shè)想,如果祁震假裝聽不懂,執(zhí)意挽留,或者動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脫身,可祁震竟然就這么輕易地放權(quán)了,這倒讓他不禁有些詫異。

  “哦——那這個職位不但高過我,實質(zhì)上就是跟總經(jīng)理平起平坐了?”徐奚文如夢初醒,他用力拍了拍黃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夠強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懷疑地對祁震道:“這不合規(guī)矩,況且已經(jīng)有薛燦這個前車之鑒,躍級升遷不會服眾的。”

  “規(guī)矩由我來定,朝暉的未來就是唯才是舉,唯才是用,”祁震語氣肯定,“脫離常規(guī)的任命并不是問題,因為與之相配的會是最嚴厲的評價和考核機制,做不出成績是絕對不留的。”

  黃力行撇了撇嘴,“果然祁總給的飯碗不好端啊!”

  祁震輕笑一聲,“別人端不端得穩(wěn)不知道,但我覺得你沒問題?!?p>  徐奚文大笑起來,他頗有些激動地抱住黃力行,轉(zhuǎn)頭對祁震道:“這個我給他打包票,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也饒不了他!”

  黃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握住徐奚文的手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小徐總,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咱們可是同在一條船上,我還事事都仰仗你呢?”

  ——“少來!”

  祁震看著兩人親密的打鬧,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獨自起身離開了公司。

  一周之后,黃力行被正式任命為供應(yīng)鏈項目的執(zhí)行總監(jiān),成為朝暉集團供應(yīng)鏈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新官上任,黃力行動靜不小,他把所有技術(shù)顧問兩年內(nèi)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為各種原因無法進入項目組的技術(shù)人員,隨后重新制定了項目完成的評估標準,并把原有的項目提成獎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規(guī)定在公司引起相當大的反響,各個項目組成員都像打了雞血一樣。隨后,他又分別從香港和德國請到兩位重量級的基礎(chǔ)學科研究員加入到朝暉的研發(fā)部門,組建攻堅技術(shù)團隊,開始探尋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營運方式。祁震則信守諾言,退出了原有供應(yīng)鏈項目的所有工作,轉(zhuǎn)而跟新進公司的彭鯤組建了另一支團隊,正式開啟了地產(chǎn)項目。

  鄭鴻很久沒有跟顧伯遠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兩人下棋是什么時候。他平時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轉(zhuǎn)悠一兩個小時,偶爾簽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維護一下關(guān)系客戶,業(yè)余時間就是在常去的茶館里跟幾個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遠,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對顧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鄭巖調(diào)職去Y城的事,他知道,雖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爭什么,小輩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所以,當他又一次接到顧伯遠的電話時,居然生出些遙遠的陌生感。

  “你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請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們家的門了?”顧伯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給鄭鴻遞了一杯茶。

  鄭鴻從容地接過茶,品了一口笑容淺淡地說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p>  “避什么嫌?”顧伯遠斜著眉毛問。

  “避鄭巖的嫌么!”鄭鴻耷拉著眼皮道。

  顧伯遠瞇了瞇眼睛,這老鬼果然記恨他了,之前把鄭巖外調(diào)出差雖然確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求去的,跟他可沒關(guān)系。

  “怎么?你覺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顧伯遠在金黃色的原木棋礅前盤腿做好,沖鄭鴻直白地問道。

  鄭鴻盯著棋盤沒看他,“鄭巖這孩子一向頭腦清楚,他是對自己的將來有這個規(guī)劃,否則也不會去?!?p>  顧伯遠哼笑一聲,知道鄭鴻這個人雖然看著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則認死理的,他這么在意鄭巖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當兒子用心了。他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確有私心,所以還是退了一步,對鄭鴻道:“對對對,那家伙是有想法的,人品也不錯。不像我家這個丫頭,讓我頭疼得很,天天沒有消停的時候。”

  “又怎么了?曉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沒出什么新聞啊?”鄭鴻聞言終于抬起頭來。

  顧伯遠按下一子,“上個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著,她說自己要精神錯亂了。”

  鄭鴻回憶起顧曉菲小時候各種精靈古怪的趣事,慈愛地笑了笑道:“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壞了么!你不能這么管著,讓她多出去玩玩。對了,跟那個什么祁家的小子談得怎么樣了?怎么還沒訂婚呢?”

