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坐在辦公桌前,時不時轉(zhuǎn)頭看看外面,她今天要按時下班,不能錯過了時間。文姨看了幾次,終于看到太陽偏了,太陽落了。
金色的余暉灑不到文姨辦公室里。文姨特意挑了一間偏僻的屋子。不僅有些潮濕還很少見到陽光。所以沒人跟她一個辦公室,其他幾張辦公桌也就被抬走了,這間辦公室就只有文姨一個人。文姨覺得這樣好極了,雖然一天都沒有人跟她說話,也不能談?wù)撛娫~,但這樣清靜更好。
文姨認(rèn)為詩詞從來都是有人獨(dú)愛牡丹,有人獨(dú)愛蓮花有人獨(dú)賞曲徑通幽,有人偏要大辟天下寒士俱歡顏。誰都沒有錯,卻偏要爭論個高低上下,這又什么意思呢?要是這樣的話,她寧愿一個人一間辦公室。
文姨喜歡哀傷嘆惋“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頻洲”,也喜歡“黃河西來決昆侖”。這有什么沖突呢?偏要逼著說出一個最喜歡的來,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文姨佩服李主編,他不偏愛古詩,也不極力推崇現(xiàn)代詩歌,他真是一個胸懷廣大的人。
文姨知道在對于詩歌的接受上,往往要比接受一個人,一件事更難。
文姨挎著背包往代銷點(diǎn)走。她買了幾張紅紙,將紅紙小心地折起來疊好放進(jìn)挎包里。文姨走路時幾次低頭查看,一看到挎包里完好無損的紙,文姨腳步就更輕起來。
文姨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是去了時叔叔家。
“哥。”文姨進(jìn)門輕快地跟時叔叔打招呼。
“文影?!睍r叔叔扶扶眼鏡,請文姨坐下。
文姨坐到沙發(fā)上喝了一口熱水,看看周圍。
“別看了,爸不在?!睍r叔叔笑著說。
“不在?”文姨有些失落,怎么不在呢?
“你找爸?”時叔叔問文姨。文姨點(diǎn)點(diǎn)頭,將包里紅紙拿出來問時叔叔:“你會嗎?”
“什么?”時叔叔看著文姨手上紅紙,這是要剪窗花,裝飾新家?
“你嫂子會?!睍r叔叔進(jìn)屋將徐阿姨請出來,徐阿姨正在里面看書,被時叔叔請出來后笑著說:“我是新學(xué)的,剪不好,會的花樣也不多?!?p> “不是?!蔽囊虛u頭,“我是要寫婚書。爸爸應(yīng)該會吧?!?p> 寫婚書?時叔叔和徐阿姨都驚訝起來,怎么要寫婚書呢?現(xiàn)在都是新社會了,結(jié)婚哪里需要寫婚書,下聘,對八字。都是兩個紅本本,一張合照,這就行了。
文姨對時叔叔說她要婚書,也不辦事,兩個人知道就行了。
“不辦事?”時叔叔驚訝地直接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怎么能不辦婚禮?就是簡單辦辦也行,怎么也得.......時叔叔不知說什么好,這怎么能不辦婚禮。
“哥,你在乎婚禮?”文姨問時叔叔。
“我倒是不在乎。但是......這不能......他娶我妹妹......什么都不辦?!睍r叔叔生氣地在客廳里走幾步。
要是羅覺民站在這里,時文語此時一定打他幾拳。
“哥,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爸在乎的婚禮早就沒了,上哪去找八抬大轎。所以一切從簡,這不更好嗎?”文姨笑著解釋。
徐阿姨站在時叔叔后面對文姨擺手,意思是不用解釋。文姨看著徐阿姨,不懂嫂子的意思。
“你哥不是要讓覺民給你辦一個婚禮,也不是要這個形式,而是壓根就不讓你嫁給他?!毙彀⒁绦χ鴮ξ囊探忉專Z氣里滿是對時叔叔的調(diào)侃。
“???”文姨還是不明白。不是已經(jīng)同意了嗎?哥哥從不失信,怎么會出爾反爾?
