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魚千城混在善后打掃戰(zhàn)場的民夫中間,偷偷溜回了戒備森嚴(yán)的丹陽城。
黃昏的微光披灑在他的身上形成了偽裝,守門的軍士做夢也想不到,堂堂“春秋四大”之一的鐵匠也會無比吃力的推著載滿尸體和戰(zhàn)利品的板車,顯得十分狼狽不堪的路過自己的眼前。
石中劍太過不起眼了,除開極少數(shù)見過它真實面貌的人,譬如唐休和薛灼,亦或是蕭白衣,羋奕之流,其他人哪里會在意這根掛在魚千城背后的,和尋常工具無異的黝黑鐵棒。
即便是專門負(fù)責(zé)清理敵國間諜的丹陽軍鎮(zhèn)撫司指揮使薛十七,也一不留神的就看走了眼,當(dāng)滿臉污穢的魚千城抬頭沖他頷首示意的瞬間,這位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小宦官完全不覺得有什么異樣,甚至還下意識的回饋了一抹友善而謙遜的微笑。
如果薛灼知道城門口會發(fā)生這樣滑稽可笑的一幕,肯定的,“有眼無珠”的薛十七會被他活活打死,唐休也救不了他……
損失掉近千人馬之后,魏武卒不得不撤回了了白河以北,是故,丹陽城內(nèi)的緊張氣氛稍稍被驅(qū)散了不少,街面上又開始出現(xiàn)了來往絡(luò)繹不絕的行人,茶樓酒肆亦相繼亮起了燈火,吆喝聲,談笑聲,還有稚童們追趕著嬉戲打鬧,一切都如同往昔般,溫暖而祥和。
感受著人間煙火,漫步于華燈初上,魚千城穿梭在人潮人海中,很快,他來到了東市,丹陽城最繁華的地方。
目的地很好找,作為白河以南最大的江湖勢力,十二連環(huán)塢名下的“四通客?!睅缀醮嬖谟诰胖荻粐拿恳粋€角落,其日常經(jīng)營賭坊,妓館,黑市,情報等等所有來錢快的買賣。
生意好自然財大氣粗,加上江湖人又喜歡講究排場,除了鎮(zhèn)北將軍府以外,占地數(shù)十畝的四通客棧絕對可以說是丹陽城里最為引人注目的存在。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伶牙俐齒的花臂兒門子眼神格外銳利,隔著大老遠(yuǎn)的就看到了躊躇不定的魚千城,見他雖然形容落魄,卻是一身游俠兒打扮,仔細(xì)瞅了瞅,又不像是本地人,所以料定生意上門,便很是熱情的湊了過去。
“呃~”
思忖了片刻,魚千城從懷里摸出了兩顆指甲蓋大小的金豆豆,在花臂兒點頭哈腰的注視下,似笑非笑道:“最好的酒菜,最美的女人!”
“有,都有!”接過了凌空拋來的金豆豆,門子自知碰上了財主,遂臉上笑容更甚,不斷點頭哈腰道:“客官里邊請!里邊請!”
原本只以為這大雜燴一樣的四通客棧有點名不符實,除了比別家酒樓寬敞了些,剩下的也沒什么太多的不同,沒曾想這才剛剛跨進(jìn)門檻,七彎八拐的沒多走出去幾步,豁然開朗間,如雷般的喧囂突然就把魚千城帶入了一個嶄新而又陌生的世界。
估計連唐休都不知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丹陽城內(nèi)竟然會出現(xiàn)如此規(guī)模的地下賭莊,據(jù)保守估計,光是有美姬光著胸脯搖骰子的方桌就不下百個,周邊還有投壺的,斗獸的,玩牌九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甚至,魚千城還親眼目睹了幾具白花花的身子胡亂糾纏在賭桌上,于周遭響徹天際的污言穢語中,竟恬不知恥的當(dāng)眾肉搏了起來。
花臂兒那是極會察言觀色的,見魚千城并不喜歡眼前的這番場景,隨即便加快了腳步,從底角的走廊里穿了出去。
半月門外有一片生機(jī)盎然的竹林,曲徑通幽處,人間再度變換了光景,沒了喜怒哀樂,也沒了放肆喧嘩,有的,盡是琴瑟和鳴。
依稀可見,美人略施粉黛,半倚軒窗,歌聲婉轉(zhuǎn)哀怨,伴舞盈盈暗香……
“好在是我家?guī)椭鲗捄?,為這些個家道中落的貴女命婦們仔細(xì)尋了個糊口的營生,客官莫要小覷了她們吶,那可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金貴得緊哩!當(dāng)然,您要是舍得下本錢……嘿嘿!”
“庸脂俗粉!”魚千城假模假式的擺出了一副花叢老手的模樣,聽得花臂兒王婆賣瓜的話,他冷笑一聲,不屑道:“你們四通客棧不是號稱天下第一銷金窟嘛,就這點兒貨色,也想掏走老子的錢?”
“敢問客官尊姓大名?”說著,花臂兒將卷起的衣袖重新放下,堪堪遮住了手上的刺青,飽含警惕道:“再往前走,可就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得啦,您該報個名號,萬一出了什么差池,小人也好向上頭交代呀!”
“哈哈哈哈哈!”魚千城頓住了身形,略顯玩味的瞥了眼花臂兒愈發(fā)鼓脹的袖口,反問道:“蕭白衣,你認(rèn)識嗎?”
“客官說笑了,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赫赫有名的春秋四大?”花臂兒笑了笑,好奇道:“您和蕭大人有關(guān)系?”
“我是他爹!”
“??”
“干爹!”恰趕在花臂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幾欲瘋狂暴走的檔口,魚千城再次從懷里掏出了一大把金珠,掂量道:“蕭老太爺正是某家的把兄弟,斬過雞頭,燒過黃紙的那種,你懂的!”
“權(quán)當(dāng)客官說得都是真話罷,待會兒,小人自會如實稟明上頭,若有開罪之處,望請海涵!”心中雖是猶疑不定,可看在金子的份上,花臂兒很有職業(yè)道德的暫時壓下了怒火,自顧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道:“請跟上!”
“放心吧,你也知道蕭白衣是春秋四大,老子吃飽了撐著來這里冒充他的干爹,作死嗎?不信你派人去查,如假包換!”
“客官還是沒有告訴小人,您的名諱?”
“真想知道?”
“嗯!”
“聽好了!”待竹林中徹底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魚千城伸手按住了花臂兒的肩膀,將之狠狠的掰過來面對自己,一字一句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昆侖,魚千城!”
“是你!啊……”脖子陡然被扭斷的花臂兒滿臉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剛想出聲示警,奈何身體漸漸失去了溫度,一切拼命的掙扎終究化作了徒勞。
“哼哼!”良久,魚千城隨手把尸體丟進(jìn)了道旁的水溝,得見遠(yuǎn)處燈火闌珊,他不禁喜上眉梢,自言自語道:“說了是他干爹,你偏不信,這下好啦,命沒了,好玩兒吧?”
絲毫沒有卸磨殺驢的愧疚感,魚千城慢慢活動了一下筋骨,在確認(rèn)了四周無人之后,他貓起了身子,蹬腿幾個騰挪,很快就消失在這漫無邊際的夜色里。
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