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女戳在門前,偷聽了一會兒,沒有動靜,但她依舊保持偷聽的姿態(tài),希望能聽到一點什么。
“你干什么的?!”蘇老師提著兩個大紅燈籠,走出門口,看到那個婦女,不由得發(fā)問。
“啊,沒干啥,就是看看?!敝心陭D女皮笑肉不笑:“這家有人住?”
“你問這干嘛?!”蘇老師越看她越可疑。
“租房子呢。”中年婦女說。
“大年初一租房子,說出來誰信?!碧K老師搖搖頭,爬上梯子,將燈籠掛在門樓下。
中年婦女踮起腳尖,又往獨院里看了看,院中沒人,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小聲咕噥著:“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p> 那天,李舍和凌彩虹的確不在家,他們抱著小小卿去古城逛廟會去了,直到下午才回來,雖然身上沒多少錢,但還是置辦了不少年貨,李舍買了一只公雞和一只母雞,一家三口直奔蘇老師家。
“你們又亂花錢了?!碧K老師接過雞,用有點責(zé)備的口吻說。
“蘇老師,一只公雞,一只母雞,公雞炒了吃,母雞燉湯,我讓你在新的一年里有吃有喝!”李舍拍拍胸脯,很爽快地說,凌彩虹抱著小小卿,笑容燦爛。
小小卿一天一個樣,五官也長開了,蘇老師和蘇阿姨看到她,喜歡的不得了,小蘇迅也很樂意逗她玩。
“今晚我們一起吃年夜飯吧,人多熱鬧!”蘇阿姨說。
“太好了,不過要辛苦一下李舍,把那條魚處理一下?!?p> 李舍和凌彩虹面面相覷,也就答應(yīng)了蘇老師,留下來一起吃年夜飯。
那天晚上的飯菜的確是豐盛,李舍特意做了一份烤魚,蘇老師和蘇阿姨贊不絕口,恨不得讓李舍再烤一條。
“手藝可以啊,你想沒想過開一家飯店?”蘇老師夾起一塊魚肉,送到嘴里。
李舍喝多了,眼睛直冒紅光:“想倒是想過,說實話,這些年在油煙里折騰,厭倦了,等一切安定下來,我就開一家燒烤店,讓孜然味飄到四面八方!”
“太好嘍,有肉串吃嘍!”小蘇迅拍著小手說。
“就你嘴饞!”蘇阿姨捏一下小蘇迅的嘴角,小蘇迅吐出舌頭,做了個搞怪的表情。
蘇老師晃動著酒杯,突然說起下午的事:“我掛燈籠的時候,有個中年婦女,在你家門口鬼鬼祟祟,我問她話,她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凌彩虹的表情緊張起來,她偷偷攥緊李舍的手,李舍努力保持鎮(zhèn)靜,裝作若無其事:“正常,我和彩虹剛來青石街的時候,不也鬼鬼祟祟嘛?!绷璨屎琰c點頭。
“我就覺得哪里不對勁――”蘇老師心中的疑團(tuán)越來越大,不斷地擴(kuò)散,升騰。
“大過年的,別扯這些,什么對勁不對勁,一切都順,一切都好!”蘇阿姨反感蘇老師大過年的疑神疑鬼,打斷他的話。
“一切都順利,萬事大吉!”李舍端起酒杯,向蘇老師和蘇阿姨敬酒,凌彩虹也跟著站起來。
“萬事大吉!”
“萬事大吉!”
“萬事大吉!”
那個除夕之夜是李舍和凌彩虹最快樂最幸福的夜晚,他們吃完年夜飯,去運河邊看煙花,煙花托著長長的尾巴,飛到清淡的夜空中,慢慢消散,慢慢暗淡,他們都有些傷感,都感覺各自的人生就像這天上的煙花。小小卿正在襁褓里吃手指頭,好奇地感受著周圍的一切。
凌彩虹唱起兒時的歌謠:“小雞嘎嘎,要吃黃瓜,黃瓜有種,要吃油餅,油餅有油,要吃牛頭,牛頭有毛,要吃櫻桃,櫻桃有尖,要吃大紅雞冠……”小小卿咿呀學(xué)語,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孩子是單純的,不懂什么叫恩怨情仇,也不會因此而煩惱,沐浴陽光,自然生長,大人的世界太復(fù)雜,不僅讓小孩看不懂,連大人都看不懂。
當(dāng)蘇老師提起遇見中年婦女的事的時候,李舍和凌彩虹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那個中年婦女并沒有離開青石街,一直在暗中監(jiān)視他們,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他們一概不知,只是害怕,不是怕那個中年婦女,而是怕平靜的生活再次被打破,兩個人又要顛沛流離,四處流浪……
大年初一,大雪紛飛,天地白成一片。中年婦女果然沒有離開青石街,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過夜的,她包著頭巾,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青石街的人們走街串巷,互相寒暄,一片其樂融融。中年婦女將雪地踩得嘎嘎作響,她要盡快實現(xiàn)她的計劃,讓青石街的人們看一出好戲。
當(dāng)人們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慶氣氛之中,青石街傳來炸了鍋般的爭吵聲,遮蓋了周遭的所有聲響,人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胡撲亂踏地涌出門口,蘇老師和蘇阿姨也跟著跑出去,只見中年婦女一手掐腰,一手拿木棍,手舞足蹈:“街坊鄰居們都來瞧啊,這對狗男女就住在這院里,拐走了我男人,真不害臊!街坊鄰居們,都來看啊,今天我就讓他們現(xiàn)形,都來看?。 ?p> 街坊鄰居聽中年婦女這么一亮嗓,交頭接耳,指指點點,蘇老師要去制止,蘇阿姨給他一個眼神,只好靜觀其變。
大門緊閉,凌彩虹躲在屋里,臉如火燒一般灼熱,心里像有一把菜刀在剁肉餡,絞痛不堪。李舍怒不可遏:“你呆在這別動,看好小卿,看我怎么收拾她!”說罷,抄起鐵鏟,躍躍欲試。
凌彩虹像瘋了一般,向李舍撲去,苦苦哀求:“別,千萬別再惹事了,李舍,你跟她回家吧,我不連累你了。”
李舍啐一口:“跟她回家?我勒個去,那還叫家嗎?!亂成豬窩,邋里邋遢,提起我都瘆得慌!”
