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紫色玉蘭正開著,到了家,溫晴想想方才的做作還撲哧一聲笑出來,曾楚安掛了衣服,回身看她笑得可愛,上前親她。溫晴指指窗簾:又忘了布置防空洞了。
曾楚安聽了也笑,嘆氣:也是,不搬家實在不行了。
溫晴略得意:我的決定什么時候錯過,咱那邊的房子眼看著,這不到半年漲價多少了,聽我的,好處多著哪。
曾楚安只是笑,沒什么。溫晴最得意的決定并不是房子,而是他,所以按理說,他應(yīng)該比她還得意,但天下事不是都按道理來的,他的沮喪她救不了。
這套明面說是四合院,其實是大雜院的小房間,他們倆當初踏破鐵鞋找不來,溫晴一個拐彎親戚聽說了,把房東的微信給了她,大熱天的溫晴和曾楚安來到這破敗小院子,沒想到里面很整潔,地面干凈,房間里空蕩蕩也沒什么雜物,大夏天一進門有股子陰涼,讓兩個汗水淋漓的人醒了下神。
住南房的丁大媽出來看一看他倆,扭身回去,不由分說,端了兩碗綠豆湯出來。
綠豆湯剛熬好,放著等涼,喝在嘴里還熱乎乎的。溫晴看了曾楚安一眼,曾楚安拿著兩人喝完的空碗就去洗了,連聲說著謝謝,雙手捧還給丁大媽。
丁大媽接過來,夸他是個知禮的孩子,大蒲扇一揮,給講了這房子許多來歷,打從民國她姥姥家那輩兒人說起,說到自己上山下鄉(xiāng)。嘴碎,但善意和熱心是不容置疑的。曾楚安看著窗外茵茵綠樹,濃蔭的影子正映在窗前,一對喜鵲前后飛過去,心里盤算著要把書桌放在這里。
溫晴說:就這兒吧,我小時候也住大雜院,挺好的。
曾楚安說:我聽你的。
丁大媽看兩人這股如膠似漆的勁兒,除了幾聲哎喲喂也說不出別的了。她恨兒子丁利民不爭氣,老大不小了還單著,就愛看這年輕人成雙成對,恩愛美滿的和諧景象。一高興了就催生,說這個片區(qū)學區(qū)不錯,五小和針眼胡同小學都算是區(qū)重點,跟最好的那些個當然不能比,但是孩子作業(yè)少,興趣班多。小夫妻對著她唯唯諾諾,一扭頭直吐舌頭,看來布置房子固然是頭等大事,但防備這位神叨叨的大媽也是要緊,不然就她這三言兩語,能把你一生都安排了,再一高興,說不定連自己的下一代,再下一代都得被她嚼一嚼。
剛搬進來那會兒,溫晴第一件置辦的就是不透光的米白色窗簾,兩人時常親熱,避免春光外泄。有時云收雨散,曾楚安靠著床頭,能清晰地聽見外面小院里丁大媽啪嗒啪嗒的拖鞋聲,人胖,怕熱,她在院子里乘涼。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和窗外風聲雨聲人聲,營造出一種洞穴感。
一拉窗簾,曾楚安就說像個防空洞。日子久了,溫晴也常說要布置一下防空洞。日間的小情趣小典故,是夫妻生活的結(jié)界,隔絕于外部世界,只屬于他們兩人,這樣的關(guān)系給了溫晴莫大的安全感,而她的安全感,滿足感,也就帶給了曾楚安同樣的感覺。
溫晴備好了幾樣飯菜,涼拌肚絲,香椿雞蛋,蠔油生菜,冬瓜排骨湯,曾楚安邊吃邊把影視公司來找他的事說了,溫晴聽了先喜后嗔,作品能賣成影視當然好,就是覺得他賣便宜了,是不是跟自己商量了還在其次,這價錢是有點低。曾楚安說不錯了,我又不是怎么紅的,要那樣,來找的也不止這一家。
停一停,他說:先讓我賣著試試,別遇到的是騙子。
溫晴低頭吃飯,她只吃生菜和冬瓜,曾楚安從排骨上給她剝了點瘦肉,一口沒動:
誰不讓你賣了,我接的第一個廣告也有三十萬啊,那多簡單,三分鐘兩段,六分鐘的視頻??茨憧赃昕赃陮懩敲淳?,好幾十萬字,才賣這些錢,商家也是會撿便宜。要說名氣,有什么難的,等我直播要給你的文宣傳一下,五十萬?五百萬都有人買。
曾楚安說能,您給推了,趕明兒我還能上新聞聯(lián)播哪。
溫晴笑著把自己的碗筷收了:新聞聯(lián)播又怎么了,放在網(wǎng)上也就是一段視頻么。
曾楚安說可真是口氣大得沒邊兒了,新聞聯(lián)播都不放在眼里。
溫晴說那你說我跟鄧凡上那個澳洲的新聞節(jié)目,不也是影響力蠻大,還有那個德國的節(jié)目,雖然就幾句話,那也是新聞啊,網(wǎng)絡(luò)直播里面的商業(yè)變局,正經(jīng)八本是財經(jīng)類的,可不是娛樂八卦。
聽到鄧凡的名字曾楚安就有點不自在,鄧凡對溫晴的那點子心思,是男人就能看出來,而且鄧凡本人雖然外貌平平,但常年健身,身材好到可以忽視他個子略矮的缺點,跟作為投資人他跟溫晴時常同出同入,就是曾楚安最不待見的一件事。
