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殘酷月光”
墻上的時鐘一直在滴答滴答的走著,最終指到了“3”。
夏蟬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撫在小腹,一只手靠在額頭上,眼睛在夜色中閃爍的,仔細(xì)看,似乎還能看到一層薄薄的水光。
這樣睜眼等天明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出現(xiàn)了。這幾年她通常是不容易入睡、多夢、淺眠,但很少失眠。她自嘲一笑,跟七月說起的那些事情反倒讓她變成一個小孩子了,從前的事情越想越清晰。
還有那殘存的一點點不甘和難過,也越來越清晰。
實在睡不著,她起身下樓倒了杯熱水,路過客廳的時候,卻仿佛受到蠱惑般,在玄關(guān)處怔愣一會兒,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了茶幾下的小抽屜。
幾個小時前被她扔進(jìn)抽屜的小盒子安安靜靜的躺在里面。
夏蟬擰開沙發(fā)旁邊的落地?zé)?,柔和的光線勾勒出盒子的輪廓。
盒子是用紅木做的,每個邊上都雕著繁復(fù)精細(xì)的花紋。盒子底下還刻著一個小小的“松”字。夏蟬磨砂著那個字,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
“啪——”的一聲,盒子被打開,里面用紅布墊著的一個小小的被雕刻成蓮花模樣的檀木,蓮花底同樣也有一個刻上去的“松”字。
夏蟬的父親夏松,在經(jīng)商之前,是一個有名的雕刻家,就算是在他經(jīng)商之后,手藝也沒有退步,只是那些東西,在夏松死后,一多半都被賣了還債和給母親治病,還有一少半全被母親給砸了,后來當(dāng)成垃圾給扔了,那時夏蟬從學(xué)?;氐郊?,家里面干干凈凈的,一點點關(guān)于父親的東西都沒有了,看著時而正常時而發(fā)病的母親,滿心絕望。
也不知道……林崢從哪里找來的。
夏蟬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朵蓮花,細(xì)細(xì)的看,又從盒子里面取出紅綢布細(xì)細(xì)的擦。
一頁包著東西的紙從綢布中掉了出來,夏蟬拾起,是一枚平安福,紅線和金線相互纏繞著,針腳壓得很緊實,但能從黯然的顏色上看得出這已經(jīng)有一些年歲了。
那張紙上寫著:“愿吾兒夏蟬,一生平安?!?p> 自她十七歲那年,父親生意失敗破產(chǎn),扔下巨額債務(wù)和她與菟絲花般的母親跳樓自殺之后,她已經(jīng)對那個男人不報有任何一點的期待。
她和母親是親眼看著父親從那么高的樓上跳下來的。后來母親精神開始不正常,她要努力學(xué)習(xí),要掙錢,還要照顧母親,不止一次的怨恨過懦弱的、又絕情的父親。
她曾經(jīng)以為父親從來都沒有愛過她,可是這一枚小小的平安福烙在手心,燙燙的,似乎順著手心的血脈流進(jìn)了她的心里面。
這一刻似乎也不恨了。反而是想起了悠久的從前,父親牽著小小的她的手,去商場里面買公主裙,拗不過她的死纏爛打,背著媽媽偷偷給她買了一根香草味道的冰激凌。
她現(xiàn)在忽然有一點懷念香草冰激凌的味道了。
她把平安福裝進(jìn)上衣口袋中,從抽屜里面又翻出幾根彩色的線,選了一條棕色的,編了一根細(xì)細(xì)的吊繩把木頭蓮花穿起來變成一個吊墜,掛到脖子上。
做完這一切,已經(jīng)晨光微熙。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之后,夏蟬聽到陽臺外面已經(jīng)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拉開窗簾,看到東東一個勁的扒著欄桿搖尾巴,而佩奇因為才四個月大,還沒有東東體型的一半大,夠不到欄桿,急得在欄桿底下直打轉(zhuǎn),還時不時的伸爪子去撓欄桿。
東東是她們養(yǎng)了有四年多的邊牧,而佩奇是她表弟謝峻輝家那條金毛四個多月前剛剛下的崽。
看起來這兩只是想出去玩了。也是,昨天因為太忙,都沒顧得上遛狗。
她換一件晨跑的衣服,把粥煮到鍋里,輕手輕腳的開門出去。
許是前些天因為畫展的事情太忙了,七月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二十歲之后的日子跟之前也沒有什么不一樣。甚至于比以往的時候還要忙。
七月賴了會床,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看到了昨天晚上放到桌子上的地址——上次陳嘉毅給她的地址也放在桌子上沒有收,兩片紙條排排坐,乖得很。
七月覺得很奇怪,在這個社交軟件那么發(fā)達(dá)的年代,怎么就開始流行起來把地址寫紙上了呢,如今流行復(fù)古嗎?
