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喬爾的挽歌
佟思奇沖到樓下,生怕卡莉婭遭到危險。之前就覺得城堡地形相對狹窄,不方便射手的攻防,也沒敢讓卡莉婭跟著他們?nèi)ブ笓]所。顯然卡莉婭還是因為擔(dān)心,跟著進(jìn)來了。
佟思奇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刺,從樓梯下來的瞬間,他就看見卡莉婭被一個死靈絞住了脖子。那聲呼救應(yīng)該是卡莉婭之前發(fā)出的,現(xiàn)在她的脖子正被那死靈口中伸出的一條觸手緊緊纏繞著,因為無法呼吸,她的臉漲得通紅,嘴唇已經(jīng)發(fā)青,眼白也翻了上來,這個時候她連掙扎都很困難,更不必說發(fā)出任何聲音。
這種時候,佟思奇也沒有想太多,從墻角抄起一把斬斧,直接把那條觸手?jǐn)財???ɡ驄I跌坐在地上,脖子上那半條觸手扭動了兩下,化作一團(tuán)灰燼。而釘在墻上的死靈痛苦的掙扎著,發(fā)出令人不適的嚎叫。佟思奇見那死靈明明還被死死釘在墻上,雖然沒有受到致命傷害,但是顯然也無法移動。他想不明白卡莉婭這樣一個大活人,怎么會被這死靈纏上。
但也沒有想太多,這個死靈的生命力也太過頑強了,佟思奇拿起斬斧,準(zhǔn)備一斧子把它結(jié)果了。然而斧都揮起來了,佟思奇在看見這死靈的面孔之后,又停止了攻擊。
直到這個時候,佟思奇才認(rèn)出這是喬爾。這種在喪尸片里出現(xiàn)的兩難情景,佟思奇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雖然和喬爾也只不過見了這么幾次,可是他打從心里對這個小弟弟有一種喜歡的感覺??吹絾虪柕臅r候,佟思奇就會想起那個曾經(jīng)體弱多病的自己。
“喬爾!”卡莉婭試圖撲過去,去抱住自己可憐的弟弟。
佟思奇一把保住了卡莉婭,畢竟現(xiàn)在的喬爾根本不是那個可愛的弟弟了。如同喪尸一樣,他不再擁有人類的意識,更不會認(rèn)出親人。喬爾的掙扎,并不是因為痛苦,而是想要撲上去,把佟思奇和卡莉婭的喉嚨咬斷;喬爾的嚎叫,并不是在呼喚親人,而是向獵物宣示自己的力量。
卡莉婭想要從佟思奇懷里掙脫出去,她呼喚著喬爾的名字,聲嘶力竭的一遍遍的喊著,眼淚早已經(jīng)模糊了視線,她看見的仿佛依然是那個乖乖在家等著姐姐,永遠(yuǎn)不會惹姐姐生氣的孩子。
佟思奇的心也很痛,尤其是在卡莉婭現(xiàn)在這種歇斯底里的情況里,佟思奇的回憶不斷告訴他,這種與至親分別的痛是有多深,但他的手臂卻不敢有一分放松,哪怕他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有多么的殘忍。
“放開我!”卡莉婭一口咬在佟思奇的胳膊上,她的眼睛里似乎能噴出火焰。
佟思奇緊緊皺著眉,任憑卡莉婭怎么踢他咬他,都沒有放開手,反而是更加緊的抱住了卡莉婭。
“為什么??。 笨ɡ驄I哭喊著,聲音沙啞而無力。
“對不起……”佟思奇深吸了一口氣,但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佟思奇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時候父母太忙,自己在外婆家長大。外婆年齡很大了,他和外婆幾乎沒有多少交流,而那時候的佟思奇體弱多病,又瘦又黑,個頭也很小,村子里的小朋友總是欺負(fù)他。在他幼年的記憶里,只有隔壁的小姐姐是對他最好的人。隔壁的小姐姐叫肖梓韻,在縣里讀高中,周末才會從縣里回到村子里。所以佟思奇小時候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梓韻姐姐回家的周末,她總會帶著從縣里買來的小零食給佟思奇,帶著他背古詩,陪著他玩扮家家酒。
在外婆那里的幾年時間,佟思奇記不清有多少次在梓韻姐姐家睡著,被她背著送回外婆家里;記不清多少次和梓韻姐姐猜謎語,梓韻假裝猜不出,獎勵佟思奇一塊巧克力糖;記不清多少次梓韻姐姐知道他受了欺負(fù),帶著他去找那些孩子評理。雖然只是鄰居,可是對佟思奇來說,這個姐姐就像是他的親姐姐一樣。
那個時候,懵懂的佟思奇甚至想著,等自己長大了,要娶梓韻姐姐,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yuǎn)在一起了。甚至在佟思奇上高中以后,他每次看到和肖梓韻有幾分相似的女生,都會駐足凝望很久。在那段寂寞而孤獨的歲月里,肖梓韻就是佟思奇的全世界,是除了外婆之外最親的人,甚至在佟思奇看來,肖梓韻比外婆還要親。
被父母接回城里的那天,肖梓韻在城里上學(xué),佟思奇一直在村口等著姐姐,村里的人都笑了,開玩笑說,等小思奇長大了,把梓韻姐姐娶回家就好了。那天所有人都笑了,只有佟思奇漲紅了臉,手中緊緊攥著父親給自己買的玩具。他想要把這個玩具熊送給梓韻姐姐,他傻傻的等了很久,直到被父親拖上了汽車。