  顧伯遠聽見提起祁震,眼神不由得發(fā)狠,咬牙道:“一個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什么意思?”鄭鴻捏住棋子望向顧伯遠,“之前我就想問你,兩個孩子訂婚的事怎么拖了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還有你們不睦的傳聞,說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這次訊飛的案子讓謠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會讓這種傳言滿天飛的?”

  顧伯遠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鄭鴻,沉聲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把他們兩個綁了先給我把婚結(jié)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時間談!可是他們倆,一個不情一個不愿,祁震那個狼崽子,還各種試探我的底線!為了他的事,我費了多少功夫,這次訊飛的案子,我可是動用了積攢二十年的老關(guān)系,幾乎掀了家底了,可那個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當我是什么?還自以為是地要給我朝暉的股份?我缺那幾個錢?哦,對了,他還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們家產(chǎn)業(yè)拱手送給徐敏!我是真沒看出來,這個紈绔子弟扔起自家產(chǎn)業(yè)來,手筆大得驚人吶!”

  顧伯遠越說越氣,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一倍。

  鄭鴻微微皺眉,他印象中顧伯遠幾乎沒有如此激動過,他安撫地順著顧伯遠的意思點頭,“你確定是他的意思么?他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吧?他身世不是——”

  顧伯遠平復情緒,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因為這件事朝暉那幫老東西肯定又給他上眼藥了,但這不是理由,他不應(yīng)該是這種狀態(tài),年紀輕輕竟然有消極避世的心態(tài),這怎么行?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可從不知道頹廢兩個字怎么寫,認定的事情就沒有干不成的!”

  鄭鴻哼笑一聲,隨口附和道:“別說年輕的時候,你現(xiàn)在也是說一不二,整個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顧伯遠哼笑一聲,對鄭鴻暗含揶揄的恭維勉強受用。

  “那你現(xiàn)在怎么打算?兩個小的不同意,這事就算了?”鄭鴻試探著問。

  “算了?”顧伯遠冷笑一聲,起身從旁邊紫檀博古架上一個雕工精致的漆盒里拿出兩枚木刻掛簽遞給鄭鴻。

  “這是什么?”鄭鴻翻轉(zhuǎn)掛簽來看,是兩張易經(jīng)卦辭,一個是隨,另一個是睽,他忍不住奇怪道:“喲,你還研究起易經(jīng)來了?”

  “我可沒這個心思?!鳖櫜h搖頭,“這是我認識的一個道長幫我起的兩卦?!?p>  鄭鴻好奇起來,“你問什么事?”

  “祁震。”顧伯遠表情頗有些自鳴得意,“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來就是睽卦,薄冰甚險,行人難禁。可若是我偏要強扭,就是隨卦,喜氣盈盈,大運亨通?!?p>  鄭鴻不覺皺眉,“是嗎?可我記得這兩卦都是下卦,不是好事?!?p>  “道長說無妨,下吉也是吉卦?!鳖櫜h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所以你說,我怎么能任由這些個不懂事的年輕人胡鬧?”

  鄭鴻心里不知為何涼了半截,他知道顧伯遠決定的事是不可能勸得回的,只好心底暗暗嘆息,接著低聲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讓,想躲,想離開朝暉,我就偏要叫他高調(diào)回去掌權(quán)!順便讓那群瞎了眼的老東西都長長記性,以后不該他們的就別伸手,否則下次就不是吐出股份這么簡單了!”顧伯遠不緊不慢地說著,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盤上。

  鄭鴻把顧伯遠驕橫傲慢、目中無人的神情冷冷地看在眼里,默默感到膽寒,他突然想起了侄子,又忍不住為他選擇離開的明智之舉感到慶幸。他天真地以為鄭巖和顧曉菲之間不會再有什么瓜葛,可事實上鄭巖并沒有這么走運,因為兩人之間的糾纏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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