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爹準備去砍些粗壯的竹子回來做“管道”,這熱鬧,柳奕自然要湊一湊。
大大小小的竹林很多,他們也不能去人家房前屋后砍伐,只能到遠一些的山頭上尋找。
大片竹林所在的方向,與柳家住的山頭遙遙相對。離村民們的聚居地遠一些,又離順蕓水而下的河谷坡地更近。
白蕓里一帶常見的竹林,多為粗壯的毛竹,和一種較細小的斑竹。
莖桿較細的斑竹可制作打馬趕驢的鞭子、編制家用的小器具等,其斑駁的花紋特別而美觀,能夠得到一些人的偏愛。
不喜歡的人會覺得那是被蟲咬過或者竹子害了病,審美什么的,一直就有差異。
對于鄉(xiāng)民來說,用途最多的還是速生而更加粗長的毛竹,其分布也很廣,房前屋后、山坡溝壑隨處可見。
柳家需用的當(dāng)然得是毛竹,還要有個兩三年份的,更加老而粗韌。
入秋之后,正是適宜砍竹的時節(jié)。
柳全磨好了快刀,準備多來幾趟,撿老成的砍上十?dāng)?shù)根,一些用來打通了竹節(jié)作為管道,一些用來搭棚搭架,還要整修籬笆,再有剩余的,就修補一下家里的用具。
他們吃飯的筷子、裝水用的竹筒,也可用竹子制作。
不過恁半粗不細的竹子常見,粗可達到標(biāo)準做水管的卻不太多。
這里的竹林也不全是竹子,還間有些許雜生的小灌木,竹叢下的地面鋪著厚厚的枯葉和筍殼,潛藏其中的蟲豸鼠蟻也多。
柳奕跟了柳全在竹林里慢慢轉(zhuǎn)悠,一邊走一邊到處掃視。
“阿娘說,順便抽些竹葉芯帶回去?!彼€記著一項額外的任務(wù)。
竹葉間的新葉長成之前,抽取嫩嫩的芽芯,可以煎水當(dāng)做一種茶飲,有清火去熱的功效,芳娘準備曬干一點留與桑葉等泡茶去去秋燥。
竹葉、桑葉、薄荷、魚腥草、夏枯草、與野菊花,還有水邊生的燈心草、山上挖的白茅根……是民間常用的“退火”良藥,簡直可以各種配伍。
在柳氏眼中,通通都可消熱、敗火,或者附帶清心明目、通便利尿等等功效。
柳奕也不曉得,她家又沒得肉吃,也沒多少油水,又無多少可造“食熱”的東西,為什么總有恁多火氣要去。
不過竹葉茶清幽,自帶芬芳,她也不甚排斥罷了。
柳奕更想的是,有了竹子,回家就能讓阿娘做竹筒飯吃了。
父女倆一邊走一邊看,繞著竹林走走停停。柳全打算著先轉(zhuǎn)一轉(zhuǎn)多挑一挑,回頭再動手慢慢砍。
“柳家阿叔!”
二人正走間,有個少年郎從后頭招呼柳全。
柳奕回頭,見是個背著背簍的半大小子。
“大姊兒。”那少年熱情有禮貌,也招呼了她一聲。
柳奕看清恁人,臉皮有點掛不住,訕訕的踅到她爹背后,磨磨蹭蹭半天也沒張嘴。
“阿渠?!绷娔呛⒆?,也笑著問,“恁家阿爺可好?”
