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晚也同樣煎熬,他被人單獨關(guān)在一間屋子里,眼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里,父親也沒想過自己是在哪里。他只想著文姨,只想著文影。這時他想緊緊地抱住文影,一點也不松開。
屋子里沒有鐘表,父親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外面守著的人換了幾班,父親猜測大概是后半夜了。他只想回家報個平安,心里這個想法越發(fā)強烈,只能將拳頭咬在嘴里,只有這樣父親才能憋住,才能讓屋子還是靜默的,沒有一點聲音。他怕自己忍不住說出來,他怕自己會變成一個罪人。他只能忍,磨心磨骨地忍。父親察覺到了“忍”的不易,以前從未覺得艱難。
這時父親才明白,原來以前從未有人如此逼過自己。兒子也好,文影也好,文語、憶南都不曾。即便兒子那時質(zhì)問自己,那也是兩個人都在忍。兒子忍住對父親的探詢,同時也徹底對父親死心。父親忍住對兒子的心疼,從此以后父愛全變成愧疚。
父親突然哭起來,這么多年他到底對得起誰?他對不起文影,對不起歸歸,也對不起文語、憶南,追到更遠他也對不起顧歸,蘇梅。他沒什么成就,他白白地回來了,什么都沒有。想到回來,想到研究,父親又想起尚在醫(yī)院的老師,老師怎么樣了?父親想著抬手抹抹眼淚。他現(xiàn)在能對得起的就只有老師,他必須守口如瓶。床板上的秘密,他不會說。
父親又想到文姨,文影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會不會被人為難。
父親只能等待,他也不能再表現(xiàn)一點情緒,不能讓王大利看出什么。他想護住自己的兒子、妻子,但現(xiàn)在他能做什么呢?父親想想,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父親坐在桌子上,夜越發(fā)難熬,就像年關(guān)一樣,熬不過去,熬掉一層皮。
“歸歸,歸歸。”文姨站在臥室門前叫我。我急忙打開簾子讓文姨進來??蛷d里有人,我們只能在這里說。
“我想......”文姨坐到我床上看著我問,“你沒睡?”
“睡不著?!蔽一卮鹞囊?。
床上疊著整整齊齊的被子被文姨一眼就看到了。即便被子攤開了,文姨也能看出來,我瞞不了文姨,父親也瞞不了,只是父親不說的事,文姨從不追問。她只是猜測著說幾句安慰或者鼓勵父親的話。每當文姨對父親說這些話時我就奇怪,她怎會這樣聰明,父親什么也不說,她好像就知道了似的。
“我......”文姨壓低了聲音,好像有話跟我說。
我抬頭看看門簾,門簾只有半截沒有看到人腿,也沒有人走近。我將手攤在大腿上,文姨拿起我的手寫了幾個字。
手心里癢癢的,出了些汗。我仔細跟著文姨筆畫看。
“你爸資料?!笔沁@四個字,我心提起來,文姨掀開我床上褥子一個小邊,用手指指床板。
在床板上?在褥子下?我猜到了幾個地方,不敢出聲對著文姨做口形。
“褥子下?”我問文姨,文姨搖搖頭。
“床板下?”
文姨又搖搖頭。
這時一個男孩掀起門簾子進來了,他呵斥我們到客廳里去,文姨急忙用手壓著剛掀起的褥子一角,起身往客廳里去了。
他們翻了我們的床鋪,被褥都被抱到客廳里。
文姨和父親褥子下鋪了一層麻袋,麻袋也被扔到客廳里。他們抖抖麻袋,沒有什么東西。
一天過去了,文姨和我都坐在客廳里,在無數(shù)眼光的包圍下,我們一個眼神交流也沒有。
客廳里只有四個凳子,一把是壞的,昨天查看時它還吱吱呀呀扭了兩下,出了讓心心煩的聲響。
連續(xù)一天一夜的搜查終于在第二天晚上落寞。
我關(guān)上開敞的大門,扶著倚著鞋柜曲腿立著的文姨進了臥室。
文姨剛坐到床上就問我“你知道我早上的意思嗎?”
我搖搖頭,猜不出來。我本以為文姨的意思是資料在床底下或者床板下面,可是床都被人翻遍了都沒發(fā)現(xiàn)什么,看來我的猜想是錯的。
文姨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你就當沒聽到。也別問你父親?!?p> 文姨手扶著胸口,蒼白的臉上無一點顏色。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我沒覺得餓。文姨或許也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