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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猊

第五章 伏火脂

金猊 金霓 2771 2019-11-09 09:39:19

  北堂回到相府已是掌燈十分。

  今日午末,相府接到軍報,卯時有巡邏官兵在北角軍營的山洞發(fā)現(xiàn)了可疑物品。那可疑物呈黑漆色粘稠狀,最初不知被何人泄倒在一塊巨石的凹槽里。天明之時氣溫極低,巡邏隊里的一個小兵在巨石上生火取暖,無意中將火星跌落進凹槽。那可疑物迅速燃燒,漿體迸裂,冒出幾尺高的火焰。正在取暖的小兵躲避不及,被四濺的可疑物粘在衣物上。那東西竟然附在上面繼續(xù)燃燒,旁人怎么也無法將其撲滅。等火勢自然熄滅,小兵半個肩膀已燒得森然見骨,其狀慘不忍睹。

  在北堂和陪同他前去的龍騎軍到達之前,北角軍營駐守將軍已將附近的山林搜羅了一遍。北堂到達后,先去營帳查看了小兵的傷情,看傷勢他已經(jīng)活不成了。

  北堂仔細勘查了軍營周邊的情況,還特意去了趟事發(fā)之地。北角軍營駐扎在八面嶺上,八面嶺自西向東綿延數(shù)百里,天然形成了大梁京都的防護屏障。事發(fā)地是個天然石洞,下臨數(shù)百尺絕壁,石槽里還殘留著可疑物燃燒后的灰燼。石洞不大,只能容下不超過十人,可勘查的地方一眼就能望盡。

  然而走出石洞,視野卻十分開闊,大都全貌一覽無余。

  雪還在下個不停,亂云飛渡,山風吹在臉上象刀割一樣。北堂站在洞口向遠處望去,矗立在大梁皇宮外苑的祥云塔首先映入眼簾?;蕦m上空的云層壓得很低,塔尖如箭一般刺向云端。

  自北向南,大梁皇宮、官府宅邸、平民房屋鱗次櫛比。隨著建筑物的細節(jié)從繁到簡,市鎮(zhèn)的顏色也由深到淺。從金壁輝煌到白墻黛瓦,再到茅屋草廬,京都最邊沿的地方是灰白色,幾乎與天地融在一起。

  北堂直到天盡黑才回相府復命,他把在北角大營了解到的情況盡數(shù)稟報了左相。

  北堂認為,無論從可疑物燃燒時的狀態(tài),還是燃燒后的殘留物上看,都與上郡高奴縣的“淆水”非常相似。但“淆水”稀薄如水,并不似這般濃稠,所以他懷疑這是黑衣大食的伏火脂。然而讓他困惑的是,伏火脂來自遙遠的西域,如何會在梁國大都出現(xiàn)?

  臨淵閣里,炭盆上的薪火燒得正旺?;鹧婷鳒?,在北堂如漆般的眸子里跳躍。

  左相放下手中的案牘,道:“前幾日收到烏孜國國書,國書上說黑衣大食正在攻打烏孜國,他們希望大梁能出兵幫烏孜國解圍。如果把這兩件事揉在一塊兒看,倒是能看出少許端倪。”

  “烏孜位于黑衣大食與大梁之間,乃是我大梁抵御外敵的天然屏帳。烏孜國三代臣服我朝,歲入朝貢經(jīng)年不斷。烏孜國與大梁唇齒相依,黑衣大食攻打烏孜國,唇亡齒寒,圣上必然會答應頡利大汗出兵的請求。左相的意思是,這是黑衣大食對梁國的挑釁?”

  “未嘗不可以這樣認為。聽聞黑衣大食用此伏火脂作為攻城掠地的武器,我中原大梁卻未曾見識。今日在北角軍營得此一見,其威力足已震攝軍心。滋事體大,明日老夫要與龍騎軍統(tǒng)領將此事奏稟圣上,到時候再看圣上的決斷。”

  北堂昨日得知,朝廷已準備在安塞點兩萬精兵馳援烏孜,大食果真有如此威力無比的武器,大梁軍士沒有作好充分準備,怕是要吃很大的虧。但因此事貽誤了出兵的戰(zhàn)機,等到烏孜敗局已定,梁國的西北防御必會承受前所未有的重壓。

