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平第一次遇到駱文雪,是十一歲那年。
那年夏天,杜媽媽帶著他在駱府做工,他年紀小又很瘦弱,干不了什么粗活,所以只被派去庭院掃地。
記得那天,正值盛夏,他暴曬在烈日下掃著地,累的直起身擦汗時,忽聽見旁邊的院子傳來女孩的哭聲,他尋聲找去,看見院子里有兩個小女孩在打鬧。
不,與其說是打鬧,倒不如說是一個女孩在欺負另一個女孩,兩人年貌相當,都是三四歲左右,應(yīng)該是姐妹。其中個子高一些的女孩,應(yīng)該是姐姐吧,正笑嘻嘻的揪著另一個瘦弱女孩的頭發(fā),一下又一下的拍她的臉。小孩的用不了多大的力氣,可是對于瘦女孩那白皙的臉蛋已經(jīng)被拍的紅腫,疼的哇哇大哭。高女孩一臉幸災(zāi)樂禍,更加賣力的打她。
“你住手!”杜云平上前抓住高女孩的手,怒斥道:“姐姐打妹妹?你好意思嗎?”
高女孩一臉難以置信,似乎在震驚他一個下人竟然敢忤逆她。她怒道:“你是哪個院的下人,敢和本小姐叫板?活膩了嗎?”
“就算你是小姐,你也不應(yīng)該欺負自己的妹妹!”杜云平將瘦女孩護在身后,毫不妥協(xié)。
“我欺負她又怎么樣?駱文雪這個丫頭的正妻母親又不得寵,活該受欺負!”高女孩氣急道:“倒是你!你一個下人見了本小姐竟然敢忤逆我?我要你現(xiàn)在跪下認錯!”
杜云平定定看著她,沒有動作,反倒是高女孩氣的跺腳,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下人敢不聽自己的命令,怒吼道:“現(xiàn)在跪下沒聽到嗎?”
他依舊沒有動作,高女孩氣急直接上手推他的腿,企圖推到他“跪下,跪下....哎呦!”
杜云平見她胡攪蠻纏,情急之下踢了她一下,她直接跌到在地。這一下子,高女孩氣的臉刷的一下紅了,隨即哭喊道:“你一個下人!竟然敢欺負本小姐!我告訴我娘去!”她說完,抹著淚跑出院子里,找她母親去了。
瘦女孩也抹著淚,輕聲道:“小哥哥趕緊跑吧,二姨娘....二姨娘很兇的,她來了會罰你的。”
“罰就罰!”杜云平正色道:“我就算被罰,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欺負弱小!”
他進府做工前就聽說了,駱家主母早已失寵,女兒駱文雪的地位也變得卑微,以至于現(xiàn)在姨太太生的小姐都可以明目張膽的欺負她。
杜云平看著這個纖弱的女孩被打的滿臉淤青,不禁心里一酸,憐愛的幫她揉了揉鼓起的臉,輕聲道:“快回屋擦點藥吧,要是發(fā)炎化膿了就不好了?!?p> 駱文雪感激的點點頭,可還沒等她走幾步,一個雍容華貴的美貌少婦牽著高女孩回來了,杜云平見過這個人,這人是駱家最得寵的二姨太秦氏。不過她并沒有盛怒,反而神情高傲,儀態(tài)從容,露出陰冷的笑容,她悠悠道:“剛才,是誰欺負我家鳶兒的?”
原來那個高女孩就是二姨太的女兒駱文鳶?
據(jù)說這位二姨太名叫秦桑桑,貌美受寵,外祖父更是岳城首富秦家的家主,難怪那般高傲跋扈。
還沒等駱文鳶指認,杜云平就自己站出來,堅定道:“是我!”
秦桑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呵呵一笑,似是在嘲笑他初生牛犢不怕虎,不過她依然沒有盛怒,反而笑著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在我們家?”
“我是....杜媽媽的兒子?!?p> “哦,杜婆子呀,聽說她收養(yǎng)了一個沒落家族的孩子,應(yīng)該就是你吧,我說呢,竟然會有傻小子欺負我家鳶兒,敢情是你這個還沒改掉少爺脾氣的家伙呀?”秦桑桑的笑容更加陰冷,“說吧,為何欺負我家鳶兒?”
“是她先欺負妹妹的,還逼著我下跪,所以我才還手的!”
秦桑桑忽掩著嘴,仰天大笑三聲,又道:“好好好,有骨氣,我很欣賞你,你叫什么名字?”
