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xué)校時中午1點多鐘，正是老師和同學(xué)們午休最酣最美的時刻。校園里靜得只能聽見夏蟬的“吱吱吱”的鳴叫聲，除了極個別不午休的坐在湖邊石椅上看書的同學(xué)，目及所視的都是炎夏灑下的一片亮麗的金黃。
我累得渾身松松垮垮的，陽光直射到頭頂上，火辣辣的有些炙痛。時隔三天，卻好像過了整整一個世紀，原本熟悉的校園，似乎也有些變樣了。
我一步一步地蹭到四樓，輕輕推開宿舍的門，只聽見一陣親切的鼾聲。我用毛巾擦了擦臉上和身上的汗，喝了幾乎半口盅溫開水，便爬到床上睡了過去。
“喂……”耳邊響起一陣叫喚聲。“怎么了……”
“喂，都快4點了，你想昏睡百年啊?”什么?我的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一骨碌翻身坐到了床上。原來是菲菲在叫我，她們早都起床了。
“夏丹，家里沒什么緊要事吧?你媽的身體好些了嗎?”肖萍關(guān)切地問我。作為宿舍的“總管”，她不愧是我們的大姐姐，誰一有什么事就吁寒問暖的，雖然有時也挺喜歡捉弄人，但在心里，我一直都覺得她和我們貼得很近。
“是啊，你媽還好嗎?”阿玲放下手中的書，也看著我問。
“沒什么，我媽身體好多了?！蔽业畔麓瞾恚瑢λ齻冃α诵?。
“夏丹，我們這期的《湖畔風(fēng)》又出來了。”趙環(huán)遞了一張報紙給我，又說，“你寫的那篇楊副主任的專訪，我們都覺得挺好的，合乎事實，但又能鼓動人心。想必楊副主任讀了，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的。”
“不僅楊副主任，就是學(xué)校的其他領(lǐng)導(dǎo)也會對夏丹刮目相看的。今天上午我去圖書館閱覽室，忽然發(fā)現(xiàn)昨天的《教育報》第四版上刊登著一篇文章——《“三角形”：我們的教育誤區(qū)》。我覺得好奇，認真一看，原來是我們的主編大人夏丹寫的。還蠻有趣的，什么‘先天不足’‘情感危機’‘高分低能’……“蘇小雨把視線從小說上移開，搖頭晃腦的，認真地說著。
“什么?小雨，你說的可是真的?”我有點驚喜地抓住她的手。
“騙你是小狗！我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到時拿了稿費請客可別忘了通知我一聲，要不我要‘抽水’的?！?p> “沒問題?！蔽野崔嘀闹械南矏倹_出宿舍，幾乎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樓，直奔圖書館閱讀室，找到《教育報》翻開來一看，果然是真的！除了個別詞句有所改動，全文基本上都刊登出來了，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為，像這樣的文章，見報的機會是少之又少的，何況還可能寫得比較幼稚。
晚飯前，我又在中文系的收發(fā)室里收到了報社寄來的樣報。回到宿舍里，又是一陣喧鬧——
“好啦，我們今晚不用打那么多飯了，夏丹又‘發(fā)’了，一定少不了請我們吃夜宵?！眲⒃撇恢朗裁磿r候又到了我們宿舍。
“我說夏丹，你寫這個是不是跟上學(xué)期實習(xí)有關(guān)?”趙環(huán)問，“我當時就想，你怎么跟學(xué)生接觸得那么勤呢，又不是真是自己的學(xué)生?原來你還有這一招??！”
“你也夠膽大的?！狈品普f。
“你們廢話少說好不好說多了沒飯吃！今晚讓夏丹請客不就行了?”蘇小雨用小說拍著床沿，瞪著她們說——大概她正情迷于某個情節(jié)動人處。
“好了，你們吵下去我一個也不請的?！蔽矣趾脷庥趾眯?。
“主編正處于‘非常時期’，我們怎么能趁機‘敲詐’呢?我看還是下次吧?！边€是肖萍理解人。
晚飯后，我?guī)е鴰妆緶蕚渫碜孕迺r看的書，獨自去了班主任李輝華老師的家。
正值傍晚散步時間，校園里到處都充滿著輕松愉快的氣氛。男男女女三兩成群的同學(xué)，一邊走著，一邊談著，不時發(fā)出一陣或爽朗或柔和的笑聲。熱氣已經(jīng)被黑夜預(yù)先伸出的雙手收攏起來了，風(fēng)從湖面上吹來，帶著一點濕乎乎的水氣，清爽地拂到臉上，似乎在向你訴說著夏夜的美好。
“……他說風(fēng)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看淚……”我走在通往李老師所在的中文系宿舍區(qū)的小徑上，不期卻遇到了一邊散步一邊放歌的張力。
“喂，夏丹，什么時候回來的?走時也不跟我說一聲，害得我到處找你。”他一見我便滿臉委屈似的迎了上來。
“今中午。人家有急事嘛。怎么，你怪罪于我了?”
“哪有?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要不要一起散步啊?”
