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身上更是填了更多洗不掉的罪名,妻子是黑五類,岳父家是地主,大舅子是反動派,還是臭老九。父親不解釋也不說話,讓他寫檢討父親就寫,讓他蹲著就蹲著,將他關在牛棚一天父親就待一天。他看誰都是一副呆呆的樣子,只有回家看到文姨時才顯出精神來。他一整天不說一句話,只是自己低頭看著地面,地上的土被風卷起來,撲到父親眼睛里。小旋風一個一個從地上起來,父親抬眼看看遠方,那里.......現(xiàn)在怎么樣呢?父親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遠方。過去這么久了,還是沒有章院長的消息,父親一頁一頁往下撕日歷,日歷本越來越薄,就剩下薄薄幾頁,卻還是沒有章院長的消息。
父親想起自己住院的日子,那時也住了好久,半個多月。他在心里對自己說:“老人那么大歲數(shù)了,又暈了過去,說不定要在醫(yī)院過年了。”
父親想到這些對文姨說:“老師住院了,過年的時候有時間去看看他?!?p> 文姨正坐在凳子上織毛衣,她將自己的舊毛衣拆了,那件她最喜歡的大紅色毛衣,拆下來的來毛線給父親織了一件。
文姨又到叔叔阿姨家,幸好抄家時沒有沒收我小時候的舊毛衣。文姨將它們拿了回來,幾件合成一件,給我也織了一件毛衣。
我身量長高不少,且是突然長高的。去年冬天的毛衣就都不合適了。我試著穿了穿,不是肩膀不合適就是袖子短,要是肩膀袖子都合適了就露著腰。文姨只好給我重新織一件。
文姨夜夜熬在燈下,有時織著織著就睡著了。等父親小心地想要將她手中的東西拿走時,文姨就醒了對父親說:“我沒睡,醒著呢?!?p> “回屋睡吧?!备赣H想將文姨手中的織針和毛線拿走,文姨總是摁著織針說:“再織一會兒。”父親無法,只能陪在文姨身邊,看著她織毛衣。
父親看著織針在毛線間來回穿搜,一圈一圈,他腦子里什么也不想,只看著文姨磨出繭子的雙手,手背都是細小的小口。
文姨織著織著抬頭看看父親,又低下頭接著織毛衣。
今天父親又撕下一頁日歷,他總是提前一天撕下明天的日歷,就這樣一天趕著一天,我家的日子比別人過得快了許多。文姨和我看日歷時都不確定今天到底是哪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索性就不看了。反正那天都一樣。
文姨聽見父親說“老師住院了”手中織針一頓,毛線脫了一個圈,整圈都脫下來,文姨有些失神,等她回過神來急忙將毛線繞回去,接著織起來。文姨心不在焉,織著織著又脫線了,幾次沒有織完這一圈。
父親沒聽見文姨的聲音,到文姨身旁一看,見文姨手中的毛線纏成一團,文姨沒有解,還在接著往下織。
父親攔住文姨說:“回屋吧文影?!?p> “???”文姨抬頭,恍然不知父親站到了她身邊。她心里想著別的事,手中習慣地動著,卻不知不覺間纏了好多線。
文姨看看手中的線,又忽而抬頭問父親:“怎么了,什么事?”
父親沒有說話,將文姨手中東西拿下來,將文姨抱回了屋。他沒有察覺到文姨的不對勁。文姨聽父親說到老人,文姨的心就落到半空中,懸在中間下不來。她心里同時也想到另一個老人,只是再也不能見了。
文姨在父親懷中看著父親眼睛,文姨沒有力氣動,手酸得動不了。父親將文姨放到床上,文姨早就睡著了,在父親懷里睡著的。
父親不敢動,小心地將文姨放到床上,手臂慢慢地往枕頭上放,父親輕輕抽走手臂,文姨這時皺皺眉,父親立刻不敢動了。他知道文姨睡得淺,一點動靜就醒,一夜睡不踏實。
父親終于將文姨頭放在了枕頭上,將杯子蓋在文姨身上,自己悄悄出了臥室。
父親坐到客廳里,手里拿著文姨剛剛纏亂的毛線,對著燈光看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解毛線。父親解了好久,直到把所有毛線都解開才將它們放在椅子上,父親一點都不敢動。他怕動脫了線,文姨還得重新織。
文姨還未拆她毛衣時,用手在父親身上比量。父親就猜到了文姨要給他織毛衣。父親本是背對著文姨,文姨手在父親后背比量,父親轉(zhuǎn)身說:“我不冷?!?p> “沒有毛衣怎么過冬呢?”文姨說著又將父親轉(zhuǎn)過去。、
父親回答文姨說:“就要到春天了。”
“還要好久呢。”文姨不聽、不管父親的話,還是給父親織了毛衣。
文姨織毛衣時,父親怕文姨熬壞眼睛,他每天都在客廳守著。文姨一困就將她抱回臥室。文姨每天后半夜聽到動靜醒來就見自己躺在床上。
文姨將織好的毛衣遞給父親時她特意早上遞給父親想讓父親穿上去農(nóng)場,怎么也會暖和一些。父親拿著毛衣看了看,他看著文姨上揚的嘴角。文姨耳邊又添了銀絲,比上次還多幾根。
文姨照著鏡子說:“這白頭發(fā)就是這樣,一旦出來了就摁不住了,趕明兒就滿頭白發(fā)了?!蔽囊炭粗R子感嘆:“高堂明鏡悲白發(fā),千金散盡還復來?!?p> 父親強硬地將毛衣套在文姨身上。文姨看著套在自己身上這件毛衣,套得自己都沒有脖子了。她抓著毛衣口要往上脫。父親急忙出門了,文姨看著匆忙出去的父親,對著鏡子笑笑穿著這件毛衣去掃街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