“杜云平。”
秦桑桑忽眼神一凜,森然道:“你再說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杜云平?!?p> “啪!”秦桑桑一記狠狠的耳光甩向杜云平的臉,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扇過他耳光的手,冷冷道:“沒規(guī)矩的東西!一點不懂得忌諱,不知道駱家大太太的芳名叫柳蕓芳嗎?還敢取諧音‘云’字?沖撞了我這個妾室就算了,還敢不敬當家主母?我必須得替主母好好罰你一頓!”
杜云平捂著臉,恨恨的盯著她。他知道,二姨太這是找借口罷了,若她真的敬重當家主母,就不可能縱容女兒欺負主母的女兒。
秦桑桑高聲道:“來人,把這渾小子綁了,上家法!幫他改掉那一身少爺脾氣,教教他,如何做好一個下人!”
話音剛落,兩個漢子帶著繩子走了進來,架起杜云平,讓他爬在一個長凳上,然后用麻繩將他的手腳牢牢綁在上面,杜云平頓時動彈不得。
“你們兩個,給我狠狠的教育一下他,讓他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下場!”秦桑桑一聲令下,兩個漢子當即舉起板子狠狠敲打他的背部和臀部。
那時的杜云平終究是個孩子,沒有那么強的忍耐力,被打的連連慘叫,響徹整個庭院。杜媽媽聞聲趕來,連連磕頭求情,可秦桑桑和駱文鳶居高臨下的看著杜云平狼狽的樣子,嘴角一勾,頗為得意。
“都在那兒干什么!”一個女聲從院門口傳來。
那兩個大漢停了手,杜云平也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定睛一看,院門口站著的,也是一個中年美婦,但穿著打扮上比二姨太素雅很多,更準確的說,是寒酸很多,臉上也是一種未老先衰的疲態(tài),可盡管如此,依舊不減主母風范,看向二姨太的眼神依舊威嚴犀利。駱文雪拽著她的袖子,怯怯的站在旁邊。
很明顯,這人就是駱家的主母,駱文雪的母親,柳蕓芳。
秦桑桑并沒有被這個早已失寵的主母威懾到,依舊笑盈盈道:“喲,姐姐,我也沒干什么?就是這么個小子不知禮數(shù),冒犯了主母您,所以我略施小懲罷了?!?p> “哼,主母。”柳蕓芳冷哼一聲,似是冷笑,也似是苦笑,“如今的駱家,誰還當我是當家主母?”
秦桑桑笑吟吟道:“姐姐,你就放心好了,就算全府都不拿你當正經(jīng)主子看,在妹妹心里,你一直都頂著當家主母的頭銜?!鼻厥险f到最后一句,眼神中透露出些許嘲諷。
柳蕓芳也冷冷的斜視她,倆人目光之間的火藥味很重。
對峙良久,柳蕓芳疲態(tài)的閉了眼,淡淡道:“罷了,一把年紀的人了,犯不著跟一個小孩子較勁,顯得你小肚雞腸!”
“姐姐說的是。”秦桑桑呵呵一笑,瞥了一眼趴在長凳上奄奄一息的杜云平,輕蔑一笑:“小子,算你走運,鳶兒,咱們走。”
柳蕓芳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眼中有怒也有怨,卻只能無可奈何搖搖頭,長嘆一口氣。
雖然那天柳蕓芳把杜云平救下,但當晚他還是發(fā)了高燒,杜媽媽本就被罰了錢,完全沒法帶他看大夫,無可奈何之下碰到了駱三小姐,于是被領(lǐng)著去找了駱大太太。
駱家主母會醫(yī)術(shù),也是個菩薩心腸,當晚便親自為他醫(yī)治,才把他從鬼門關(guān)救了過來,杜媽媽更是對她們母女倆感激涕零。
柳蕓芳給杜云平上了藥,將杜媽媽叫到了自己的臥房,取出了賣身契遞給她,然后嘆道:“如你們所見,我在駱家早就沒有地位可言了,那秦桑桑又跋扈善妒,日后免不了要找你們麻煩,我護得了你們一時,護不了你們一世,所以,我現(xiàn)在把賣身契還給你,你們另謀出路吧。”她說著,又拿出一袋錢遞給杜媽媽,“這些錢你收著,讓這個孩子去念書,去學本事,換將來一個好前程,總比在這兒受人使喚和欺負的強?!?p> “謝謝大太太!”杜媽媽感激的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