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看著眼前潑皮的無賴嘴臉,聽到四周傳來的議論聲,抱琴急得直跳腳,她倒是知書達(dá)理,能言善辯,可若論起這胡攪蠻纏,插科打諢的工夫,她就算是拍馬,也比不上這些市井之徒??!
再回頭看看自家主子,手持折扇輕搖,朱顏帶笑,老神在在,饒有興致的樣子,和四周看熱鬧的看客一般無二,抱琴更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抱怨道:“主子,您倒是也說句話?。 ?p> “說什么?”
“這玉佩是咱們的!”
“我知道啊!”
“那您怎么不爭辯??!”
“可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
抱琴覺得腦子有點(diǎn)懵。
這到底誰和誰才是一伙的啊!
對面的漢子倒是上道,聞言竟還賣乖說道:“你看,連你主子都說我說的有道理,這玉佩擺明就是我的,去休去休,不要胡攪蠻纏!”
“我…”抱琴委屈的都快哭了,明明是自家的東西,被歹人給誣占了,現(xiàn)在自己想要討要回到,倒好像是自己見財起意,要當(dāng)街搶占別人的財物一樣,這天下還有講理的地方嗎?
就在此時…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三爺來了!”
嘩…
人群如水流般,自主分開道路,抱琴便見一白衫公子,眾星捧月般,從人群當(dāng)中走出,三兩步便到了身前站定,看他年紀(jì)雖然不大,但模樣端莊,一身正氣,往這一站便如淵渟岳峙,自有威嚴(yán)。
眾人更是面色恭敬,紛紛問好,“三爺”之聲不絕于耳,看起來應(yīng)是個德高望重,頗有權(quán)勢的公子。
抱琴見狀不由得心生期待,盼著有人能為自己主持公道,可她剛想開口求助,便看到對面的漢子,滿臉諂媚的貼了上去,極為熟絡(luò)的跟那公子攀談:“三爺,今兒怎么起的這么早?”
“完了,熟人!”
抱琴一時間心如死灰。
李谷雨一一和眾人打招呼,才扭頭看向貼上來的漢子,白了他一眼后,沒好氣的說:“少跟我打馬虎眼,玉佩拿來我看!”
“玉佩是我的!”
漢子滿臉的扭捏不情愿。
李谷雨眉頭一皺,冷哼了聲。
抱琴便眼看著那身材魁梧,膘肥體壯的大漢,身子猛地一哆嗦,然后便哭喪著臉,老老實(shí)實(shí),畢恭畢敬的奉上了玉佩。
“好玉!”
李谷雨接在手中,不由得暗贊了一聲,他家世豐厚,眼界也不俗,一眼就看出這玉是產(chǎn)自西域的頂級羊脂玉,入手溫潤,剔透無暇,上雕刻著雛鳳欲飛,駕霧騰云,栩栩如生,美輪美奐。
不說別的,僅是這做工便非比尋常!
四個字評價,“價值連城”!
“也難怪他起了巧取豪奪的心思!”
李谷雨把玩了兩下,才抬起頭看著壯漢,似笑非笑的問道:“王魁喜,你說這玉佩,是你的?”
“這玉佩在我腰上掛著…”
“我問你,這玉佩是你的?”
“這…”
迎著李谷雨的戲謔的目光,王魁喜只覺得自己被看個通透,不由得在心里打鼓,可想到這玉佩的價值,便狠下心來一咬牙硬著頭皮說:“對,這玉佩乃是…乃是…乃是我的家傳之物!”
他倒也是抖了個機(jī)靈,知道這種品相的玉佩,自己壓根就買不起,愣說是自己買的,反而是成了破綻,倒不如說成是家傳之物。
“他說謊!”抱琴一聽就急了,急忙辯駁說,“公子明鑒,這玉佩乃是萬象三年,西域于田國進(jìn)貢給…”
“琴兒!”
話未說完,便被一旁的公子打斷了,他唇紅齒白,白面無須,柳眉鳳眼,著一身綢緞錦袍,手中捏著一把折扇,時開時合,發(fā)如長夜?jié)娔?,上綴珠玉如星辰,好個瀟灑出塵,俊美非常!
但是…
以李谷雨的眼力一眼便看得出來,這主仆二人皆是女扮男裝,雖然她們裝扮的有些門道,穿著高領(lǐng)錦緞?wù)谘诤斫Y(jié),寬松長袍加上束胸,掩飾住了女性特征,但很多的細(xì)節(jié)是無法隱藏的。
比如手指,腰肢,舉手投足…
李谷雨很好奇此女若作紅妝,又該是何等風(fēng)姿綽約,當(dāng)然他更好奇二人的身份,剛才那小廝說的“進(jìn)貢”二字,李谷雨可是聽得明白:“若這玉佩是貢品,那這二人的身份,怕是非比尋常!”
