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李谷雨笑瞇瞇的看著他。
金卯覺得心里發(fā)毛,總覺得李谷雨好像是,已經(jīng)看穿了自己的意圖一樣,卻還是哭喪著臉,硬著頭皮說道:“大人,萬萬不可啊,若是剖腹取胃,便難得全尸,還望大人能網(wǎng)開一面…”
“這一點你盡管放心,取胃驗毒之后,可以重新將死尸縫合,馬叔仵作驗尸三十年,這點手藝還是不在話下的。”
李谷雨不緊不慢的說,又話鋒一轉(zhuǎn)道:“況且你剛才說你二人,乃常山郡人士,距離桃縣路途遙遠(yuǎn),現(xiàn)在天氣漸熱,尸體本就不易保存,等你運回家中必是腐爛,就算有些瑕疵,也絕對看不出端倪!”
“可是…”
“難道你不想讓你三叔有個公道嗎?”
李谷雨一來一往便把話堵死了,可把金卯急得冒了汗,可一時間又找不出理由反駁,只能諾諾哀求說:“人死為大,求三爺您網(wǎng)開一面,我已經(jīng)和掌柜達(dá)成和解,此事不愿繼續(xù)追究…”
“不追究?”
李谷雨笑了,義正言辭的說:“你們私下里的交易,和解,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然本官身為掌刑,掌管桃縣刑律,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出了人命官司,便要為死者張目,一查到底,嚴(yán)懲兇手!”
“可是…”
“可是什么?”
看著李谷雨略顯不耐的表情,金卯心急如焚,竟是牙關(guān)一咬,反水無常說道:“我三叔并非被毒殺的!”
“哦?”
“我三叔常有心痛之疾,可能…可能是突發(fā)心病死的…”金卯這話說完,自己都覺得有點臉紅了。
果然…
“知道自己三叔有惡疾,竟然還昧著良心,明目張膽的誣告,存心訛詐,剛才居然還動手打人,當(dāng)真是豈有此理!”
“厚顏無恥,枉為人子!”
“今兒多虧是三爺在這,要不然周掌柜可是要出了大血了,現(xiàn)在既然連他自己都承認(rèn)并非毒殺,那賠償之事可以休矣!”
四周議論的聲音一起,金卯便暗道一聲不妙,再一看周掌柜的,果然是面色皺青皺白好不難看,如果說金卯死不承認(rèn)的話,周掌柜還能存著破財免災(zāi),積德行善的心思,捏著鼻子掏出這筆錢!
可現(xiàn)在連你自己都承認(rèn)了…
若再拿錢,豈非是說自己良善可欺?
要是以后天天來這一出…
唔,天天可能有點夸張了。
畢竟,誰也沒有可以隨時掛掉的親戚。
不管怎么說,這錢是休想讓他出了!
“哼,無恥?!敝苷乒衲樒ぷ魍?,一方面是被金卯抽的,一方面是臊得慌,剛才也不知道怎么的鬼迷心竅,居然還打算給金卯拿錢,現(xiàn)在這一反應(yīng)過來,周掌柜自己都覺得自己腦子不太好…
“事情黃了!”
金卯心中暗暗叫苦,狠李谷雨狠得牙根癢癢,但現(xiàn)在也不是發(fā)作的時候,只能強行把戲做到?,只見他再度撲通跪倒,磕頭搗蒜,涕泗橫流,一邊抽自己嘴巴,一邊哭喊著:“小的不是人,良心被狗吃了…
小人只是想讓三叔能魂歸故里,了卻身后之事,也好對他家人有個交代,是以才出此下策,做了這豬狗不如之事。
還望大人念小的一片孝心,能網(wǎng)開一面…”
“哼…”
周掌柜氣的直哆嗦。
這都什么人啊都…
而四周的食客看官們,也都覺得大局已定,畢竟現(xiàn)在金卯已經(jīng)說出實情,承認(rèn)死者并非酒樓毒害,而是自己心存不良,存心訛詐,既然事情都已經(jīng)水落石出,那自然也就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可萬沒想到,李谷雨聞言卻搖了搖頭,竟然認(rèn)真的問:“你說你三叔并非毒殺,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
“我問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證據(jù)…這…”
“既然沒有證據(jù),那便仍要驗尸!”李谷雨一指死尸,不徐不緩的說道,“你先說他為毒殺,又說有惡疾,可皆無證據(jù),若是死者真為惡疾便罷了,可萬一是毒殺,豈非是讓兇手逍遙法外?