“因?yàn)槟愀缯J(rèn)為他羅覺民配不上你。除了羅覺民也沒有誰配得上你。明白了嗎?文影。”徐阿姨笑著看時叔叔。
時叔叔臉一紅,擺手背對著兩人,嚴(yán)肅地說了句“一派胡言,我哪有?!比缓蟠掖业剡M(jìn)了臥室。
徐憶南第一次見時文語這個樣子,竟然臉紅了。徐憶南笑得直不起腰來。時文影也跟著笑起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哥哥,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嫂嫂。
“嫂子,我哥還沒給我寫呢?!蔽囊绦ν旰蟛畔肫鹗掷锏募t紙。
“你等著,我去找他?!毙彀⒁绦χM(jìn)屋,到屋里去拉時叔叔。
時叔叔正坐在床上看報紙,一臉神情肅然。徐阿姨停在臥室門口,靜靜地看著時叔叔。
兩人突然都笑了。時叔叔將報紙放下看著徐阿姨說:“我......憶南。你說文影會幸福嗎?”
“幸福不是我說,也不是你說,而是文影自己覺得。她覺得幸福那就幸福,我們怎么知道呢?”徐阿姨回答時叔叔。她也想過這個問題,這些日子一直在想。她知道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包括文影自己,現(xiàn)在或許都沒有答案,即便有了,誰又能保證這個答案不會變呢?十年,二十年后,會不會再有一個歸歸?徐憶南擔(dān)心,又覺得自己擔(dān)心的多余。但一想到曾經(jīng),覺民和小涵也是很幸福的啊,也是讓許多人羨慕的啊。徐憶南又心慌起來。
時文語倒是沒想那么多,他只是擔(dān)心妹妹,想到自己妹妹要為別人洗手作羹湯,心里就難受。時文語本想著自己會看著妹妹站在臺上致辭,那他一定會莊重地嚴(yán)肅地跟覺民說,一定要照顧好我妹妹??涩F(xiàn)在不辦婚禮,那什么時候說這些話呢?時文語突然想到“從那天以后還沒見見過覺民呢?!睍r文語知道覺民忙,也理解覺民,但他心里還是空空的。他一看看到妹妹心里就空空的。這么快就嫁了?
時叔叔徐阿姨和文姨三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茶幾山擺著文姨新買的紅紙。時叔叔拆了兩本書,心疼了半天,還是將書的硬皮給了文姨。徐阿姨用剪子剪好后要幫文姨糊上紅紙。文姨堅(jiān)持自己糊,糊了兩個硬紙“婚書”。只是這內(nèi)容,誰也不會寫。
三人就看著這份婚書,誰也不敢動筆。怎么寫呢?沒見過婚書,怎能憑空寫呢?這是嚴(yán)肅認(rèn)真的事情,不能亂寫。文姨幾次想動筆,都被時叔叔攔住了。他對文姨說:“別動,別動,再想想,再想想。”在時叔叔看來,這份婚書實(shí)在重要,等同于自己妹妹后半生的幸福。
“爸怎么還不回來?”文姨看看門口,遲遲沒有動靜。
“我知道了?!蔽囊棠闷鸹闀b進(jìn)挎包里。
“怎么裝起來了?”時叔叔和徐阿姨一同問文姨。
“我......明天再來。歸歸要回來了?!蔽囊谈鷷r叔叔和徐阿姨告別,包里帶著兩份請柬一樣的“婚書”回家了。
文姨邊走邊笑,臉上帶著優(yōu)雅的,淡淡的笑容。她想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婚書,一定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文姨回到家后先是到書桌邊,蘸好墨提筆在兩份婚書上分別寫下兩行字。文姨寫完后細(xì)細(xì)地吹干。文姨做完飯后將飯擺在桌子上,洗洗手才重新拿起這兩份“婚書”。文姨捧著婚書在客廳里彎腰笑著,將它們貼在自己胸前,感受著墨香和這份厚重。
“覺民,覺民。”文姨滿足地抬頭看著水泥棚頂。棚頂上面的沙粒文姨看不見,她眼中都是這四行字,還有我的父親——羅覺民。
文姨想父親什么呢?想他沉默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的樣子,還是總坐在書桌后面翻書的樣子?還是父親做得半生不熟的飯菜?
是父親的白大褂,文姨洗的最多的衣服,就是父親的白大褂。白大褂被文姨洗得薄薄的起了一層小絨毛。文姨時常熨燙這件衣服,它的樣子隨著父親一起印在了文姨心里。
“覺民?!蔽囊锑嵵氐貙牙飪煞莼闀f給父親。
父親猶疑半天,伸手要接時又急忙將手在褲子上蹭蹭。
父親鄭重地接過這兩份請柬,小心地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