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將行李箱放下坐在床上想方程式,手指在膝蓋上劃拉。正在父親想得入神的時候,一個人推門而入。
“你是?”那個人先問了一句,隨即自我介紹說:“你好,顧歸。”
“你好,羅覺民?!?p> “你是剛剛回國的?”顧歸問。
“一年多了,兩年了吧?!备赣H想了想,不記得自己到底回國幾年了。
“哈哈?!鳖櫄w笑著搖搖頭,不計較父親說話緩慢,眼神呆滯。
顧歸坐在床上問父親:“你專業(yè)是?”
“物理,也研究化學?!备赣H回答完后繼續(xù)在腦子里想他的式子。
顧歸坐在床上看著父親,心里暗道:“真是怪人?!?p> 過了好一會兒,父親還是自顧自想著。顧歸覺得屋里太尷尬,主動跟父親搭話。
“我學的也是物理,但是最后拿的是化學博士學位。我從15歲就出國了,你呢?也差不多吧?”
父親點點頭說:“嗯。19歲?!?p> 顧歸接著說:“那我比你早。哎對了,你多大?我怎么稱呼你?”
“羅覺民?!备赣H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姓名。
顧歸頓在床上,看著父親嘆了口氣,實在無法聊下去。
報告廳開會,大家圍在拼成圓形的木桌子上討論。有很多蘇聯(lián)科學家發(fā)表意見。父親拿著本子準備記錄,聽著聽著父親手顫了起來。他看看旁邊飛快記錄的顧歸,動了動喉結。
父親不懂俄語,他沒有學過俄語。他會英語法語德語,可偏偏不懂俄語。白胡子科學家站在桌子前講話,一竄竄聲音飄到父親耳朵里,可是父親的大腦卻翻譯不出來。
父親急得冒了汗。
顧歸寫著寫著看向父親,用胳膊懟懟父親問:“你怎么不記?這是今后的研究方向和需要測算的數(shù)據(jù)。”
父親看著顧歸,不知該說什么。
“腦子真好使?!鳖櫄w小聲說完這句話,又接著記筆記。
父親捏著筆記本,手里的筆壓進紙頁里。
“什么?你不會俄語?”顧歸驚訝地看著父親,猛地起身將鐵床震得嘠茲嘠茲響。父親看著晃動的鐵床點頭說:“嗯。我沒學過俄語?!?p> 顧歸長嘆一口氣,捂著眼睛一臉心痛狀。他用手指著父親,不知該說什么。
父親坐在床上問:“你有俄語書嗎?”
顧歸突然放下手笑著說:“要什么俄語書?。课医棠?。保證教會你!”
“可你也研究啊,總不能天天教我俄語吧?!?p> 顧歸摸著腦袋說:“書倒是有,這樣吧我每天早上晚上教你,然后其他時間你自己看書,盡快掌握俄語吧?!?p> 父親點頭,開始翻起顧歸借給他的俄語書。
顧歸和父親研究的問題不一樣,測算的數(shù)據(jù)也不一樣,父親進展得很慢。他不懂俄文,需要顧歸給他翻譯,等顧歸翻譯出來父親才能繼續(xù)計算。
有時顧歸忙起來連飯也顧不上吃,沒時間回宿舍睡覺,總是趴在實驗室瞇一會兒,又不敢睡過去,怕錯過數(shù)據(jù),也怕起了反應,沒能及時拉警報。
父親坐在桌子前急得額頭冒了汗,顧歸已經(jīng)三天沒給他翻譯材料了,父親的研究坐不下去了。父親用手支著腦袋,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出去了。
父親到了研究組長那里打報告說他不會俄語,研究進展太慢了。
組長驚訝地問父親,那你這一個月是怎么研究的?父親如實回答是顧歸給他翻譯的。
組長想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說:“這個問題很嚴重,很關鍵。羅同志,很好,幸虧你及時反映了問題。怪不得進展這么慢呢?!?p> 組長放下手中研究的材料,讓父親和他一起出去。
俄語學習班緊張的開始了。大家除了研究還要抓緊時間學習俄語,常常是早飯沒時間吃,晚飯來不及吃,中午又趕時間在實驗室研究。沒過幾天,幾個身子瘦弱的女同志就病倒了。
首長急忙召開大會。他勸研究人員們,不可急功近利,什么都沒研究出來呢,人倒是倒了。
他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沒有人聽。大家接著緊張忙碌地學俄語,搞研究,直到更多的人病倒了。
父親也漸漸咳嗦起來,他一邊聽老師講俄語,一邊用手捂著嘴小聲咳嗦。父親嗓子癢癢的,像困著一根柔軟的羽毛一般。
父親使勁動動喉嚨,壓得嗓子干澀地疼。父親緊跟著老師念俄語,生怕錯過一個字。
父親將筆壓在本子上,竭力壓下嗓子的干癢。
晚上回到宿舍,顧歸舉起父親的筆記笑著說:“你今天上課睡著了吧?”他笑得嘴角上揚到臉頰上,凹陷下去的眼睛大大地瞪起來,耳朵上飄著一根半白半黑的頭發(fā)。顧歸扣扣咳嗽幾聲,用手拿下耳邊的掉發(fā),指著筆記對父親說:“這個......你寫錯了。”父親讓顧歸坐下,就說這一句話,顧歸咳嗦了三次。
父親也咳嗦起來,邊咳邊問:“哪錯了?!?p> 顧歸拿筆給父親改過來,父親點點頭,急忙在腦子里過了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