溫晴覺得也沒辦法,現(xiàn)代社會大家都在外面工作,遇到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性別模糊者也不在話下,就是你自己不也一樣要跟著女上司出差,加班,談客戶跟女同事同進退,這些如果一一計較起來,別說夫妻關(guān)系,干脆人都不要活了。
曾楚安當然也沒有說要強求自己和太太都三貞九烈,跟烈女傳似的異性碰觸了什么部位,立馬割掉以示清白,但是跟鄧凡見面總有點尷尬,兩人盡量靠著溫晴來說話,一旦派對里溫晴走掉,氣氛立刻跌進谷底。鄧凡心想說你再怎么文人氣,敷衍敷衍你老婆的投資人還不是應(yīng)該的,說不定聊得對路,我還能幫你找些資源。曾楚安心里想的是你垂涎我太太的美色,路人皆知,我沒三拳兩腳上去揍你完全是因為多年的修養(yǎng),文明教化,不然你早就死了。
這些也就是想想,鄧凡以前留學時課業(yè)太重,練過一段拳擊健身加發(fā)泄情緒,這事跟別的事一樣,他都全力以赴并力求做到最好。曾楚安大學里只會在肚皮上的筆記本電腦上看書,寫作,玩游戲,真要打起來,死的一定不會是鄧凡。
兩人吃罷收拾了廚房,溫晴打開視頻看那邊家裝修的進展,設(shè)計師叫瑪蓮,自法國學了專業(yè)設(shè)計回來,看國內(nèi)居室布置處處不順眼,她也有個正在上升期的公號,跟溫晴資源互換,兩號同時定期圖文加短視頻直播這套公寓的裝修,人氣頗旺。溫晴已經(jīng)成名算是網(wǎng)紅前輩,瑪蓮還要靠著這個項目來給自己提升名氣,自然絕不怠慢。
溫晴看到備選的幾款地板地磚,興奮地喊曾楚安來看,曾楚安說你定就好了,我得寫會兒,還要看合同。
打開電腦,他又掉進那個踩著飛劍來去自如的世界,男主雖然被盟主打成重傷,但被女主所救,兩人一路逃脫追殺,誤闖進一處修仙遺址,青山綠水奇花異草,各種罕見的藥用花草來個大補,男主頓時生命力和戰(zhàn)斗值都滿格,修為還憑空升了一級。
按說到這里有的套路又會是什么吃了催情之物,互有好感的男女主趁機滾床單當作解藥,只是曾楚安一想到這種爛熟的套路,只有反胃,他刻意寫了男主看到一枚此種用途的丹藥,連忙抓起來一揮,扔得無影無蹤,女主問他扔掉了什么,他笑笑也不說。
這股子酸氣沖天的道德潔癖瞬間把讀者分成了兩撥,一撥覺得男主品行高潔,配得上女主,兩人正好是一對,另一撥覺得男主太裝了,明明心里喜歡,干嘛不早點表白,孤男寡女荒郊野外不發(fā)生點什么也太沒勁了。曾楚安喜歡看讀者們的評論,這種巨長的網(wǎng)文往往是沒怎么著已經(jīng)寫了好幾十萬出去,得看看大家的評論他才能想起來之前的情節(jié)。
影視公司的合同里面有不少坑,曾楚安為此又去現(xiàn)炒現(xiàn)賣地學習了版權(quán)法。
溫晴拿著手機,悄悄拍下幾張他在凝神寫作的側(cè)臉,心里說:無論兒子還是女兒,長得像爸爸都不算吃虧。
她在直播間里,連續(xù)幾晚都在回顧跟曾楚安的初相識,要說不戲劇那是假的,但溫晴前二十幾年的人生,原本也就是活在荒誕劇里。
先是老媽在月子里就跟老爸鬧離婚,帶著她嫁某公司的高管,三年后生了弟弟,這時老爸殺了個回馬槍,來討要溫晴的撫養(yǎng)權(quán),說你們都有新的孩子了還是男孩,害怕女兒會受委屈。繼父哪里肯依,兩人掐得轟轟烈烈派出所都出警了,關(guān)鍵時刻老媽在這場拉鋸戰(zhàn)中竟然倒戈,說是思前想后感覺跟溫晴爸爸才是真愛,溫晴爸爸立即表態(tài)說帶著弟弟回來,他視同己出絕不含糊。
溫晴的繼父也不是好惹的,借著公司外派的機會,帶著溫晴的媽媽和弟弟出國一住就是五年,回來溫晴都小學二年級了,溫晴媽媽跟她老爸相對無言,情未盡緣已了,不了也得了。
溫晴這倆爸爸都對她甚好,要啥給啥,上了中學愛打扮知道臭美了,溫晴才知道錢該怎么花用,之前什么東西都太多太多,根本不用她去買,連價錢都不用知道。
但是親媽和后媽之間,總有點意意思思,親媽怕她別被后媽勾走了心,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拐,后媽一直沒再生,希望她記著自己的付出,不能忘恩負義。倆媽對溫晴也都不錯,但也都存在著母女之間特有的疙疙瘩瘩,時間一長,少女時期的溫晴也就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