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歸忘我地工作,不要命的樣子嚇得魚歸淵看見他就眼神發(fā)直。
羅歸不跟任何人說話,只是工作,工作,工作,他想著心里的藍天,恨不得一天不是二十四個小時,有時靜下來又希望回到張家村,黃土壩上至少還有期待,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人家連女兒都有了,還說什么呢?
“你咋了?你最近瘋了?”魚歸淵坐在羅歸身邊,他知道羅歸最近一刻不停地工作,連著在廠子里工作十一天沒回家,就是鐵人也該累了啊。
“搶修大壩不也這樣嗎?”羅歸回憶他們在上家村的樣子,那時誰不是白天黑天連軸轉(zhuǎn),管什么身體?
“那不一樣,那只是費體力,你這是既費體力又費腦子,別回頭禿了?!濒~歸淵說著看看羅歸頭發(fā),發(fā)現(xiàn)他白頭發(fā)頗多,隱隱有壓不住的趨勢。
“你白頭發(fā)都這么多了,再過一陣子就成小老頭了?!濒~歸淵笑他,知道勸不了,起身笑著走了。
羅歸第二天就被廠長強制放假一天“請”回家了,他知道這是魚歸淵干的,嘆氣苦笑。
剛一回到家就聽見文姨在嘆息,也不知在嘆息什么。
“媽,怎么了?”羅歸換下鞋朝里面問。
“就是你那個同學,正是讓人可憐?!睍r文影皺著眉頭,手上拿著報紙沖羅歸嘆息。
“咋了?”
“她......哎?!睍r文影一向背后不語人是非,想了想還是客觀地描述了一下。
“她回城以后帶了一個女孩兒,但是她沒結(jié)婚,入不上戶口,她父母也不同意這女孩兒入他們家戶口,現(xiàn)在孩子上學沒戶口,沒辦法上學,她工作資料不明,交代不清孩子來歷,只能停職?!?p> “她沒結(jié)婚?”羅歸皺著眉問,他心有些亂,李薇沒結(jié)婚,那那個孩子是?
“你......人家結(jié)沒結(jié)婚關你什么事?你不會也......世俗吧?”時文影打量著羅歸,心里還在為李薇可惜,她看中的是李薇的才,自認李薇品格也沒問題,要不怎么會寫下“一片丹心向傲骨,誰知,誰看,誰憐?”這樣的句子,紅梅品格,傲雪凌霜,難道就因為她帶著一個小女孩,就要說她什么?
“不是,我......我,先走了,文姨,我晚上再回來吃飯啊?!绷_歸說著就沖了出去,連門都沒帶上。
時文影看著他這一陣風似的,皺眉搖頭,起身關上門對里屋的羅覺民說:“君子如玉,莽夫帶風?”
羅歸站在李薇家門外,心跳得慌亂,剛要敲門就聽見里面一陣叫喊,還夾雜著哭聲。
“你個掃把星,還帶著個拖油瓶,要么送孤兒院,要么你趕緊嫁人?!?p> 羅歸聽這罵喊,急忙敲門,里面又是一陣不耐煩。
“誰呀,催命??!”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給羅歸開了門,斜了羅歸一眼問,“你找誰?”
一股兒怪味飄出來,羅歸竭力忍住,里面屎臭味混著汗,就像泔水一般,刺得羅歸頭疼,胃里一陣嘔。
“你好,我找李薇?!?p> “姐,有人找你?!蹦腥瞬荒蜔┑匕櫚櫛亲?,手把著門就要關上。
羅歸從門口稍稍往那邊望去,見一個小女孩坐在地上哭,兩個小辮子都哭散了,似乎是上次李薇牽著的那個小女孩兒。
李薇很快就從里面出來了,小女孩一見她就撲了上去,眼里又落了眼淚。
羅歸盯著李薇,李薇一抬頭也看到了羅歸。
“羅歸?”李薇聲音發(fā)顫,他怎么會來?
“我們談談好嗎?”羅歸控制著自己,他很想一把將李薇拉出來,離開這里,再也不讓她回來。
“你......”李薇剛要說些什么,旁邊的男人十分不耐煩,翻著白眼問:“要說就說,不說就讓他滾,一個男人還不夠,還來第二個,你丟不丟人,還讓他站在家門口?!?p> 這男人說完就把李薇推出了門外,嘭地關上門,嚇得緊貼在李薇身上的小女孩一哆嗦。
天不算陰,壓下來一層厚云,悶悶地就要下雨,熱風吹過,吹得李薇瞇起眼睛。
兩人站在街上,兩邊全都是歌曲海報,歌曲在兩邊小店里循環(huán)播放,引得放學的孩子們臉上都是笑。
李薇站在羅歸對面,她不知該說什么。
“你是爸爸嗎?”小女孩兒先開口了,她笑著拽上羅歸衣角,“李阿婆說過,只要找一個爸爸,就會保護我們,你會保護我們嗎?”
“會。”羅歸蹲身抱起小女孩,李薇一下濕了眼角。
歌聲傳出來,滴滴答答,濕在李薇心上。
“爸爸,你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來看我們?”小女孩兒嘟著嘴問羅歸,她在羅歸肩膀上亂劃。
“因為......你媽媽沒告訴我?!?p> “那你不會問嗎?”
“羅歸......”李薇看著羅歸,她心里已經(jīng)做了決定。
“睡著了?!绷_歸將女兒放在旁邊空位上,輕聲對坐在對面的李薇說。
“我們不合適,你家人也不會同意的,我家那樣你也看見了,就是一個無底洞,我一個人供我弟弟,我媽,還有我小侄子,我不能拖累你。”
“他沒工作嗎?”
“沒有,沒念書,沒什么文化?!?p> “你......孩子的父親呢?”羅歸還是問了這個問題,在他看來,只有這一個問題,也只需要解決這一個問題。
“去世了,宋楓和李敏讓我先過河,他們再過時被河水卷進去了,孩子是李敏的,不能見光,她被河水卷下去之前沖我做口型,一直重復孩子這兩個字,我不能丟下孩子?!崩钷闭f著落下眼淚,她眼前又現(xiàn)出李敏沒入水的那一幕,李敏當時已掙扎不動,對著李薇做口型竭力地無聲地喊“孩子,孩子。”
窗玻璃上飄了雨,昏暗罩著這個小店,也罩著羅歸和李薇。
就在這個昏暗飄雨的七月,就在這個狹窄的小店里,羅歸成了父親,也成了丈夫,他心中那個女孩兒,還是那樣脆弱,卻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強裝堅強。
“我娶你,孩子入我家戶口?!?p> 羅歸多年后再回憶這一天,就像夢一樣,他說得那么硬氣,而李薇哭得上不來氣。
李薇只是捂著嘴搖頭,堅強破成殘片,隨著眼淚掉落。她只是一個人,一個人啊,可她被壓榨,血緣和親情都在吸她的血,她身上覆了一層蚊子,把她吸干后猶嫌不足,她看得見蚊子,卻只能站著不動,羅歸又能怎么樣呢?和她一起被蚊子吸?有其他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