“不管怎么說,她是你老婆?!绷璨屎缈蕹雎晛恚⌒∏湟哺?。
“我沒有那樣的老婆!”李舍掙脫凌彩虹,這就要開門。
凌彩虹抓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李舍,你聽我說,我們雖說不能天長地久,但我很知足,人這一輩子,能被一個人愛,就足夠了。李舍,你千萬別做傻事啊,好好過日子,我把小卿養(yǎng)大,李舍你別折騰了,成嗎?”
李舍哪里聽進(jìn)去她的話,執(zhí)意要“老太太抹口紅”――給門外那位一點顏色瞧瞧。
沒等李舍開門,就聽“哐啷”一聲,門被踢開,李舍老婆像個鐵塔堵在門口,她并沒有開罵,而是到堂屋看了看,冷笑一聲:“一看就是過日子的人家,水餃都包好了,喲,還有小孩的蹦蹦床,可以啊,喲,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騷啊,嘖嘖嘖?!?p> “滾出去?!崩钌岫檀俚卣f。
“哎喲,你就是凌彩虹,這是你們的野種吧!”李舍老婆瞟一眼坐在嬰兒車?yán)锏男⌒∏?,小小卿嚇得哇哇啼哭?p> “你說什么呢?!”凌彩虹可以忍受李舍老婆羞辱她,但無法忍受李舍老婆羞辱她的孩子,放在每個母親身上,都會做出同樣的反應(yīng)。
“活膩歪了吧!”李舍罵。
“我撕了你!”李舍老婆罵。
一來二去,兩人扭打成一團(tuán),她掐他,他捶她,兩個人眼看就要擰成麻花,凌彩虹驚恐萬分,身體不停地往墻角縮。
街坊鄰居涌進(jìn)院子,亂成一鍋粥,蘇老師喊叫:“別打了!有事好好解決!”“快松手!”“要打架,離開青石街!”“快快快!”
“小三,大家都看看,這就是勾引我家男人的小三!”李舍老婆指著凌彩虹,得意忘形。
“哈哈哈哈……”凌彩虹像中了笑魔,念念有詞:“我是小三,我是小三……”
李舍和他老婆還在扭打,街坊鄰居們拉都拉不開,凌彩虹看看這混亂的場景,似曾相識,她像掉了魂似的,獨自一人上街,大街很熱鬧,幾個小孩正在堆雪人,有個孩子把鞭炮塞進(jìn)雪人的嘴里,用打火機(jī)點燃,砰一聲,雪人的頭掉下來,摔得沒了形狀,堆雪人的孩子很生氣,把放鞭炮的孩子推倒,放鞭炮的孩子站起來,又把堆雪人的孩子推倒,凌彩虹蹲下身,捧起一把雪、兩把雪、三把雪……團(tuán)了一個新的雪人頭,安裝上去,還用手指在雪人臉上畫了一張微笑的嘴巴。凌彩虹望著悠遠(yuǎn)的天空,心里像被掏空一般,她感覺完蛋了,一切全完蛋了,和李舍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幾年,青春已逝,聲名涂地,還有什么好說的呢,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小卿,她無法想象,如果小小卿跟她一起生活,會迎來多少怪異的目光,身邊的孩子會如何取笑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鉆牛角尖,就這么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運河邊,她看著平靜的水面,心也平靜了,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
再見了,我的愛人李舍,
再見了,我的寶貝小小卿,
再見了,蘇老師和蘇大姐
再見了,這個有淚有笑的世界
再見了……
撲通一聲,像一只折翼的鳥掉入水中……
后來,李舍和妻子離婚了,一人帶著高小卿,多數(shù)時間,他都在外跑長途,蘇老師知道他的難處,對高小卿視如己出,甚么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有高小卿一份,高小卿和蘇迅一起玩耍,一起發(fā)呆,一起分享彼此的小秘密,這也許是高小卿最快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