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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月照萬里

第六章 長安親友如相問(下)

漢月照萬里 紫塞看門人 3866 2019-11-23 23:59:24

  未及一刻,就聽到天子笑道:“詩成矣,還需仲卿舞劍為我助興。”

  “青敢不盡力?!毙l(wèi)青挺直身子認真答道。

  只見衛(wèi)青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從一個小宦官手中接過了一柄長近五尺的櫑具劍(注1)。

  衛(wèi)青屈指在劍身上一彈,不由贊道:“果然是好劍?!?p>  “仲卿既然喜歡,那我就將此劍贈予仲卿玩賞?!碧熳拥馈?p>  “臣謝陛下賞賜!”衛(wèi)青躬身謝道。

  在場的眾人對于天子賜劍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在漢室,一貫以來都有一個天子賜予大臣御劍的傳統(tǒng),誰要是家里沒有收藏上一兩把御劍,在貴族圈子里都會很沒面子。

  文、景二帝年間的名臣建陵侯衛(wèi)綰以敦厚謹慎聞名于世,甚得文帝的喜愛,就曾得賜過御劍六柄,在朝臣當中冠絕一時。

  漢武帝對衛(wèi)青的寵信自然遠甚于文帝對衛(wèi)綰,所以衛(wèi)青藏有的御劍數(shù)一點都不比衛(wèi)綰少。就霍嬗所知,大將軍府上收藏的御劍多達十五柄,幾乎衛(wèi)青每一次對匈奴的勝利都能獲賜一柄,再加上逢年過節(jié)時不時的加恩,當朝諸臣無一人能在這方面與之相比。

  “鏗”的一聲,衛(wèi)青手中的寶劍出鞘。

  天子起身清唱道:“北狄寇邊兮百草折,有車騎兮定沮陽。提五尺劍兮誅匈奴,長車過兮破龍城。”

  聽到前四句詩,霍嬗就知道天子詩中的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在大殿中央隨詩歌起舞的大將軍衛(wèi)青。這四句詩正是對衛(wèi)青第一次領(lǐng)兵出征的描寫。

  當時才剛剛二十出頭的衛(wèi)青被任命為車騎將軍,率領(lǐng)一萬騎兵迎擊兵鋒直指上谷郡的匈奴人。首次出戰(zhàn)的衛(wèi)青并不怯場,率軍直搗匈奴帝國的心臟,并成功攻破了匈奴的祭天圣地龍城。

  伴隨著天子的朗朗清唱,衛(wèi)青手中這柄裝飾華美的櫑具劍竟隱隱透出了殺伐的氣息。

  衛(wèi)青舞劍的姿勢雖然并沒有如傳說中公孫大娘劍舞一般美輪美奐、技驚四方,但是在霍嬗的眼中卻是男兒真正該有的姿態(tài)。

  這種金戈鐵馬的氣勢讓霍嬗恍惚間能夠想象到衛(wèi)霍當年北征匈奴時的英姿。

  “出雁門兮斬胡首,入河南兮復高闕。定朔方兮濟大河,擊王庭兮滅虜酋。逐漠北兮收趙信,御北海兮平單于?!?p>  天子的清唱中隱隱流露出幾分高遠宏大的氣氛,而衛(wèi)青手中的長劍也越舞越急,只見點點寒光在大殿中央閃爍。

  “鐘鼓鳴兮戲蚩尤,我所思兮不能忘。將軍何時兮橫長槊!”

  天子的最后幾句吟唱越來越慢,衛(wèi)青的劍舞也由急入緩。最終按劍在手,卓然立于中庭。

  “好詩!好劍舞!”霍嬗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道。

  “陛下的歌詩縱然是司馬長卿的《上林賦》也不能及,配上仲卿的劍舞更是絕妙?!毙l(wèi)子夫的恭維也是恰到好處。

  在將大漢的聲威推向了頂點以后,當今天子對于自己的文治武功很是得意。

  不止是君王治理國家的能力,天子對于自己的詩文和騎射的水平那也是相當?shù)淖孕?。衛(wèi)子夫的這句恭維正撓到了天子的癢處。

  “大人的詩與舅父的劍舞,當真令兒臣嘆為觀止。”太子劉據(jù)的馬屁也緊隨著母親而來。

  天子看到衛(wèi)子夫、霍嬗的反應(yīng),面帶笑意地捋了捋胡須,對于自己的這首詩相當滿意。

  “仲卿的劍法凌厲,雄風不減當年。來日定可為朕再破匈奴?!碧熳用銊畹馈?p>  “臣敢不盡力?!毙l(wèi)青躬身一禮,隨即又說道,“陛下此詩對臣的贊譽過重,實在是愧不敢當?!?p>  天子擺了擺手,道,“仲卿的功勞世所共見,朕的這首詩不過是如實敘述罷了。”