再見到肖梓韻,佟思奇已經(jīng)十三歲了。他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母親突然帶著他回了村里,一路上他看到了滿地白色的紙錢,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在心頭。佟思奇從沒想過,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再見的姐姐,就這樣永遠(yuǎn)的離開了。肖梓韻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如愿進(jìn)入了一家大公司,據(jù)說她工作很努力,也交了男朋友。但是就在工作的第二個年頭,肖梓韻突然生了一場怪病,據(jù)說那是遺傳病,一旦發(fā)病幾乎就是宣判了死刑。回到縣醫(yī)院里,掙扎了十多天,盡管有親人的照料,肖梓韻還是沒能撐過去,最終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
肖梓韻的辭世,對佟思奇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沖擊,她才二十多歲,還很年輕??粗よ黜嵉倪z照,佟思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來來往往的人就像是默片的場景,佟思奇只是這劇場里唯一的觀眾。自那以后,佟思奇就陷入了對人生莫大的懷疑里,他敬畏生命,卻有不知道為什么而活。生命太過脆弱,你無法通過努力來避免死亡,甚至所有的努力,最終都會在死亡面前,被一擊而潰。
那天開始,佟思奇的腦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壞掉了。他開始沉迷網(wǎng)絡(luò),莫名的厭學(xué)。盡管知道這樣不對,可是越是想要控制自己,就越是陷入焦慮的情緒,最終又回到了虛擬的世界里。
肖梓韻對佟思奇的影響太大了,以至于在那天看到有人溺水,佟思奇會選擇拯救那條生命。而現(xiàn)在,當(dāng)卡莉婭在他面前痛苦的哭喊,陷入了失去親人的絕望,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個夏天。佟思奇能感受到,如果自己在梓韻姐姐的病床前,會是怎么樣的悲傷很憤怒。
死亡很公平,卻又最不公平,它會奪走那些,沒有任何罪惡的生命。已經(jīng)成為死靈的喬爾,突然狂吼了一聲,從樓上沖下來的沙拉文拔出了他的重刀,順手結(jié)果了這個死靈,對他而言,那也不過是怪物而已。
但即便是死靈,卡莉婭卻無法不把他看作是喬爾??吹絾虪柌辉賱訌?,卡莉婭爆發(fā)出了無聲的痛哭,身體仿佛被抽干了力氣,她癱軟在佟思奇的懷里,仿佛也失去了生命一般。
“怎么了?”沙拉文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佟思奇無法回答,沙拉文做的是對的,那不是喬爾,只是個怪物。他無法告訴沙拉文真相,無論沙拉文怎么看待這件事,佟思奇都不能說出真相。抱起卡莉婭,佟思奇對沙拉文說:“卡莉婭的弟弟……死了……”
沙拉文點了點頭,見慣了死亡陰影的他,已經(jīng)不再容易為這種事情落淚,就連心情也變得麻木起來。雖然梅麗的死讓他許久不能釋懷,但在見到了伊芙之后,他已經(jīng)明白了那死亡不過是遲到或者早來的歸宿。
“安格威爾呢?”佟思奇問。
“還在上面,皇子的情況也不太好?!鄙忱恼f。
“這一晚,大家都經(jīng)歷了太多……”佟思奇抱緊了懷中仍在昏迷的卡莉婭,“我們也都失去了太多……”
沙拉文是個粗人,不知道怎么說安慰的話,況且他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也很沉重。沙拉文放下重刀,癱坐在地上,靠著墻,從懷中掏出一支像笛子一樣的樂器。
婉轉(zhuǎn)而悲傷的音樂,緩緩的敘述著這一夜的事情,不知道多少人在這里永遠(yuǎn)離開了這世界,他們都很年輕,原本應(yīng)該有美好的未來。但是現(xiàn)在,他們都將長眠在這片焦土上,甚至比長眠更加凄慘,因為他們的靈魂被撕裂,被吸收進(jìn)那枚戒指里,并將承受永恒的折磨。
喬爾是幸運的,他的靈魂應(yīng)該會得到安息。佟思奇甚至希望,喬爾在最后的時刻,有恢復(fù)神志,有看到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那樣他就可以不留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月光透過破碎的玻璃窗,照在碎裂的地面上。一個銀色的小東西閃著光,佟思奇不會認(rèn)不出,這是那枚胸針,盡管它已經(jīng)被污染,顯得扭曲而骯臟。佟思奇還是把它撿了起來,小心放在了貼身的口袋里。
“他們還不下來嗎?時間太久了,這不正常,”多姆提醒佟思奇,“不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