  北堂腦海中閃過祥云塔刺入天際的畫面,他沉吟道:“此事頗為蹊蹺,請左相先暫緩幾日奏報圣上?!?p>  左相抬頭看向北堂,臉上盡是贊許之色。他這位幕僚頗有其先師的風范,連神情都有幾分相似。左相走出書案,信步走到窗前的琴臺旁邊,抬手在古琴上撥了幾個弦音,眼前立時浮現(xiàn)出一個青衣少年,懷里抱著這柄扶風飛鶴琴的模樣。

  左相轉身來到北堂父面前,拍了拍他肩頭道:“司丞向來有高見,老夫愿聞其詳。”

  北堂拱手一揖,道:“北堂對此事尚未厘清頭緒,但請左相下三道軍令。一令北角大營原有駐軍加強守備,防止再度生變。二令京城禁衛(wèi)龍騎軍在北角大營一帶擴大搜索范圍,查清楚還有沒有其他的伏火脂。三令城內武候盯緊胡商聚居的驛館,同時出動暗諜,通過百渠收集與此事相關的信報?!?p>  左相點了點頭:“司丞覺得此事不是個案,而是一個預謀中的環(huán)節(jié)。事情若能在過冬節(jié)之前查個水落石出,晚幾天報奏圣上也不是什么壞事?!闭f著走到案前,靜思了片刻,提筆擬起了文書。

  北堂父接過左相用火漆金印封好的文書去了一趟司文處。

  從司文處出來已是戌時,雪停了好一陣,重云裂開了一條縫隙,透出少許星光。

  北堂走出相府,門外停著一輛馬車,隨侍小奴初五已在此等候多時。北堂父剛坐上車,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來,這才想起自己尚未用晚食。

  馬車一路南行。北堂靠著車里的扶梁,撫著肚子啞然失笑:“神仙也要祭五臟府,本君倒是怠慢了自己。”

  初五從懷里摸出一個饅頭遞到他面前:“司丞要是餓了,就只能吃這個。”

  北堂父毫不猶豫地接過來,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初五看他吃得香甜,沒來由地嘆了口氣:“司丞要是下決心娶位娘子,也不至于如此三餐不濟?!?p>  過了一會兒,他見北堂父并沒有責怪之意,又試探道:“鴻臚寺周領典前幾日來府上,大人忙于公務無瑕見客,領典托小奴帶了個口信,請大人得空務必見見他?!?p>  北堂嚼著饅頭,神色淡然道:“本君的司丞府里一不養(yǎng)閑人,二不養(yǎng)貳臣。一會兒下了車,你自去京兆尹處領罰。按照大梁律法,為奴者怠慢使君,刑杖五十;叛使君者,著苦役流放。”

  初五一聽,嚇得連聲告饒,他只道閑閑地給領典帶個口信,沒想到會惹出這般禍事。怠慢和背叛這兩個罪名,他一個也擔不起。

  北堂父不動聲色,由他又是磕頭又是作揖,直到把整個饅頭吃進肚子,才拍拍兩手道:“起來吧,本君乏了?!闭f著閉上眼睛,一只手托住前額,手肘支在扶梁上假寐起來。

  初五巴不得剛才的事趕緊過去。他熟練地拿起毛毯蓋在北堂父的膝上,一邊整理毛毯一邊道:“今日司丞讓牙校尋初五去打探唐家三娘進府的事,小奴得了些消息,司丞可想聽一聽。”

  北堂父眼皮輕動,鼻息里哼了一聲“講”。

  于是初五把自己打聽到的消息細致地說了一遍。

  事實上北堂父從不插手相府內堂事務,但因為一個人,他不得不對唐三娘稍微留了點心。北堂對唐苒離開相府的原因略知一二,此事涉及到世家貴胄,唐苒的結局非常慘淡。她是帶著委屈走的,據(jù)說一直被人暗中驅到勾欄院旁的蓮子胡同才罷休。那暗中操作的人的用意很直白,就是要讓她受盡屈辱。

  北堂對唐家三娘這個人雖然所知不多,但他太了解唐苒的父親,這位蒙館夫子飽讀詩書,一身都是讀書人的孤傲,他的女兒想必也是跟他一樣心性堅韌。常人都咽不下的這口氣,唐三娘又能咽下去多少。

  “這么說,唐家三娘進府只是為了給母親報喪,這倒是人之常情。”北堂姿勢不變,眼睛還是閉著。對唐三娘的舉動有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他心中也釋然了。

  這是相府,大梁權力的執(zhí)行中心。這姑娘也應該清楚,所謂權相之府,對于一個弱女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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