  一時之間,宴席之上賓主盡歡。

  宴會過后,天子就在衛(wèi)子夫的服侍下回寢宮休息,太子也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而霍嬗則是和衛(wèi)青一道,來到了衛(wèi)青在甘泉宮的住處。

  “子侯,此次封禪之行你受苦?!眱扇藙傄蛔ǎl(wèi)青就說道。

  “一路隨陛下同行,苦倒是沒有多苦?!被翩訐u了搖頭道,“就是差點葬身于渤海之濱?!?p>  “郭邑之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必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毙l(wèi)青正色說道。

  對于衛(wèi)青已經(jīng)知道了中毒一案的進展,霍嬗倒是并不奇怪。

  以衛(wèi)青這個大將軍的勢力,這點消息隨便招招手就有人愿意傳遞出來?;翩由踔劣行┯X得這件事乃是天子授意告知衛(wèi)青的。

  “此事舅祖父又是從何而知?”霍嬗直截了當?shù)貑柕馈?p>  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處方式,衛(wèi)青這樣的端方君子,以誠相待就可以。

  “陛下前日遣春陀告知于我?!毙l(wèi)青答道。

  既然天子有此授意,那意思就很明顯了,他并不希望衛(wèi)霍一體的局面受到動搖。

  衛(wèi)霍一體的局面如果不打破,那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當朝太子劉據(jù)。有如此龐大的軍政勢力作為基本盤,劉據(jù)在朝中的地位就不會被齊王、燕王、廣陵王這三個弟弟所動搖。

  天子對于此時的太子劉據(jù)看樣子還是比較滿意的,并不像太始、延和年間那樣一百個看不順眼。

  巫蠱之禍說到底就是因為天子覺得太子不類己,最后導致的一出悲劇。還沒有加冠的太子劉據(jù)還沒有被谷梁派的那幫子腐儒所洗腦,倒也沒有太多讓天子不滿意的地方。

  霍嬗的心思如電轉(zhuǎn),一瞬間就把事情的始末猜了個七七八八。

  “郭邑之事究竟與中毒之事有沒有關(guān)系,嬗竊以為尚不能斷定,舅祖父倒不必急著懲處于他?!被翩游⑽⒐淼溃岸夜势搅旰钐K建已逝去多年,這個臨朐縣尉究竟是誰的人也很難說?!?p>  “子侯說的有理。不過郭邑始終曾是我麾下的一名軍司馬,舅祖父也有責任厘清此事的真相?!毙l(wèi)青神色堅定地道。

  “那就靜候舅祖父的佳音了。嬗還有一事想要請教舅祖父?!被翩拥馈?p>  “講來。”衛(wèi)青干脆利落地應(yīng)道。

  “就算是蓬萊縣尉徐安受郭邑的蠱惑,將鮐鲅等物敬獻,其罪責也不及庖人魏亭之十一。而引誘魏亭博戲,且每日記下天子膳食安排的人才是罪魁禍首,不知舅祖父以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霍嬗神色鄭重地問道。

  “子侯對此事又是如何看待?”衛(wèi)青當即反問道,考校之意甚濃。

  “當日向魏亭傳話之人雖然是齊王少府的屬官,但難保不是受他人指使。若是齊王的手下行事如此簡單,也就不會在朝堂上有這般聲勢了?!被翩硬患偎妓鞯卮鸬?。

  “這就是了,此事明面上看起來就是齊王所為不假,但實際如何尚未可知。以當年你父親的那封《請立皇子為諸侯王疏》而言,齊王確實有動機這么做。有了齊王少府屬官作為佐證,齊王的嫌疑看起來也是最大的?!毙l(wèi)青點了點頭,對霍嬗給出的答案表示認可,“可是各種線索都集中到齊王的身上,反而會讓人覺得有些反常。齊王若當真這般行事,對他本人的名聲也大有損害。他本來就非嫡非長,想要與太子一爭長短就不能少了一個好名聲,這么做的代價也太大了。而且以子侯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齊王行此舉只會葬送他的奪嫡希望。”

  “當然,也不能排除齊王行事的可能。行事太過直接,不像齊王所為,反而能夠取信于世人。齊王此人,我還是了解的,雖聰敏頗似陛下,但還沒有沉穩(wěn)布下這等細密、老辣的手段。”衛(wèi)青頓了一下后,繼續(xù)說道,“若是齊王手下有高人,為他定下了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計策,用這種真真假假的把戲來遮掩此事。說不得陛下也會為之蒙蔽?!?p>  霍嬗連連點頭道:“嬗之前也想到這一點,只是不如舅祖父這般周密?!?p>  衛(wèi)青的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和聰明人交流無疑是相當愉快的。