況且你剛才嚷嚷了一通,于周掌柜名聲有損,我現(xiàn)在嚴(yán)明死者死因,也好還周掌柜一個清白!
你放心,若驗為毒殺,本官自為你做主,若非毒殺,而是惡疾暴斃,本官愿意出資,幫你二人還鄉(xiāng),當(dāng)然如果不是毒殺的話,那便是你信口雌黃,誣賴好人,還得到衙署挨一通板子才行!”
“三爺仁義!”
食客們直挑大拇哥。
周掌柜也覺得心里舒坦,忙不迭的符合說:“驗,讓他驗,驗兩遍夠嗎?”
“…”
李谷雨也不管金卯怎么想,當(dāng)即吩咐馬麻子驗尸,馬麻子也不含糊,眼珠子在一排道具上溜達(dá)了一圈,最后抄起了一把紅木短刀,刀鋒長有五尺三寸,薄如片紙,正是開膛破腹的好家什!
“慢著,慢著…”
眼看馬麻子便要下刀,跪在地上的金卯當(dāng)時便慌了神,竟是力起丹田下灌雙腿,整個人撲棱一下從地上彈了起來,直接朝著地上的死尸撲了過去,動作之矯健,只如虎豹捕食般!
此時二樓的位置是這樣的,外面一圈看熱鬧的時刻,當(dāng)中便是倒地的死尸,死尸的一邊是抄著短刀的馬麻子,另一邊便是剛才查看尸體的李谷雨,李谷雨的對面是周掌柜,金卯夾在二人中間。
也就是說,他要想碰到死尸,非得越過李谷雨不成!
李谷雨當(dāng)然不能讓他如愿,早在剛才回憶細(xì)節(jié)的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一些異常,一是死尸的死相太過于平靜,要知道這死者可非行將就木,老邁駕鶴,而是毒死亦或者是猝死之人!
而不管是哪一種,死者死前都要承受痛苦,繼而表情扭曲猙獰,絕對不可能如此之平靜祥和!
二是金卯的表現(xiàn)太過于正常,甚至可以說是優(yōu)秀,不管是威脅訛詐周掌柜,還是回答李谷雨的問題,都十分的從容不迫,絲毫沒有“突發(fā)事件”的那種慌亂,仿佛一切都是演練好的一般,就像是…
他知道死者要死一樣!
基于這兩點,李谷雨產(chǎn)生了懷疑,所以才堅持驗尸,而接下來金卯的表現(xiàn),讓李谷雨更加確信了這一點,他甚至不惜放棄即將到手的銀兩,不惜承認(rèn)自己訛詐,也不愿意讓仵作驗尸!
毫無疑問…
死者有問題!
眼看金卯妄圖接觸尸體,李谷雨直接挪動腳步,將身體橫在了兩者之間,沒想到金卯竟然余勢不減,橫沖直撞飛撲而來,更是在欺進(jìn)李谷雨身前的時候,抬起一掌便拍向了李谷雨的腰間!
“來得好!”
李谷雨不慌不忙,腳踏八卦罡步,撤腿,扭腰,轉(zhuǎn)身,動作一氣呵成,相差毫厘躲開了金卯的一掌。
“好身法!”
金卯心中贊了一聲,暗道果然是掌刑官,一身武藝怕是不可小覷,一擊失手金卯也不急躁,拍出去的手掌臨時變招成爪,橫掃千軍,直接閃電般按向李谷雨的肩頭,竟是一計恰到好處的擒拿手!
與此同時…
張驚蟄腦后有惡風(fēng)響起,自腦袋兩邊疾馳而來,這一記雙峰貫耳使得恰到好處,封鎖了張驚蟄左右兩邊的退路,而金卯的擒拿手又自上而下而來,上下左右皆受掣肘,配合不可謂不默契。
可張驚蟄卻仿佛未卜先知般。
就在擒拿手將落下,雙峰貫入耳中之際…
張驚蟄腰腹用力,脊椎如大龍擺尾,帶動身子往后仰去,原本“上天無路”的局面,隨著這一仰,登時便是海闊天空,巧妙的躲開了所有攻擊,同時張驚蟄的手肘彎曲成錘,在身體的帶領(lǐng)下,狠錘在了偷襲之人的胸口!
這一系列動作瀟灑連貫,兔起鶻落間,攻勢易轉(zhuǎn)!
“好!”
