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在想那天遇見語文老師的事,李薇低頭站在我身前哭。
她再一次抬頭問我“我們會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蔽覔u搖頭,擦掉李薇臉上的淚說,“哪里都一樣吧?!?p> “只要在一起,哪里都一樣。”李薇看著我,她臉紅了起來。
“嗯?!蔽尹c(diǎn)點(diǎn)頭,心里泛起更大的波瀾,想“要是不能在一起呢?”
送李薇回家后我獨(dú)自往回走,星星稀稀疏疏地掛在天上,霧霧黑黑就像爺爺走的那夜??粗泄饬?,卻又沒有。光亮很小,照不清前面的路,也照不亮前面的方向。
春風(fēng)吹得我頭疼,走著走著停下來。
我想大喊一聲,想起文姨和父親臉上的笑,我又忍了回去。
從文姨和父親身上,我學(xué)會了忍耐。忍著一切不適,臉上也要擠出笑來。但我臉上沒有笑,一點(diǎn)也沒有。一想到李薇我就一步也走不了,我不能離開她,我想和她一直在小胡同里走,什么也不做,就這樣一直牽著手走。
我不能想李薇,但她在我眼前,在我心上。
我這天回去的很晚,我到家時文姨坐在凳子上擦膝蓋上的傷,父親還沒有回來。
“文姨。你怎么了?”我急忙過去問文姨。
文姨抬頭笑笑對我說沒事兒。
文姨膝蓋破了一片,似乎能見著骨頭。她將腿抬起來,膝蓋幾乎彎不過來。
“這怎么辦?”我慌了神,想不到主意。父親暈過去可以喝紅糖水,文姨暈過去也可以喝。那膝蓋傷了應(yīng)該怎么辦呢?我想不到辦法,醫(yī)院是不能去的,我們也沒有錢。
“沒事兒,明天就好了?!蔽囊陶f著放下褲子,腳點(diǎn)在地上要去給我做飯。
“我做?!蔽易屛囊套录泵D(zhuǎn)身去做飯。
飯做好后父親卻遲遲不回來。
文姨看著鐘表時針已經(jīng)指到“十”了,她疑惑地問我“怎么還不回來?”
我搖搖頭也往門口看,沒有“急匆匆進(jìn)來的身影”。
“文姨我先扶你回屋睡吧?!蔽已劬σ呀?jīng)深陷下去,困得想睡卻又瞪著眼睛。
文姨說她不睡,她睡不著。
我看看時間,再過一會兒文姨就睡不著了,她一夜能睡的時間很少。
時文影看著坐在旁邊的歸歸,再看看鐘表,再看看門口,覺民還沒有回來。時文影想現(xiàn)在這種情況,早上出去晚上沒有回來,心就只能懸著。她怕羅覺民出去就回不來了。
文姨讓我先回屋睡,她再等等。
我心里想著今天聽到的消息,點(diǎn)點(diǎn)頭回自己房間了。
我走路心不在焉,忘了低頭,頭撞到門窟窿凸出來的磚塊上。
客廳里“咚”一聲,我沒覺得疼,急忙回頭看文姨。
文姨坐在桌前沒什么反應(yīng),她應(yīng)該在想父親,沒注意到我吧。
我揉著頭坐到床上,心里都是今天在路上聽到的消息,心里亂亂的,怎么也躺不下。我本想問問文姨這件事,但今天晚上父親沒有回來,文姨是沒有心思回答我的。我也不能在這時候跟文姨說這些。父親的事已經(jīng)讓文姨發(fā)愁了,我再說出“下鄉(xiāng)”的事,文姨怕是很多日子都睡不著了。
我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也不知道那晚父親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文姨一直等在客廳里,她眼睛深深陷下去,就像兩個洞,眼角皺紋松松掛著。文姨腿已涼透了,腳也僵得動不了。文姨頭上白發(fā)偶爾露出來,散散幾根,父親無法再將它們藏住。文姨想起今天早上,覺民伸手藏她白發(fā)時翻來翻去,他發(fā)現(xiàn)文姨的白發(fā)已經(jīng)藏不住了。白發(fā)不多卻浮在頭上,哪里都有幾根。
父親摸摸文姨頭發(fā)說:“怎么又剪短了?!蔽囊绦π]回答。
文姨想著今天早上的事,自己伸手摸摸頭發(fā),趴到桌子上想父親。
門突然被推開,文姨急忙從桌上撐起來,看到了心中想著的人。
父親見燈亮著,急忙往桌邊走,他知道文影一定在等他。
“回來了?”文姨迷迷糊糊地問父親。她突然就困了,沒了剛才的精神,深陷的眼睛也合上睜不開了。
“回屋睡。”父親說著抱起文姨,將文姨抱上床。
父親給文姨脫掉襪子,摸著文姨的腳,發(fā)現(xiàn)文影的腳比自己的手還涼。
父親去提暖壺,想用熱水給文影暖腳。父親提起暖壺后才發(fā)現(xiàn)暖壺里沒水了。父親只得返回來,看著已經(jīng)睡熟的文姨,父親又轉(zhuǎn)身出去將桌上飯菜收了。等父親回來,文姨手抓著被子,眉頭皺得緊緊的。
父親小心地上床,慢慢地移到文姨身后躺下。
父親坐起來摸摸文姨的腳,還是那么涼。父親將文姨腳放到自己身上,涼得自己一哆嗦,就像在大漠那些夜里,肚子上捂著一瓶墨水的感覺。
父親沒發(fā)現(xiàn)文姨膝蓋上的傷,文姨也一直沒說。只是從那天以后家里便多了嘆氣聲。文姨和父親不再總是笑著的。父親有時嘆氣,文姨也嘆氣。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聽到父親嘆了口氣,我看著父親以為自己聽錯了。
父親和文姨是不嘆氣的。
父親見我看他就問我:“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
“我一直起得很早,睡不著?!蔽一卮鸶赣H,心里想著李薇的事,也不自覺嘆了口氣。
“小小年紀(jì)嘆什么氣?”文姨從屋里出來拍我后背。
我縮縮脖子沒說話,心里感覺今天的客廳比以前舒服多了。
我看著文姨和父親,想對他們說昨天在街上聽到的消息,有好多人都去下鄉(xiāng)了,尤其是高中生。雖然我輟學(xué)了,但只要是上高中的,家里成分有問題的,都得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我?guī)状蜗腴_口,但看著文姨和父親笑著說話,我又將話咽了回去。現(xiàn)在說這個不合適,我怕聽到文姨的嘆氣聲,那是真正的嘆氣聲,無可奈何,無能為力,只是徒增嘆息罷了。
“我吃飽了?!蔽曳畔峦肟暾酒饋恚任囊毯透赣H吃完,我收拾桌子。
“你最近都在街上走?”父親想不出詞來形容現(xiàn)在的我,他不會那些教訓(xùn)人的詞?!坝问趾瞄e”“閑逛”“無所事事”。父親想不出來這些詞。他想來想去腦子里就是我趴著橋欄桿的樣子。
我確實(shí)無所事事,但父親只說出一個“走”字。
我點(diǎn)點(diǎn)頭,現(xiàn)在我能干什么呢?學(xué)也不上了,學(xué)校也停課了。
“想想以前那些知識吧。就怕以后沒人記得了。”父親有些感慨地站起來。
我沒見過父親這個樣子,點(diǎn)點(diǎn)頭略想想以前的知識,除了化學(xué)什么也不記得了。那些古詩詞我一點(diǎn)也不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