她想著,又習(xí)慣性地支著耳朵聽夏蟬在干什么,可屋內(nèi)一片寂靜,隨后她收到了經(jīng)紀(jì)人程紅的奪命連環(huán)call——
“七月你的那兩幅畫怎么弄啊,《空山》和《勾手起誓》,我們這里也沒有地址啊。還有你得早一點過來寫明信片,要不然今天弄不完了?!?p> “啊,那兩幅畫我自己來弄吧?!逼咴卤唤?jīng)紀(jì)人爆炸式的聲調(diào)一下子給炸醒了,她打了一個哈欠走下床,邊找衣服邊道,“明信片我已經(jīng)寫了一部分了,今天肯定能寫完的?!?p> 這是夏七月從自己第一幅畫賣出去的時候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一幅畫都要配上相應(yīng)的她自己手寫的明信片才要寄到買主家里面。
這個工程量浩大,詞句又難想,每次因為這個七月都要頭疼半天。
掛了經(jīng)紀(jì)人的電話,七月想了想,把桌上的兩個地址和電話輸入到手機里面去。
下了樓才發(fā)現(xiàn)夏蟬不在,狗也不在,她吃完夏蟬給她留的粥,給夏蟬打了個電話,她沒有接,這時候程紅又打電話催她,七月把碗放到洗碗機里面便拎包出門。出門前還貼心的去花園里面把狗糧倒好。
等到快中午,夏蟬才給她打電話說中午不回家了,讓她自己解決。
她應(yīng),跟程紅隨便將就了一點,緊趕慢趕在一點鐘之前把所有的明信片和畫都分配好,同時也裝點好,就只剩下《空山》和《勾手起誓》兩幅畫了。
她先給那位神秘的林先生打電話,沒有人接,反倒是陳嘉毅很快就接了電話。
還不等七月開口,陳嘉毅便笑道:“我還在想,你會什么時候給我打電話,畢竟你這么怕我。”
男人的聲音醇厚,帶著點笑意,七月聽到他聲音的第一下臉就紅了,磕磕絆絆的說:“最……最近……是……是有些忙,前幾天……前幾天也招待不周,陳先生別……別介意?!?p> 說完七月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明明平常也沒什么問題,一遇到異性說話怎么就變得異??部?。
程紅知道七月這個毛病,聽著七月在哪兒面紅耳赤的說話捧著杯茶在那里笑,被七月幽怨又不滿的瞪了一眼。
陳嘉毅在電話那旁也笑:“你要是還這么怕我,我才會介意。不過我家里面在裝修,有一些亂,不太方便收畫,你能幫我送到公司來嗎?我加你微信,把定位在微信里給你發(fā)過去?!?p> 七月聽后點點頭,忽然發(fā)現(xiàn)她點頭對方也聽不到,又急忙道:“好?!?p> 又引來程紅的嘲笑,程紅放下杯子揉七月的腦袋,道:“我們七月真的是太快了。用我陪你去嗎?”
七月求之不得,瘋狂點頭,同時她收到了微信驗證消息。陳嘉毅的頭像看起來一點也不符合他,是一只藍(lán)色的卡通兔子,看起來像是給小孩子用的,幼稚又可愛。
程紅湊過來道:“呦,這大老板內(nèi)心里面這么卡哇伊呢?!?p> 她從夏蟬嘴里聽說了陳嘉毅是買了七月第一幅畫的人,從內(nèi)心覺得這個人慧眼識珠,這么早都喜歡她們七月小仙女的畫,有眼光。
反而是七月把這個人和這個卡通頭像擺在一起越看越覺得怪異,她隱隱覺得陳嘉毅不是一個會喜歡卡通人物的人。
這么說吧,喜歡她的畫的人應(yīng)該都不是那種能夠喜歡卡通動漫的性格。因為童年時期的經(jīng)歷,讓她到現(xiàn)在畫里面都無法體現(xiàn)熾熱的溫暖和極致燦爛的愛。
多是不由自主的表現(xiàn)出一種絕望、孤獨、掙扎。
不過近幾年好多了,要是看她的成名作《夜與玫瑰》,會看到她當(dāng)時濃重的厭世感,外媒還給她掛上了一個“才華橫溢的厭世少女”的名號。
她看著這個跟陳嘉毅本人不太匹配的頭像,晃晃腦袋,把疑惑從自己腦中甩出去,看到他發(fā)來的定位,打開了導(dǎo)航,對程紅說:“紅姐,走吧?!?p> “等等,我接個電話先?!背碳t出門去接電話,七月刷了一會兒朋友圈??吹匠碳t中午吃飯的時候發(fā)的一條朋友圈。
“啊啊啊我的哥哥終于要開始籌辦個人演唱會啦!為我少溱哥哥打call!少溱哥哥最棒!”
“……”
七月實在是想不出來一個剛剛邁入30大關(guān)的,在業(yè)界以成熟穩(wěn)重獨立著稱的程紅,心里歡騰雀躍的喊一個還不到25歲的鮮肉偶像是一個什么樣的景象。
她心里想著,肉麻了一下,默默給程紅點了個贊,準(zhǔn)備推出朋友圈之前不小心點開了程紅發(fā)的林少溱的圖片。
不得不說他的眼睛是真的好看,桃花眼還微微上挑,帶著一點無辜的邪魅感。
不過,七月總覺得這雙眼睛有些熟悉,還沒等七月琢磨出一點味道來,就看程紅舉著手機神情呆滯的推門進(jìn)來。
七月皺眉問:“怎么了……紅姐?”
程紅張了張嘴,換了一下,然后尖叫著撲到七月身上,驚喜道:“啊啊啊啊啊啊七月寶貝!林少溱約你為他的新專輯畫封面,還約了你畫演唱會海報和LED播放的背景?。。?!啊啊啊啊啊寶貝我太幸運了可以跟林少溱的經(jīng)紀(jì)人通話,四舍五入我就跟林少溱說話了!我今天太幸福了!寶貝我們接這個活好不好?!?p> “……”七月?lián)狭藫夏?,偏偏頭,伸手把程紅的頭按住,推出去,問道:“這……不會是騙子吧。”
此時的程紅完全冷靜不下來,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樣子。
七月原本有一點不想接,好不容易畫展完想要給自己放幾天假,然后可以準(zhǔn)備繼續(xù)求學(xué)深造的事宜,但是看著從自己入畫壇到現(xiàn)在一直不離不棄幫助自己的人那么激動,到嘴邊的拒絕就咽了下去,最后道:“你要不要再了解了解,然后我們再看接不接?!?p> 程紅星星眼。
七月笑一笑,看一眼時間,拿上鑰匙說:“我們該走了,陳先生還等著拿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