至少,也是王孫貴女!
唔,出門遇公主?
其實(shí)在桃縣這種事情并不罕見,誰讓桃縣城外的十里桃林太有名了,每年桃花盛開的時節(jié),都會引來不計其數(shù)的賞花之人,既有那些名滿天下的詩畫大家,自然也不乏這些有錢有閑的王孫貴胄!
據(jù)說先皇活著的時候,還常來桃縣游玩呢!
來個貴女,這不很正常嗎?
“公子”對著李谷雨抱拳施禮,含笑問:“在下劉不識,敢問公子何人?”
“在下李谷雨,乃八品掌刑,受縣爺聘用,暫為桃縣掌刑?!崩罟扔甑故且膊辉[瞞,據(jù)實(shí)回答。
先是姓名介紹,而后是身份官身,最后才是職位,而且身份官身在職位前面,因?yàn)樗仁且幻菩坦?,其次才是“桃縣掌刑”,掌刑官是他的本職,而“桃縣掌刑”則是目前他受聘的職位,就算是被解聘了,他依舊是八品掌刑!
“劉公子”聞言詫異了下,而后肅然起敬,再度施禮:“原來是八品掌刑當(dāng)面,在下失敬?!?p> 顯然在“劉公子”心中,“八品掌刑官”還是很有含金量的,事實(shí)也確實(shí)是這樣,因?yàn)橐蔀檎菩坦俚碾y度,比蟾宮折桂,高中及第還要困難,而且每提升一個等級,都需要破獲大量案件。
李谷雨也是破了沉積在桃縣的案件后,才晉升為八品掌刑的。
“客氣!”李谷雨還禮。
又聽到那“劉公子”淡然說道:“既是掌刑官當(dāng)面,此事便由公子做主,公子說玉佩是誰的,那便是誰的,在下決無異議?!?p> 說完給了抱琴一個眼色,主仆二人便站在一旁,眼觀口鼻,不再出聲。
“好?!?p> 李谷雨當(dāng)仁不讓,他顛了顛手中的玉佩,扭頭問王魁喜說:“你說這玉佩是你的,可有什么憑證?”
“回三爺話…”王魁喜砸吧砸吧嘴,說出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說辭,“這玉佩是當(dāng)初我曾祖父傳給我祖父,我祖父又傳給了我爹,我爹去世后便傳給了我,因年頭久遠(yuǎn),倒是無甚特殊憑證…”
說到這里,王魁喜偷瞄了眼李谷雨的臉色,才繼續(xù)說道:“不過小人卻知道,此玉重一兩七錢!”
“哦?”
李谷雨笑了笑,扭頭問“劉公子”:“公子可知此玉重量?”
“不知!”
“劉公子”不緊不慢的回答,看到王魁喜面露喜色,旁邊的抱琴又急了,急忙辯駁說:“這玉是帶著的,誰沒事稱它干嘛?”
李谷雨沒再說話,只是扭頭看王魁喜,后者不由得心里發(fā)虛,試探說:“三爺,我這就去找個星秤量量,您便知道我所言非虛!”
“得了吧,誰不知道你打小在糧行幫襯,搭手稱重,不差分毫,秤與不秤又有什么分別?”李谷雨白了王魁喜一眼,他也覺得今兒這事有些難辦,難辦不是說分不清黑白,玉佩是誰的想都不用想。
以王魁喜素來的揍性,若家中真有此寶玉,怕是早就給當(dāng)了,或是宿眠花柳,或是沉醉酒肆,或是揮金賭場,斷不可能留存到現(xiàn)在!
現(xiàn)在問題難就難在,這玉佩在王魁喜身上掛著,而對面的主仆二人,偏又拿不出任何憑證來,或者說是拿得出來,但不方便拿出來,在這樣的前提下,王魁喜知道重量這一點(diǎn),便已經(jīng)算是很有壓倒性的“證據(jù)”了。
但黑是黑,白是白…
李谷雨斷不可能真把玉佩判給他。
看到李谷雨眉頭起皺,王魁喜見狀心中暗喜不跌,急忙趁熱打鐵說道:“三爺,若是您沒有什么證據(jù),證明這玉佩不是小人的,那便快些還給小人吧,小人家中還有點(diǎn)急事,不好耽擱…”
說著話,竟然伸手來奪玉佩!