  他的三個兒子本來天資就不如霍嬗,偏偏在襁褓中就得以封侯行事,原本就頗為紈绔。等到他們的后母平陽公主進了衛(wèi)家,行事更是十分囂張,讓他很是頭疼。

  “若是排除了齊王,那行此事之人只會在寥寥數(shù)人以內(nèi)?;羰系某饠持校罴腋鶞\薄,自從樂安侯李蔡自殺后就聲勢大不如前。若不是將一女嫁與太子為妾,說不定連李陵這種尚能擺在臺面上的后起之秀都不能冒頭。他們要是有這個能力行此等事,當年李蔡也不至于會事敗?!被翩诱f道。

  “李蔡或許能有此等心思。但是李廣的子孫怕是很難想到這樣的行事手段?!毙l(wèi)青對霍嬗的判斷表示認可。

  得到了衛(wèi)青的認可,霍嬗精神一振,接著說道:“高帝、太宗以及先帝的功臣后人中不乏有能力行此事者,就是朝中的大臣里也不是沒有人嫉恨于先父。只是嬗一時沒有想到這件事會是誰做下的?!?p>  雖然已經(jīng)有了成人的思維能力,但是并不意味著霍嬗在權(quán)謀上有多么高的水平。權(quán)謀這玩意,從古至今如果不到一定的級別,根本沒有機會涉及到。就霍嬗前世的見識,對于這些事情都是霧里看花終隔一層。

  有這樣一個向一位當世頂尖的人物學習,霍嬗還是很珍惜機會的。

  衛(wèi)青縱然是一位端方君子,但是權(quán)謀水平也差不了。朝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舊軍功貴族以及外戚集團對于突然崛起的衛(wèi)氏虎視眈眈,能在武帝朝的政局中浮沉二十余年,衛(wèi)青的水平可想而知。

  “這份實力以及這樣的智慧,朝野當中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高帝、太宗、先帝的功臣后人當中能行此事者有故廣平侯薛穰、故柏至侯許福,酂侯家族雖然有這份勢力,但一向不會涉及這種事情。”

  霍嬗雙手扶膝,認真傾聽衛(wèi)青的指點。

  高帝、太宗、先帝的功臣,家族崛起的時間最少也有近三十年來,其中大部分人不是除國就是已經(jīng)淪為二流家族,根本沒有這份實力做下如此周密的布局。

  故廣平侯薛穰、故柏至侯許福,這兩位雖然都是高帝功臣的后人,但與其他高帝功臣不太一樣。他們的父親都是在武帝朝做過丞相的。以前的丞相與現(xiàn)如今的牧丘侯石慶可不太一樣,那是真正能夠禮絕百僚的宰相,而不是石慶這種被內(nèi)朝架空的橡皮章。

  就算薛穰、許福等人在之前因為一些原因而國除,但是他們家族近百年累積下來的實力擺在這里,有足夠的能力做下這種事。

  至于酂侯蕭何家族,自從蕭何死后就一向不大理會朝堂上的事情。反正他們家族只要不作死就不會落得個除國的下場,而且就算是犯錯除國,過上幾年也會被天子另選一名酂侯后人為嗣。這種擊鼓傳花的把戲一直持續(xù)到西漢滅亡,真正的實現(xiàn)了與國同休。

  “再就是當朝的一些大臣,他們中也有幾人能有這份能力。牧丘侯乃是當朝丞相,就算在朝堂上再怎么無能,也有這份實力;御史大夫兒寬,為左內(nèi)史三年,又初任三公,實力上也足以行此事;左內(nèi)史咸宣和御史中丞杜周這幾年輪番為御史中丞,根基已定,也有能力行此事。就算是負責查清此案的中尉王溫舒,入朝多年也有了自己的勢力,未嘗不可能行此事。其他九卿之中,或是任職時間頗短,尚不足以建立勢力;或是沒有這份心思可以布下這等周密的殺局。”衛(wèi)青緩緩說道。

  霍嬗心下有些了然,衛(wèi)青說到了這么多人,但是真正的懷疑對象只是故廣平侯薛穰、故柏至侯許福、牧丘侯石慶、御史大夫兒寬、左內(nèi)史咸宣和御史中丞杜周,后面提到的王溫舒更多地是在向他解釋為何做出這樣的判斷。

  說到底,這也是由武帝朝最近十年的政治生態(tài)決定的。

  當今天子乾綱獨斷,大臣們往往兩三年內(nèi)就會被調(diào)任或者罷官,根本來不及建立勢力。如薛家、許家這種近二十年出過丞相,根基足夠深厚的舊功臣家族,以及在朝堂之中在位時間足夠長的幾位大臣有這份實力和能力。

  如果這些人的行事足夠狠辣,恐怕齊王少府的那名屬官已經(jīng)自殺謝罪了。布置下一樁無頭公案,對于他們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反正天子也不能僅僅以懷疑就處置了他們。

  注1:櫑(lei第三聲)具劍,漢武帝時對這種劍柄、劍首為竹制或木制的漢劍的稱呼。目前已知櫑具劍的唯一實例正在大英博物館中陳列。

  

紫塞看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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