“好則耶,”那個叫阿渠的少年長得清清瘦瘦,神色卻是一臉的老成,又像某些年長的人一樣纏著布纏頭,“阿叔來則甚?!?p> “砍幾竿竹?!绷S手指了指,就被柳奕暗暗扯了衣袖要走。
“俺來找蟬花?!蹦巧倌瓴粏栕源?,又將背上的簍遞給柳全一看,“剛打得一條蛇,肉細,阿叔拿則家去啊。”
柳奕就見恁少年從竹筐里一把抓出條幾尺長的黑麻麻青花蛇,恁長蟲已被剖開粗略收拾過,死得不能再死,尾巴尖都在滴血,還一抽一抽地甩來甩去,把她惡心得不了。
“不必,恁自拿家去?!绷B連推辭。
那少年堅持要給,柳全又幾番推脫,到底沒有接受恁熱情的好意,父女倆才又朝竹林里轉(zhuǎn)去。
柳奕回頭看了一眼,纏著頭的少年還在林子里低頭轉(zhuǎn)悠,時不時彎腰查看。
“阿爺,恁誰,找蟬花做甚?”柳奕奇怪道。
蟬花,是一種類似冬蟲夏草的東西,通常埋藏在竹林間的枯葉泥土里。主要是蟬的幼蟲,埋在土里久了,又變成植物類似的古怪玩意兒。
恁東西,這里的人們偶然遇見時也會挖來煮了吃,卻不十分常見,真要找時,未必能有。
“他家老爹,今年病勢益重,有說得用蟬花或能續(xù)些時日,命長命短……”柳全不再接下文。
柳奕聽聞過,村里有如此這般一個傳聞,道恁甚人恐怕也拖不過今冬——這不是她常日里關(guān)心的重點,也就只有個恍惚的印象。
今日遇見的這少年,那個“恁誰”,就是她在石頭腦袋那里看過的人生中、還有自己的夢境里,已見著好幾回的“命中注定”。
也是她恁……終身職業(yè)為放羊娃的“未來老公”。
身為一個村姑,柳奕自嘲一下,從社會地位的身份上,她和放羊娃還是頗為“門當(dāng)戶對”的。
他們在一個村里住著,過去的來往卻甚少,還沒“長心眼兒”的小姑娘柳大姊兒對他一點也不熟悉。
但柳奕擔(dān)心,如果自己當(dāng)真嫁給了這個叫渠郎的放羊娃,要不了多久,她可能就得“產(chǎn)褥而亡”。
還有一個結(jié)局,仿佛是“死于刀兵”。
在她“見過”的倒霉人生中,“自己”不止一次地嫁給了他,而且大都沒有好結(jié)果。
對于那樣的結(jié)局,柳奕在內(nèi)心深處抗拒了又抗拒。
如若一不小心就得死翹翹,甚至都活不過三十歲,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有任何糾葛。
穿越過來的這些時日,柳奕除在老遠的地方,好像、似乎,見到過他一回,后來就一直沒從正面接觸過。
距離她滿十八歲成年,或者空間自爆掉,還有差不多十年的時間。
她也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逃離嫁給這娃的命運。
其實冷靜下來從各方面分析,柳奕覺著,自己嫁給他的可能性一點也不大。
她如今的爹媽都是原裝,跟她一起穿越過來的,照理說,他們一定不會強迫她嫁給自己不愿意嫁的人。
柳奕私心里認為,只要她一直將恁娃當(dāng)空氣,壓根就不與他來往,不就可以一直相安無事下去了嗎。
至于陪嫁祁家什么的……柳奕又一想,她現(xiàn)在生活的時空里,祁家根本就沒有女兒呀!又怎么可能有外嫁?
最為緊要的一點,她的爹媽都還活著,且活得好好的。
只要他們一家子一直都在一起不分離,起碼可以開開心心一道再過五十年小日子……也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她早嫁的事故。
柳奕又一次自動忽略去了這些烏七八糟的煩心事。
“阿爺,恁挑好了沒?”
“差不多了,”柳全拍了拍面前的一根高大毛竹,青不青黃不黃的外皮表示它長得夠老,內(nèi)壁也夠厚夠堅實,恁筆直的竹竿比柳奕的胳膊還要粗。
柳全朝手心啐了一口,狠搓了兩搓,掄起柴刀,“先砍了再說?!?p> 嘭嘭鏗鏗……粗壯的竹子從接近竹篼的部位被柳爹慢慢砍伐下來,唧嘎一聲,幾層樓高的莖干就連帶著枝枝葉葉唰啦啦傾倒。
柳全連砍了三四棵,又將枝葉剔光,便將恁光溜溜的竹竿拖到一處捆扎。
柳奕撲上去收拾了竹葉竹枝,亦打作一捆,背回家去當(dāng)可以當(dāng)柴燒。
即便是滿高壯的柳全,扛上這么幾根新砍的大竹子也嫌吃力。
父女二人各自扛了一捆,慢慢朝自家走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纏著盤頭的少年,才從竹林里鉆出來……背上的背簍還滴著血。
少年滿心歡喜,起碼今日,他可以給家里的病人好好補一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