可手掌剛搭到李谷雨手腕上,眾人便聽得“媽呀”一聲,再看李谷雨正一手托著玉佩,一手捏著王魁喜的手腕,魁梧壯碩的王魁喜身子半躬,愣是被看似瘦弱的李谷雨制住,動彈不得分毫!
“好俊的擒拿手!”
“劉公子”暗贊了一聲。
耳邊傳來李谷雨不緊不慢的聲音:“著什么急,我還沒問完呢!”
說著便把手一送,王魁喜身子踉蹌了好幾步,憋得滿臉通紅,卻只是縮著肩膀站在一旁,好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再也不敢撒潑了。
李谷雨此時確實(shí)是有了主意,他捏著玉佩的帶子問王魁喜說:“你說這玉佩是你的,那這帶子自然也是你的咯?”
“那是自然…”
王魁喜揉著手腕直咧嘴。
李谷雨笑了,甩了甩那條看起來還很新的帶子說:“你說這玉佩是你家傳之物,那這帶子總不會也是家傳吧?”
對于玉石李谷雨了解不多,分不出玉佩的年頭,但是這帶子內(nèi)無灰垢,外無磨損,他還是能分得清新舊的!
“這…”
王魁喜倒是機(jī)警:“不是,是我買的!”
“在哪兒買的?”
“在,在…”
“這帶子的樣式可不像是咱們桃縣的!”
“是我托朋友從京城捎來的!”
“哪個朋友?”
“齊家二公子的貼身隨從!”
“現(xiàn)在何處?”
“前兒隨二公子出去行商了!”
“他胡說!”
抱琴聞言忍不住出聲,打斷了王魁喜的胡言亂語:“這帶子分明是入畫姐姐編織的,看似是絲線編織,實(shí)則是…實(shí)則是…”
“是什么?”
“我…我不說!”抱琴看破了王魁喜的無賴嘴臉,便凸自也長了個心眼,竟是一指王魁喜說,“公子且先問他知道嗎?”
呦呵…
李谷雨暗贊這丫頭機(jī)靈,倒是省卻了自己原本的說辭,當(dāng)即便扭頭問王魁喜,王魁喜當(dāng)然不知道,一下便坐蠟犯了難,嘴里卻含糊著回答說:“只是買個帶子,哪個管它是什么材料…”
“那你是不知道咯?”
“這個…”
“知,還是不知!”
“小人不知?!?p> 在李谷雨的厲色下,王魁喜有點(diǎn)兜不住了。
抱琴見狀得意洋洋,仰著小臉說:“不知道了吧,我可是知道,這帶子看似是絲線,實(shí)則是入畫姐姐取家中踏雪烏云馬的細(xì)馬鬃編織的,外軟內(nèi)硬,大人若是不信的話,一試便知!”
“馬鬃竟如此柔軟?”
李谷雨心道必是寶馬,面上卻似笑非笑的看著王魁喜,后者梗著脖子臉紅氣粗,竟然還想巧言令色:“三爺,我說了謊,這帶子確實(shí)不是我的,但是…”
“你該不會說帶子是你撿的,這玉是祖?zhèn)鞯陌桑俊?p> “這…”
聽到李谷雨戳破他心思,再有耳邊傳來的哄堂大笑,王魁喜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李谷雨見狀搖了搖頭,事情到此已經(jīng)黑白分明,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便隨手把玉佩還給了抱琴。
“多謝公子…”
聲音軟糯帶著喜意,眼睛更是瞇成了月牙,倒是個可愛的丫頭,而那“劉公子”卻只是抱拳拱手,任由抱琴給她掛上玉佩,仍舊饒有興致的看著李谷雨,倒是想知道他接下來如何處理。
李谷雨也不含糊,當(dāng)即質(zhì)問王魁喜:“王魁喜,這玉佩是你偷得?”
“哎呦,三爺說笑了,小的哪有這個膽子!”王魁喜都快哭了,丟人就算了,但是這偷盜的罪名,可萬萬不能承認(rèn),以這玉佩的價值,若是認(rèn)了偷盜,非得三五十起步的板子不可,得要了大半條命!
王魁喜撲通跪倒在地上,哭喪著臉回答說:“三爺明鑒,這玉佩是小的撿的,見玉佩珍貴,便起了誣占的心思,本打算當(dāng)了給我娘抓藥,卻不想沒走幾步,便碰到了來尋玉的兩位爺,這才有了后面的事…”
“他說的可是真的!”
