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七八年前,圣人騎鶴下昆侖山,向這個世界說起了春秋四大,說起了白河七賢。
那十一個注定會流芳青史的名字,被九州的野心家們用最鮮艷的絲線,記錄在了各自的貼身衣袍上。
唐休也不例外,薛灼親自給他縫制的袖口,當(dāng)然,旁人并不知道的是,就這段時間,“魚千城”那三個字,早已被反復(fù)搓出了包漿。
雖然,唐休仍然一口咬定那鐵匠的腦子并不好使,可終究架不住這千年以降,一代又一代的圣人弟子下山入世,輔佐如過江之鯽般的諸侯們,用無數(shù)的興衰與榮耀所鑄就成的金字招牌。
“希望他除了打鐵和發(fā)呆,還有什么別的,大家暫時沒發(fā)現(xiàn)的長處!”
在薛灼的不斷催促下,唐休故作不情愿的帶著一支百人隊打馬離開了丹陽,魚千城發(fā)狂出走的時候帶走了自己的交付他重鑄的槍頭,這一點令唐休頗有些哭笑不得。
你說那廝很聰明吧,看著就像傻子!但你說他蠢吧,他還知道在搞事之前,拿著刻有唐休名字的兵器。
但凡那半截槍頭見了血,所有人都會把賬算在唐休頭上,沒辦法,這就是一個上位者之名譽比天高,比地厚的世界!
“伴伴,你說,到底是誰,給鐵匠傳來的消息?”
“蕭白衣!”
“賭徒?”
“對!”
“他良心發(fā)現(xiàn)?”
“呵呵!”不斷顛簸的馬背上,薛灼氣血翻涌,不由得紅了臉龐,見唐休言語中皆是疑惑,他揚起馬鞭,快步跟上道:“他這樣做,無非就是想亡羊補牢,順帶栽贓嫁禍罷了!”
“怎么說?”等薛灼湊近了自己身邊,唐休雙腿一夾馬腹,稍稍放緩了速度,又伸手掀開了面甲,皺眉道:“兄長所行之事,可謂人神共憤,想堵住悠悠眾口可不容易,這還有什么好嫁禍的?我對孕婦又沒興趣!”
“公子想救魚千城嗎?”
“想!”好想搖晃起腦袋,可面對薛灼似笑非笑的目光,唐休只能十分氣惱的偏過去腦袋,順便點了點頭。
“按現(xiàn)在的速度,等咱們趕到靠山鎮(zhèn)的時候,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大開殺戒了,柔娘慘死,孩子便成了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單單一個賭徒可擋不住他!”
“殺千刀的!”唐休越想越氣,不禁恨恨道:“可別讓這傻子把兄長給弄死了!”
“放心吧,以蕭白衣對魚千城的了解,肯定會加強防備,畢竟,他所求的是,既把事情鬧大,又不傷及他自己和大公子兩人的性命,然后再把這指使門下行刺兄長的罪名安插在您的頭上!”
“唏律律!”
唐休猛地勒馬停住了腳步,奔騰在他身邊毫不知情的騎士們見狀瞬間如臨大敵,皆作鳥獸四散,電光火石間便占領(lǐng)了方圓三百步距離內(nèi),所有能威脅到唐休安全的角落。
“稟大將軍,西南無異常,安全!”
“東北安全!”
“正南安全!”
“……”
片刻,唐休抬手示意左右噤聲,騎士們心中了然,各自堅守崗位,警戒四周,只留薛灼一人在場中央隨侍著。
“伴伴,我這一去,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
“這幾年來,大公子不斷派出死士來丹陽刺殺您,即便如今羋后權(quán)傾朝野,大王還是多少還是能收到點風(fēng)聲的,您一直逆來順受,盤郢諸公也都看著眼里,于奪嫡來說,這種以德報怨的品行是優(yōu)勢!很大的優(yōu)勢!”
唐休頷首不語,靜待薛灼下文。
“就此,蕭白衣給了我們兩個選擇,要么您之前所積累的聲望一朝化作烏有,但可能會得到魚千城的效忠!”薛灼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要么,蕭白衣悄無聲息的將所有知情者通通丟到魚千城面前讓他殺掉泄憤,等該死的人都死完了,他再設(shè)計做掉魚千城和孩子……”
“可是!”
“沒錯!”薛灼仰視著唐休愈發(fā)成熟的臉,微微一笑道:“壞就壞在,魚千城拿著您的兵器!”
“這狗東西,害人不淺!”
“呵呵,誰叫公子喜歡他呢?”唐休面上雖然憤怒,熟知他秉性的薛灼卻知道他根本沒有生氣,遂道:“再者說,公子求賢若渴,蕭白衣是知道的,若情況允許,他也想保住魚千城和孩子的命,所以才派人通風(fēng)報信,他料定了公子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救魚千城!”
“接著他會告訴全天下人,是我,派了魚千城去刺殺兄長,行事未果之后,我又親自出馬,將殺人無數(shù)的魚千城全須全尾的帶回了丹陽,兄長迫于我的強勢,不得不低頭認(rèn)慫,大事化小……哈哈,此一來,我唐休反倒成了一個目無君父,意圖弒兄的,禽獸!”
“主公明鑒!”薛灼收起了笑容,在馬上端直了身子,朝唐休拱手發(fā)問道:“那現(xiàn)在,這魚千城,還救不救?”
“救!如何不救!”唐休再次勒馬,掉過頭來,隨手揚起了馬鞭道:“當(dāng)今這天下,我唐休的臉面并不值錢,值錢的是人才!能治國平天下的人才!比如春秋四大!比如白河七賢!哈哈哈哈!”
望著唐休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薛灼老懷欣慰,思緒緩緩飄遠(yuǎn)……
二十年前,在新王的帶領(lǐng)下,沉寂已久的楚國再度煥發(fā)了生機(jī),至鴻溝一戰(zhàn),丹陽力士們的怒火放肆延燒,堪堪將戰(zhàn)無不勝的魏武卒徹底焚化在白河北岸,剎那風(fēng)來,九州皆為之震顫……
憶往昔崢嶸歲月,再度點燃了楚人的野望,他們堅信,新王會繼承先祖的榮光,帶領(lǐng)著他們,去瀾江射鹿,去塞北逐狼。
被世人寄予了厚望的薛灼,便是在楚王厲兵秣馬,眈眈而北望的時候,去到了郢都,作為這一代圣人派送下山的首位弟子,有好事者甚至將他比作了孫叔敖,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他最終選擇輔佐的,竟是那個出生在唐郡,伴隨著神虎隕落而來的奶娃娃。
時光冉冉,那個天天在深宮內(nèi)教稚子牙牙學(xué)語的薛灼早已悄悄泯然眾人,而楚王,亦在北伐失敗了三次之后,徹底走向了墮落。
空歡喜一場的楚人并沒有覺得失望,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君王有作為時,他們有樣學(xué)樣,爭先建功立業(yè)。等到君王老邁昏聵了,他們還是有樣學(xué)樣,一個賽一個的稀奇古怪。
“楚王好細(xì)腰,宮娥多餓死!”便是天下人眼中的楚國,如今最真實的寫照。
歲月匆匆,證明了薛灼的選擇沒有絲毫差錯,他的諄諄教誨,他的嘔心瀝血,他的相濡以沫,足夠讓唐休的未來,多出了無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