四周的食客們?nèi)滩蛔「呗暯泻茫路鹗莵淼搅藨驁@子一般,可當(dāng)他們看清偷襲之人的時候,這聲“好”卻生生的恰在嗓子眼里,旋即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訝:“這怎么還…詐…詐尸了…”
因為過于關(guān)注李谷雨這邊的動靜,而且原本“死尸”倒在桌后,遮掩了大部分人的視線,所以竟然沒有人注意到這“死尸”,到底是什么時候跳起來的!
“這…這…怎么可能…”
馬麻子整個人都傻了,他剛才明明已經(jīng)檢查過“死尸”,確信是死人無疑,這怎么現(xiàn)在忽然就跳起來了:“莫不是借了地氣?”
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仵作,馬麻子平日里接觸的死人不在少數(shù),可卻從來沒碰到過類似的情況,也正是因為這樣,馬麻子算是在古代當(dāng)中,為數(shù)不多的“唯物主義者”吧,可眼前的情況卻顛覆了他的三觀…
死的好好的,咋忽然就跳起來了!
馬麻子整個人都蒙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所有人。
膽子大,見識廣的還能泰然自若,仍舊老神在在的看熱鬧,膽子小一些的,則是紛紛撒丫子開溜,眨眼間原本擁堵的二樓便寬敞了很多,不是說皆是蛇鼠之輩,主要是古代鬼神之說深入人心!
就算是放在李谷雨前世,如果有人看到死人,突然從棺材里蹦出來,那肯定也是能跑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啊,能在遠(yuǎn)處縮著錄個段視頻的,那就已經(jīng)算是猛士了,如果敢上去把死尸按回去的…
那叫神人!
“裝神弄鬼!”
王虎卻根本不管他這一套,看到李谷雨被圍攻,當(dāng)即怒從心頭起,一搭手腰間佩刀出鞘,直接飛身而出撲向了金卯,不是說王虎內(nèi)心對“死尸”有所畏懼,主要是金卯距離他最近。
金卯也巍然不懼,主動迎向了王虎。
二人一人手中持長刀鋒利,揮舞得水潑不進(jìn),大開大合。
一人憑著一雙肉掌,也有開碑碎石之威,聲勢浩大。
這二人斗在一起,也是旗鼓相當(dāng),難分伯仲。
“果然是你!”
李谷雨看著那正在揉著胸口,一臉忌憚的“死者”老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倒是好精深的龜息功夫!”
在李谷雨發(fā)現(xiàn)“死者”和金卯異常后,他心中就有了兩個猜測,一是死人是真死人,不過是死在了金卯的手里,這也就能解釋金卯的反應(yīng),為何如此從容了,因為他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
第二個猜測就是…
死人沒死!
所以當(dāng)時連李谷雨自己都覺得,這猜測未免有些過于荒誕了,可隨后金卯的表現(xiàn),卻讓李谷雨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心中因此有了防備后,才沒有被老者偷襲成功。
“龜…龜息?”
身邊的馬麻子疑惑。
李谷雨順嘴解釋了一句:“一門呼吸吐納的功夫,修到精深,可以進(jìn)入‘假死’狀態(tài),停止呼吸和脈搏,持續(xù)的時間因修行而異?!?p> “原來是這樣…”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再看向“死者”的目光便正常了很多…
“大人慧眼如炬!”
老人滿是忌憚的看著李谷雨,剛才他和金卯的配合,不可謂是不默契,而且他還是偷襲,時機挑選得又極為巧妙,可饒是如此,竟然都奈何不得李谷雨,僅是這一回合的交手,他便知道自己二人不是對手!
于是老人抱拳拱手,十分客氣的說:“今兒算是我兄弟二人栽了,還望大人能網(wǎng)開一面,放我二人一條生路!”
“網(wǎng)開一面?”
差點沒把李谷雨逗笑了。
怎么你說玩就玩,現(xiàn)在玩不過了就不玩了?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況且剛才老者偷襲的時候,分明是直奔李谷雨太陽穴要害而來,說明他們有殺人之心,若只是尋常訛詐的話,說不定帶回衙署,按照刑律抽一頓板子也就是了,可既然他們想行兇,那情況便截然不同了!
這可不僅僅是李谷雨的個人問題,李谷雨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二人身上肯定還有案子,甚至于有可能是命案,否則剛才被自己看破后,不至于立刻升起殺機,并且還付諸了行動!
要知道訛詐和殺人,那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就算是訛詐被戳了個現(xiàn)行,說破天也就是挨板子,可殺人那是要砍頭的,情節(jié)嚴(yán)重甚至于要處以極刑的!
可為什么他們毫不猶豫的動手了?
說明他們不在乎這一條人命!
或者說,他們不敢被調(diào)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