“回公子話,倒是如此…”抱琴也不隱瞞,甚至聽王魁喜說清緣由,竟有了惻隱之心,主動免責(zé)說,“既然已經(jīng)物歸原主,念他一片孝心,我和主子便不追究,還望公子能網(wǎng)開一面!”
“哎呦,多謝兩位少爺,多謝,小人真是豬油蒙了心,瞎了狗眼…”王魁喜一邊討?zhàn)垼贿叧橹约捍笞彀?,心中除了恐懼和羞臊,更多了些懊悔愧疚的心思?p> 眼看事主不追求,王魁喜也事出有因,眾人都覺得事到這兒也就差不多了,沒想到李谷雨卻搖了搖頭,聲色俱厲的說:“胡鬧,孝心歸孝心,犯法歸犯法,豈能混為一談?難道孝子殺人便不犯法了?”
“這…”
“可他這不是沒殺人嗎?”
這是眾人心中憋著不敢說的話,都覺得李谷雨有些刻薄嚴(yán)厲,不似君子德厚寬容,連那“劉公子”都暗自搖了搖頭,心道:“雖說法不容情,但也有酌情處理,若不能兼顧‘情’‘法’,充其量也就只是個酷吏罷了!”
王魁喜更是如喪考妣,不是害怕打板子,只是擔(dān)心自己這一受傷,便更無法攥錢,為老娘治病了,想到老娘含辛茹苦,多為自己所累,王魁喜鐵塔般的漢子,竟忍不住潸然淚下。
此情此景,見者不忍。
“行了!”
早干嘛去了?
李谷雨打斷了王魁喜的抽抽搭搭,信手從荷包中摸出些散碎銀子,掂量能有個十來兩,上前一把塞進(jìn)了王魁喜的手里,吩咐道:“這錢先拿去給老娘看病,等老娘看好了病,再來府衙挨板子!”
“這…”
王魁喜淚如尿崩,磕頭如搗蒜:“三爺,小的給您謝恩了…”
四周眾人見狀也是感官立變,都暗暗挑起大拇哥,暗贊咱三爺做事實(shí)屬周全,既維護(hù)了法也全了情,無愧是“黑心三爺”…
等等,黑心?
眾人臉色開始微妙。
果不其然,李谷雨話鋒一轉(zhuǎn),厲聲道:“拿了錢便快去給老娘治病,不夠的話去樂榮齋支取,便說是我讓的,但只能治病,不可大手大腳揮霍,治好了病便趕緊來衙署受刑,你若是敢不來…”
三爺盯著他冷笑了兩聲:“三爺我可知道你家住哪!”
“…”
“行了,去吧,大伙也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瞧的!”
打發(fā)了王魁喜,李谷雨便驅(qū)散了眾人,也沒再跟“劉公子”說話,剛要回衙署點(diǎn)卯,卻被“劉公子”叫住了,她滿臉不解的問道:“公子既是有容情之心,也有君子之量,為何要故作刻薄嚴(yán)厲?”
“呵呵,很簡單,法不容情,但我能,可我身為掌刑,在百姓心中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法,若是我‘和善可親’‘水乳交融’,便失了威嚴(yán),法便失了威嚴(yán),而法本身就是讓人恐懼的東西,若天下人人敬法畏法,則法如是足也!”
法律就是法律…
這是李谷雨從前世烙印來的記憶!
可惜這簡單的幾個字,在前世做起來卻難比登天,“關(guān)系”“背景”“賄賂”,有太多的東西在制衡著這幾個字,李谷雨之所以魂穿到這里,正是因?yàn)榍笆浪摹胺ㄊ欠ā?,礙了一些人的眼。
“法與情,如魚和熊掌,如何得兼?”
李谷雨心中暗嘆著,不過此生魂穿此世,不同于任何朝代的掌刑官體系,倒是給了李谷雨一個尋找答案的機(jī)會!
“法如是足也?”
“劉公子”身子一頓,驚聞這幾個字,竟有種高山仰止的感覺,正打算再追問幾句,遠(yuǎn)處卻忽然傳來呼喊聲音:“哎呦,三爺,可算是找到您了,快回衙署吧,這次出了人命案子了!”
“人命案?”
那可是大案子!
自古以來“奸情人命”為一等一的大案!
這可馬虎不得。
李谷雨知道刻不容緩,便只是對著“劉公子”抱了抱拳,便快步揚(yáng)長而去,留下主仆二人,嘴里念叨著“法如是足也”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