“不了，我得去班主任的家?！?p> “你要去你們的‘婆媽老頭’那里聽他婆婆媽媽啊，那我就不打擾你了?！?p> “婆媽老頭”?我聽了不由得發(fā)笑。其實，這個詞還是我“發(fā)明”并說給張力聽的。因為李老師平時對待我們簡直就像對待小學(xué)生，幾乎每天都記掛在心里，誰感冒發(fā)燒頭痛肚子脹等等不上課啦，他都要到宿舍去關(guān)切地詢問；誰有事情請假回家，路途較遠的，他總要認真地叮囑一番，譬如路上小心啊沒事早點回學(xué)校別影響學(xué)習(xí)啦等等，而且回來還要過問詳情。對我們女生更是關(guān)懷備至，好像我們一不小心就會有什么閃失似的讓他非得牽腸掛肚不可。所以，當有一次我和張力談起各自的班主任時，我開玩笑地說：“我們班主任是‘婆媽老頭’。”說過后連我自己也忍俊不禁，沒想到張力倒記在心里了。其實憑良心說，作為班主任，李老師的確是極其負責(zé)任的，晚自修時即使不是他值班，也經(jīng)常上教室來，指導(dǎo)我們學(xué)習(xí)，解答我們的疑問。上古代文學(xué)，他雖然帶著課本卻從不翻開來看，一支粉筆一杯茶，便輕松地伴他度過每一節(jié)課，課本中哪一頁有哪些重點他說得清清楚楚。而我們則更為輕松，因為他的講解既詳盡又多引經(jīng)據(jù)典，我們做作業(yè)時也省了不少查閱資料的時間。不過令我們不解的是，李老師在系里，好像并沒有多少可以“講話”的地方——學(xué)校內(nèi)部有些事情，在我們學(xué)生的眼光看來，真的是撲朔迷離！
李老師和楊繼仁副主任住在同一棟樓房里，只不過一個在一樓一個在五樓。他倆年紀差不多，李老師也是50多歲，長相和身材卻與楊副主任正好相反，瘦直瘦直的，倒梯形似的臉，刻鏤著好幾條粗勁的皺紋，頭有點禿頂，只在四周長著一些稀疏的頭發(fā)，恰似一個不大規(guī)則的圓環(huán)套在腦袋上。這副長相，我們班的女生都覺得滑稽，因為與他婆婆媽媽的性格好像對不上號。
一進屋子，李老師便問起我家里的境況，我簡要地告訴了他，他認真地聽著，不時“嗯”、“嗯”地點點頭。
“夏丹，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吧?”又談了一會，李老師轉(zhuǎn)身從書房里拿出一張《教育報》來。
“是，李老師，這是我根據(jù)實習(xí)時的一點體會寫的。也不知這樣寫好不好，請您提提意見?！?p> “用‘三角形’作比來論述我們教育的現(xiàn)狀及存在的問題，立意還是比較新的，語言方面也較為簡潔生動。不過……”他抿了一口茶，接著說，“這樣寫，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整個中國的教育都陷入了一種誤區(qū)，未免偏激了些，也不符合我國教育為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作出巨大貢獻的事實?！?p> “李老師，您說的也有道理。但我寫的本意就是為了指出當前教育所存在的問題，以期引起人們對‘人才’問題的更深一層的思索，把目光從‘分數(shù)’為一獨木橋上解放出來。所以我覺得，根據(jù)這樣的寫作意圖，教育成就方面就完全可以撇開不寫?！?p> “當然，你們年輕人的眼光比較敏銳，提出問題也比較大膽，這是值得肯定的。不過，寫文章也不能完全依據(jù)自己的看法，還要考慮一些……政治因素??！”
“李老師，我這篇文章應(yīng)該沒有涉及到政治因素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忽然壓低聲音說，“這《教育報》學(xué)校各部門都訂有，我是擔(dān)心學(xué)校和系領(lǐng)導(dǎo)看了，會不會對你有些什么看法?！?p> “有些事情一時也說不清楚。就說你，夏丹，都快畢業(yè)了，入黨問題還沒解決，我急得好幾次找系領(lǐng)導(dǎo)提起，但都不了了之。按說，賴衛(wèi)平原是我的學(xué)生，可現(xiàn)在，我卻拿他沒辦法?！?p> “李老師，您也不必為我操心。我對入黨并不看得很重，能入當然好，不能入的話也就算了，一切順其自然。”這是我的心里話，一切，都只能順其自然。
“還得爭取！入黨，可是件關(guān)系著個人發(fā)展的大事啊！夏丹，你……跟楊書記或賴老師，是不是有些什么矛盾呢?”
“怎么說呢?楊書記講課深入淺出，并時時插入一些自己的觀點，見解精辟，我們都認為易于接受。但我們都不大喜歡他上課時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總感到他有些盛氣凌人。所以，當有一次他舉例講到朦朧詩的生存和走向問題，認為朦朧詩最終必將消亡時，我聽了很不服氣，沒容他講完就當場站了起來，直截了當?shù)卣f：‘我反對你的觀點！’接著又像機關(guān)槍似的連續(xù)說出好幾個理由。楊書記被我的舉動弄得有些尷尬，但還是承認我說的不無道理。就這一次，我頂撞了他，過后，我也覺得自己當時太沖動了些，可能傷了他的面子。其他方面，沒有什么矛盾。至于賴老師……我也說不清楚。”
“唉！夏丹，你的個性太強了，應(yīng)該適當改一改。我跟你講過，跟領(lǐng)導(dǎo)講話和交往，可不能依著自個兒的性子啊，這樣怎能搞好關(guān)系呢?我原來是個直腸子，認為什么就說什么，喜歡給領(lǐng)導(dǎo)提意見，可就是吃了這個‘個性’的虧。以后，你一定要多加注意，多加注意！”
“知道了，李老師。”看著他為我著急的神情，我心里真有些不忍。
“知道就好。不要灰心，爭取下一批能夠上去，我相信系里也會看到你平時的學(xué)習(xí)和工作表現(xià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